第 18 章

到了此刻,馬貓兒終於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葉長春忽然覺得,自己懸了許多時疼了許多日的心,就在這一刻緩緩歸位了,他隱約猜到了馬貓兒當日偷偷從杭州跑來京城,又急忙忙與江庭柏定親的原因。

只不過,葉家家主這樣精明的角色,是不打無把握之仗的。他垂垂眼瞼,又抬眼看向馬貓兒時唇角已經勾出一抹忍不住的笑意:

「過來。」

馬貓兒往葉長春身邊蹭了蹭,卻又在距離一尺的地方停下,遲疑道:

「幹什麼?」

葉長春指指搭在身上的衣服:

「幫我披好衣服。」

馬貓兒放了心,走過去撿起衣服,小心的幫葉長春披好,卻被葉長春捉住手臂輕輕一帶,拉到身側坐下。屁股還沒著地,她已經開始齜牙咧嘴的叫喚:

「哎呀!疼~疼!」

葉長春皺皺眉:

「裝?還沒碰著地就疼了?」

馬貓兒嘟囔了幾聲:

「不是屁股……是腿……」

是大腿上她自己掐的那裡,恐怕已經青青紫紫一大片了,一動就疼得厲害……

葉長春不理會她,徑自將腦袋擱到她肩上:

「等我歇會,只一會就好,一會你叫我起來,我們一起走。」

還沒等馬貓兒反應過來,葉長春沉重的頭已經壓上了她的肩,那件長衫也不著痕跡的裹上了馬貓兒單薄的肩。馬貓兒輕輕偏過臉,卻見葉長春閉著眼,右手手指輕輕伸過來,抹過她的唇角和臉頰:

「髒東西,弄得滿嘴是血,也不知道擦乾淨,是想扮鬼嚇死活人嗎……」

馬貓兒沒有回嘴,因為葉長春幫她擦臉的手異常溫柔,令她來不及想好反駁的話,已經先紅了臉。

罷了罷了,她自我安慰著。

葉拐子這人,也就嘴上逞強,其實背地裡就是個病貓,比賴皮還好打發呢,自己暫且讓他這一回好了……

廟門外月色清朗,深秋的風冰涼肅殺。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貓兒聽到廟門處窸窸窣窣的響動,緊接著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心裡略有些慌了,於是輕輕聳肩,搖醒了葉長春:

「葉拐子!葉拐子!」

葉長春慢慢抬起頭來,看看外面深湛的夜:

「怎麼了?」

「外面,」馬貓兒不由自主的拉住了他裡衫的衣袖,「外面好像有人來了。」

葉長春臉色一凜,也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他雙目一沉,伸手一推馬貓兒,壓低了聲音:

「躲到供桌後面去,不論什麼時候也不許出來!」

馬貓兒想爭辯,可是抬頭碰到葉長春冷冽的目光,便不敢再開口,順著他的目光躲到供桌後面。

只見葉長春撐著長劍緩緩起身,左手吃力的整好身上的長衫,往前跨一步,在廟堂中間站定。

廟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手臂帶傷的黑衣人跌跌撞撞沖進來。抬頭看了一眼,隨即遞出右手的劍。葉長春的劍卻是更快,還未等黑衣人的劍光閃過,已經躍身抬劍撲將上去,硬生生格上黑衣人的劍。叮當一聲,劍身相擊,震得供桌後面的馬貓兒忍不住顫了一顫閉起眼睛。等她再睜開眼時,兩個踉踉蹌蹌纏斗的身影已經撞出廟門,只有兵刃相見的聲音隨風飄到廟裡。馬貓兒猶豫了一下,霍然起身,從供桌上拿起那柄犀利沉重的長門劍往廟門外面沖出去。

剛沖出門,她就看到葉長春白色的身影滯在原地,左背上赫然透出半截劍身。她驚呼一聲沖過去,隨即看到那個黑衣人就倒在前面不遠處,手裡舉著一把兩尺長的匕首,正費力的往這邊爬著。

