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催眠

  林浩初忽然起身,他臉色很不好,室內恆溫的空調,臉上卻看著沒有一絲血色,他木訥的左右環顧了下,視線沒有一點焦點,說的話也語無倫次,不知道是對著誰說的,「對不起……我……我。」結結巴巴的一句話,語音不明,不知道想表達什麼,他腳步踉蹌的上樓,走到最後雙手緊緊的扶住樓梯扶手。

  何詠清和葉鴻都被他的臉色嚇到了,何詠清上前扶住他,「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林浩初力氣很大,一把甩開他的手,很暴躁的衝他吼道,「走開!」說完又很懊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他向後退了一步,「不要靠近我,走開。」說完就一個人腳步不穩的往樓上走。

  葉鴻和何詠清都無法置信的看向喜樂,喜樂也被林浩初給嚇住了,她連忙關了火,對客廳裡的兩個人說,「我去看看他。」

  喜樂跑上樓,敲了敲門,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喜樂緊了緊手指,推門而入,臥室裡空蕩蕩的,只剩隨風飄蕩著的素色窗紗窸窣作響。喜樂徑直走進浴室,一進去就看到林浩初坐在地上,他蒼白的臉上眼睛空靈,沒有一點生氣。喜樂走近他,小心翼翼的扶住他一隻胳膊,聲音極輕,「林浩初……」

  林浩初側過臉來看她,好像半天才認出她一樣,他支吾著,說的話囁嚅不清,「他們……他們在生氣,他們在恨我……」

  喜樂皺起眉,小聲詢問,「他們……是誰?誰生氣了?」

  林浩初繼續自言自語著,「他們在笑我,嘲笑我……」他緊緊的握住喜樂的手,臉上痛苦不堪,「廝年,廝年……」

  喜樂一怔,雙手被他攥得緊緊的抽不出來,她輕聲哄著他,「林浩初,放鬆。我是喜樂,廝年已經死了,他們不會恨你,他們的死不是你的錯。你看著我,我是喜樂啊。秦喜樂。」

  林浩初看著她,眼神渙散,「喜樂……喜樂……」他慢慢鬆懈下來,鬆開她的手腕,卻使勁將她勒進懷裡,「喜樂,我快要控制不住了,怎麼辦?我……害怕。」

  喜樂抱緊他,聲音輕柔,「浩初,你相信我嗎?我……幫你。」

  林浩初身子瞬間僵硬,他呼吸有些粗重,片刻之後,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好。」

  喜樂扶起他,回頭就看到浴室門口呆怔住的葉鴻和何詠清,他們都面色凝重。喜樂扶林浩初躺在床上,示意葉鴻和何詠清出去。在走廊上,何詠清沉重的看了看喜樂,「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如果失敗呢?」

  葉鴻握在一起的雙手手心裡都是汗,她附和到,「是啊,喜樂,你畢竟沒學過催眠治療,如果……如果失敗的話,會怎麼樣?」

  喜樂咬了咬下唇,「如果失敗,林浩初會徹底變了個人,會被他潛意識裡存在的人佔據意識。」

  何詠清和葉鴻面面相覷,臉色更加不好,葉鴻一把拉住喜樂,「不行,你不要做,我現在馬上找更好的心理醫生,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喜樂抬手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媽,相信我,除非中途被突然打斷,否則我很有把握。」她看著葉鴻,此刻她的臉上滿滿的緊張,若是被林浩初看到,他該是有多開心啊。喜樂轉身準備進房間,想了想回頭說道,「媽,如果可以,林浩初要是好了,能對他好一點嗎?不需要太多,只要一點點就好。」

  葉鴻頽敗的垮下肩膀,腳步虛浮往後退了一步,「喜樂,你……是在怨我?」

  喜樂深深呼出一口氣,扯起唇角笑了笑,「不是,我只是,想讓你放過他,放過自己。」說完轉身進了臥室。

  葉鴻呆怔在原地,「放過他,放過自己。」她喃喃著。何詠清默默的站在她身後,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如果他能好起來,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葉鴻苦澀的搖了搖頭,「時至今日,你做什麼都不重要了。我,也錯了三十幾年。現在是該找個機會彌補他。」

  喜樂緊張的握了握林浩初的手,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林浩初,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林浩初抬起另一隻手覆在她腦後,「我相信你。」他拉近她,深深的吻住她,唇舌相交,慢慢放開彼此,他的額頭碰著她的,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如果……失敗,也不要離開我。」

  喜樂的心一顫,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狠狠汲取,「不會失敗。就算失敗,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我都會守著你,不離不棄。」

  林浩初覆在她後腦勺上的手掌滯,輕輕滑下,「我們開始吧。」他躺在床上,慢慢闔住眼,雙手交握在小腹前。

  喜樂深深呼出一口氣,按著江一寧以前說的,一步步開始操作。她坐在床邊的梳妝凳上,聲音溫軟,「現在你躺在床上,很舒服,很放鬆,慢慢放鬆下來。」看著林浩初慢慢緩和下來的神情,喜樂繼續說道,「你走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藍天白雲,一片靜好。你慢慢的走著,現在,你看到什麼?」

  林浩初低聲說著,「我看到眼前的草地很空曠,一眼看不到盡頭,無垠卻很輕鬆。」

  「你一個人朝前面走著,耳邊傳來清脆的鳥鳴,接下來,你慢慢走近一片樹林裡,你看到了你的同伴們……他們和你說什麼?」喜樂小心的注視著林浩初的神情。

  林浩初的眉稍稍蹙了起來,「我們包圍了叢林間的那個廢棄的屋子,知道里面的是跨國販毒案的首腦。對方在二樓的露台有狙擊手,我們很難靠近。我和隊友打了手語,讓他們掩護我,我匍匐向前隱匿在一片灌木之後,廝年在我身後不到20米,我瞄準對方的一個狙擊手後開槍將他擊斃,廝年同時開槍也將另一名狙擊手成功射殺。對方被驚到,我們雙方展開激戰。我們已經成功將他們包圍,並且對方有我們的臥底,所以這場戰,我們本來應該贏得很輕鬆。」

  喜樂看著他皺得越來越緊的眉,低聲問到,「那後來呢,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其他隊友會犧牲?」

  林浩初好像開始變得有些激動,他不安的扭動了幾下.身體,「因為,因為我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個男人。」

  「哪個男人?」

  「照片上的男人,我在我媽的書房抽屜裡發現的照片,那張照片被她收在了抽屜的最底層。照片上她微笑著依偎在那個