不過五步之遠。

馬貓兒舉起手裡的劍往黑衣人走去,下一刻手臂被拉住。她轉身,看到葉長春慘白的臉,唇角一縷鮮血緩緩滴下。

「別動,」葉長春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把劍給我。」

「你放開!我去殺了他!」馬貓兒顫抖的手臂掙扎了兩下,卻發現葉長春死死握住她的手臂不放。

黑衣人已經近在咫尺,閃著寒光的匕首幾乎就要插到葉長春的腿上。馬貓兒閉起眼睛舉起手裡的劍要往下砍,手臂揮到一半卻抬不動,她睜開眼睛,發現那柄匕首已經沒入葉長春的小腿,葉長春的手截住了她手裡的劍,同時嘴裡噴出一口血來。

馬貓兒愣愣看著葉長春吃力的瞪開秀長的雙目,奪過她手裡的劍,猛然往前彎腰,將劍送進黑衣人的左背,然後目不轉睛的低聲說道:

「我答應了蕭二鍋……不會讓你手上……沾著一星半點的血……」

馬貓兒頓時失聲,眼裡倏然湧上一層水膜,兩行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就這樣頓了片刻,葉長春松開手中的劍,緩緩吐出一口氣,往前撲到在黑衣人的身上。

過了好久馬貓兒才找回聲音,猛地跪倒在地,拉著葉長春的手臂愴然出聲:「葉拐子!葉拐子你睜開眼啊!你看看我!你這是怎麼了!」

……

整整三天,馬貓兒已經沒說過一句話了。

自打被救回來,葉長春便一直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大夫替他診了脈,搖著頭說,本來他身中三劍,加上劍上都煨了毒,所以若能醒過來就是萬幸了。而且,蒼野本就是塞外蠻族人控制的組織,用的毒也是塞外之物,就算葉家家主醒過來,只怕傷口一時半會也不會愈合,說不定就要在身上長一輩子。

江庭柏看著坐在葉長春床榻一旁發呆的馬貓兒,也只能默默的歎口氣轉身走開。阿福站在門口看著馬貓兒神形憔悴,忍不住跟著江庭柏念叨兩句:

「江少爺,您去勸勸馬貓兒吧,再這樣下去,主子還沒醒過來,她就先倒下了。」

江庭柏搖搖頭:

「阿福,若說勸馬貓兒,這裡誰都勸得,惟獨我,是不好勸她的。」

阿福愣愣,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怎麼話說的呢,您可是她……」

江庭柏苦笑一聲:

「正因為我是她未來的夫君,所以才不能說什麼。你家主子幾乎連命都搭上,這一手未免太毒了,我就算想再爭些什麼,也不好再下手了。」

阿福站在門口,看著江庭柏修長的身影帶著些落寞,忍不住叨咕兩句:

「這江家少爺說起話來,怎麼倒像是我家主子前一陣子神神叨叨的樣兒了呢……」

葉長春是在第四天的傍晚醒來的,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伏在床頭的一個身影,看上去眼熟的緊,他想了片刻才想起來這是誰,於是想抬手碰碰她,可是手卻怎麼也抬不動。他心裡一驚,以為自己是不是胳膊被砍掉了,片刻之後隨即意識到,根本是胳膊被睡得不省人事的某人給壓住了,所以才抬不起來。

他忍不住輕聲哼了一聲,隨即忍不住,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這個無賴混混,最終還是在這裡守著他了。他還以為,將解藥送給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機會整她欺負她算計她了,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個笨蛋莽撞的沖去找他,反而讓自己知道了實情……

葉長春頓時感覺心情很爽,於是開始動心思算計,該怎麼讓這個笨蛋自己開口主動說清楚,這樣自己才能有機會一輩子逗她玩兒……

那這一輩子,豈不是會很有意思?

他越想越開心,彎著的唇角幾乎翹起來。想的正開心的時候,就覺得一只小手緩緩貼到他腦門上,然後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問道:

「頭疼嗎?覺得熱嗎?」

葉長春愣了楞,垂下眼,看到馬貓兒一臉疲憊的憔悴,還有一臉溫柔的憐惜,拉著他的被角,用難聽無比的聲音傾訴著衷腸:

「……葉拐子,沒關系,就算是你變成傻子,我也不會欺負你的……」

葉長春頓時覺得有點頭疼。

難道大夫說他會變成傻子嗎?

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你胡說什麼呢?」

聲音又乾又啞,他咳了幾聲,馬貓兒愣了一下,連忙跳起來端過一杯水遞到他唇邊。等到葉長春下幾口水,她才又驚又喜的問道:

「葉拐子……你真的醒了?!」

葉長春看她一眼,動動嘴唇。馬貓兒連忙替他掖好被角說道:

「你不用說話,先歇著,我這就叫大夫來瞧瞧!」

眼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奔出門口,還差點被門檻絆倒,葉長春忍不住在心裡歎口氣。這個笨蛋,他不過是想好好看看她罷了,她去叫別人來幹什麼呢?

更叫人火大的事情還在後頭。

熱熱鬧鬧的一群人像過年一樣圍進來之後,葉長春看到了大夫,李伯,阿福,連玉榭,連玉軒,甚至還有葉家別院看門的老劉頭,卻惟獨不再見馬貓兒的人影。

所以當大夫宣布葉家家主需要臥床安心靜養一段日子之後,葉長春已經開始在心裡考慮,要不要再裝死一次,把某人騙進來。

一天。

兩天。

三天。

馬貓兒竟然三天沒有露面了!

葉長春已經開始生悶氣了,具體表現是面色冷淡眼中含怒,心裡熱烈的算計著等他能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該怎麼把某只姓馬的貓剝皮拆骨,割肉抽筋……然後設計讓她親口說清楚,她的心意,到底是怎樣的……

所以這天清晨,他正靠在床頭積極的喝下湯藥以備早日痊愈的時候,就見江庭柏含笑從門口走了進來。葉長春不動聲色的喝乾淨碗裡的湯藥,將碗放到旁邊,向江庭柏笑微笑著拱手:

「江兄。」

「傷怎麼樣了?」江庭柏客氣的扶住他,在旁邊椅上坐下,「解藥是從蒼野那幫人身上搜出來的,應該不會有錯。」

葉長春抬抬左臂笑道:

「已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江庭柏點點頭,沉默片刻開口道:

「蕭西風死了。」

葉長春抬起眼來,面上閃過一絲了然。

馬貓兒沒有來,是因為這樣嗎?

「我沒有告訴貓兒。」江庭柏轉過臉看著窗外,「屍體已經著人葬了。我只告訴貓兒,蕭西風又跑到別處去閒逛了。另外,貓兒身上的蝕心散只會對有內力的人起作用,沒有武功的人不會有大礙,這件事我也跟她說清楚了。」

葉長春一時放下心來,卻又不由得開始猜測馬貓兒這幾天的去向,正在猶疑的時候又聽見江庭柏說著: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肯一直等著貓兒嗎?」

葉長春不動神色的看著他:

「父母之命。」

「你我都不是乖順之人,這個理由實在牽強。」江庭柏站起身來,緩步到窗前,「何況我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若是單單因為父母之命,等指腹為婚的女子到現在才成親,未免也太說不過去。」

葉長春微微瞇起眼睛來,看著窗邊江庭柏一身落寞:

「我之所以肯等,是因為江家欠貓兒的。」

江庭柏緩緩轉身:「反正你已經知道,不妨對你明說。我的父親本就是朝廷錦衣暗衛的都統,當年馬貓兒父母在我家時,他多方隱瞞,才保住貓兒父母一時平安。只是不想,後來不慎竟然被一個手下發現並私自告到上面,所以才不得不讓他們離開京城。原本江湖上那些門派,忌憚著長門與紅蓮教的勢力,是並不敢對他們下殺手的。只是後來朝廷知道了貓兒母親的身份,才暗中支持那些門派,給他們壯了膽,殺了貓兒的父母親。為這件事,我母親整整愧疚了十年,直到臨死還記掛著,要我一定找到貓兒,保她一生無虞。」

葉長春沉默了片刻之後:「所以呢?」

「所以,」江庭柏看著葉長春,「貓兒無論想怎樣,我都會隨她,不會讓她難為。」

「貓兒心裡有我,」葉長春直視著江庭柏,「她說過願意跟我一起去死。」

江庭柏微微瞇起眼看著葉長春片刻,忽然露出一個從容不迫的微笑來:

「但是她這三天都沒有在你身邊,你不想知道她在做什麼嗎?」

葉長春怔了一下。

如果沒有記錯,明天,好像就是馬貓兒與江庭柏定好的成親的日子……

「葉兄弟好好養身體吧,我府裡還有諸多事宜要忙,先告辭了。」江庭柏施施然對葉長春拱手笑笑,轉身跨出門去。

葉長春盯著江庭柏遠去的背影,想著他最後留下的一句話:

我府裡還有諸多事宜要忙……

葉長春真的生氣了。

明明那天馬貓兒說了,是因為她自己身上的毒,不忍拖累他才會離開……如果那個傻子是因為這個才要嫁給江庭柏,葉家家主是決計忍不下這口氣的。

心裡的怒火緩緩燒上頭,葉長春漸漸有種喝醉的感覺。他顧不上自己傷口尚未痊愈,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拐著半殘的左腿往外面走,迎面撞上要進屋的阿福。

阿福一看葉長春咬牙切齒的架勢,不由得有些懵,但他隨即反應過來,沖上前去架住葉長春:

「主子!您的傷還沒好!不能隨便就跑……」

「我要去江府。」

阿福沒辦法了,只能一氣撲上去抱住葉長春的腿:

「主子!您可不能這樣折騰自己啊……」

葉長春站住腳,忍痛彎腰去拉阿福:

「阿福你起來,我有正事要去辦!」

「天大的事也要等傷好了再去啊主子!」阿福伸手抹一把噴湧而出的鼻涕,哭喪著臉看著葉長春,「就算江家少爺再怎麼惹惱了您!您好歹也等兩天……」

「等不及,」葉長春冷下臉來,「阿福,你起來,立刻去給我找轎子。」

阿福愣了一下,張嘴號了兩聲,蹭到屋裡把腦門子對准了桌子角:

「主子!您今天要是不聽阿福這句勸!阿福就死給您看!」

葉長春頭大了,他有些不明白,往日精明伶俐又聽話的阿福,今天怎麼這麼難纏?

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莫非……江庭柏和馬貓兒,他們已經成過親了?

莫非……

葉長春已經想不下去了,長眉一挑,冰冷的目光看向阿福:

「阿福,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阿福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

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院子裡的馬貓兒,看著這主僕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清早的,你們在喊什麼啊?還讓不讓人睡……」

阿福見著救星一樣向馬貓兒撲過去:

「馬貓兒!你快勸勸主子!他非要去江府跟江家少爺拼命呢!你看他一身都是傷……」

馬貓兒怔怔看了阿福一眼,接著就見葉長春一臉薄怒拐到她身邊:

「馬貓兒!」

「啊,」她仰頭看看他,「怎麼了?」

「你成親了沒?」

「……成親?你說什麼啊,我哪裡會成親……」

「那你今天就給我說清楚,」葉長春深深吸一口起,低頭凝視著馬貓兒一臉的懵懂表情,「你到底是要嫁給我,還是要嫁給江庭柏?」

馬貓兒怔了怔,看看阿福,重新抬起頭來:「……嫁給……江庭柏……?我……」

話音未落,就見葉家家主秀長微挑的雙目危險的瞇起來,靜靜盯著她:

「馬貓兒,有膽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是誰那天在城隍廟裡跟我說,死也要死在一起的?你當這話,是能跟一個男人隨便說的嗎?!」

「呵呵,呵呵呵,」馬貓兒乾笑兩聲,「好好的,好好的說什麼死啊活的,多不吉利啊,你傷還沒……」

「不管怎樣,我是要娶你的,」葉長春拉住她的手腕子抬到眼前,微微顫動的眸光籠住馬貓兒一雙疑惑的清水眼,「你只要給我一句話,肯不肯嫁給我?」

院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馬貓兒和阿福都不知所措的看著十分反常的葉家家主,一時全都愣住,半天,馬貓兒在葉長春明亮犀利的目光下紅了臉,拉住葉長春的衣袖:

「外面風大,你傷口還沒有痊愈,趕緊回屋子裡躺著吧,在這裡說什麼莫名其妙的……」

「就是就是!」阿福也湊上來,「主子您這話還用問嗎?要是馬貓兒不願意,怎麼會四天四夜沒有合眼一直等著您醒呢……」

葉長春愣了一下,看看馬貓兒,終於抓住了問題的重點:

「你一直都在葉府裡?」

「是啊,」阿福麻利的接口道,「馬貓兒連照看了您四天,您大前天一睜眼她就撐不住了,躺在床上連睡了三天,這會才剛醒過來嘛!」

葉長春認真的看了馬貓兒一遍。

可不是嗎,她兩只眼還腫著呢,嘴角上還有口水的痕跡沒有擦乾淨……

「葉少爺在?」院子裡葉長春剛剛開始恢復理智,就聽見院門響起恭敬的聲音,緊接著江庭柏隨身的僕役周全走進來,笑意滿面向著葉長春躬身行禮:

「葉大少爺,我家主子要我給您轉告幾句話。」

葉長春看他一眼:「說。」

周全眼裡含笑,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口退:

「我家主子說,從今以後,江家就是馬貓兒小姐的娘家,有江家人撐腰,不許您欺負她。主子還說,他就是看不慣您搶人時那目中無人的囂張樣,根本就是個霸道主兒,還老在人前裝出一副謙遜相!就算這次他跟您斗輸了,也得耍您一次才解氣……」

話音未落,周全已經一溜煙的跑出院門,留下一句飄渺的話尾音兒:

「他說您被耍一次是活該!誰讓您跟他搶媳婦來著……」

沉默。

阿福看著自家主子鐵青的臉,唯唯諾諾的低聲念叨道:

「怪不得呢……方才江家少爺離開的時候,跟我要我看好您,說他說錯了幾句話把您得罪了,說不定會起來找他去拼命,要我拼了命也要攔住您……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

葉長春頂著一張發綠的臉,拉著馬貓兒一拐一拐往屋子裡走。

馬貓兒很開心。

頭一次看見葉長春被氣成這樣,被欺負了許久的舊愁宿怨一下子都被江庭柏幫她討了回來,她當然開心,而且是很開心,非常開心,十分開心,特別開心……

剛進了屋子,門立刻就被吱呀一聲關上,立刻的她的衣裙都被門縫夾住了。馬貓兒被那聲音從喜悅和開心之中震醒,嘴角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已經看到葉長春松開拉著她的手摁住兩頁門扇,瞇著秀長的眼睛看過來,唇角挑著一抹可疑的笑容。

那笑容馬貓兒太熟悉了,就是那種可以讓仇人看了之後,哭著喊著想上吊的那種笑容。

她脊背嗖的竄過一股涼意,連忙縮縮脖子,轉身伸手去扯自己被夾在門縫裡的衣裙。還沒來得及扯出來,葉長春的臉已經壓了過來,漆黑的發絲與修長的睫毛,幾乎掃到了她臉上:

「貓兒,很好笑是不是?」

「嗯?嗯……嗯~嗯嗯!沒有啊!沒有!」馬貓兒一怔,先是點頭,接著是猛搖頭,兩只手在身後拼命從門縫裡往外扯著衣裙。

「真的不好笑?」葉長春的聲音溫柔的簡直能溺死人,連眼睛裡也含上了笑意:「你說實話,我不會怪你的。」

馬貓兒松開拉著衣襟的手握成拳,深吸一口氣,睜大眼鄭重其事看著葉長春:

「你不要以為我怕你,我只是看你傷還沒好,所以不想跟你鬥。要是你再這麼嚇唬我,我可是會動手的!你不要以為自己厲害,你傷得這麼重,憑我的手段,打倒你還不成問題……喂喂喂!你幹什麼?你……你幹什麼?」

葉長春已經直起了腰,薄薄的唇上笑容不變,一只手仍然緊推著門,另一只手伸出去解衣襟上的紐扣子。黑色的盤花紐子在他手下被毫不費力的解開,外衫被褪下,隨手丟在了地上,然後是貼身的褻衣。不多會白色的褻衣也被解下仍在地上,他身上只剩了褻褲,露出瘦削精幹的上身。

看著葉長春將衣服一件一件脫下,震驚過度的馬貓兒反應過來之後,隨即把目光別轉到一旁:

「葉拐子!你幹什麼!……已經深秋了……你……你不怕冷嗎!……」

淡淡的藥味與朦朧的溫暖氣息從葉長春身上襲過來。馬貓兒顧不上抗議,只能扭著紅成一片的臉,閉著眼低聲威脅:

「你再嚇唬我,我可喊賴皮了!……」

話音未落,一隻手已經扣住她的下巴,雖然溫柔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伴著溫和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

「貓兒,轉過臉來。」

「我不!」

「貓兒,睜開眼。」

「你……」

「貓兒。」

扣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忽然鬆開,那只壓住門扇的手臂仿佛也鬆開,輕輕的「吱」一聲,門扇夾縫一鬆,馬貓兒覺得被門夾住的羅衫灑然垂下,就連身邊溫暖的氣息也消失了。她怔了一下,遲疑著睜開眼睛,卻見葉長春仍然站在面前,卻是背對著她,側臉看著房間另一側。

下一刻葉長春已經撩起及腰的漆黑長髮,將瘦削修長的腰背袒露在她面前:

「看到了?」

馬貓兒微微一怔。

葉長春淺褐色的脊背上有一道舊傷,從右肩下方一直劃到左腰附近,不過已經痊愈。仍然帶著鮮紅顏色的是兩處新傷,就在左肩下側,一上一下。那兩處劍傷尚未完全愈合,周圍還帶著淡淡的青色,是中毒留下的痕跡。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指尖顫抖著撫上葉長春的背。還沒來得及觸到傷痕,葉長春卻松開手轉身,長發隨之落下,擦過馬貓兒的手指。他伸手捉住馬貓兒欲縮回去的手,臉上仍然帶著笑意:

「腿上還有一處劍傷,我彎腰不方便,就不給你看了。」

馬貓兒怔怔,微微垂臉:

「誰稀罕看……」

葉長春伸手抬起她的臉,長眉微挑,目光變得認真:

「這都是因為你才留下的。」

馬貓兒心虛的垂垂眼瞼,睫毛一忽閃,掩飾內心的歉疚。要不是她那天跑過去「救」他,以葉拐子的功夫,確實是不可能受這麼眼中的傷。片刻之後,負隅頑抗的馬貓兒抬眼看看葉長春:

「可是在杭州的時候,我也替你擋過一刀……」

不過,那傷口可是淺的不能再淺,而且塗了藥膏之後,連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葉長春一副公事公辦,有帳大家算清楚的口氣,毫不臉紅的跟馬貓兒算賬:

「可是你只有一道,而我有三處。而且之前你騙我跟江庭柏成親,讓我心裡也受了傷。加起來,我有四處傷。就是說,你欠我三個傷口。」

葉長春仍然抬著她的臉,口氣愈加持重:

「而且大夫說,這些疤會在身上留一輩子。」

馬貓兒郁悶的咬咬牙:

「你受傷,我也很愧疚啊!還跟我算什麼不清不楚的賬……大不了,你砍我三刀好了!」

終於等她說出這句話了。

葉長春滿意的看著馬貓兒,手指揩揩唇角,掩住得意的笑:

「我不會砍你,也不會讓別人砍你的。」

唇角的笑意愈加深重,他索性拿開手指不再掩飾,接著說道:

「所以,杭州馬氏貓兒,欠葉家家主葉長春一輩子,是吧?」

馬貓兒隱約覺得,葉拐子又開始算計她了。果然,葉長春竟然從旁邊桌上摸過一張大紅灑金金泥雙喜的合婚庚帖來,遞到馬貓兒眼前:

「所以,你就把這欠條簽了吧。」

嗚呼哀哉,為其掬一把辛酸的眼淚,前途無量的正宗杭州半仙馬貓兒,終於正式賣身進葉家,准備被奸詐的葉家家主葉長春算計著欺壓一輩子了。

《貓行記》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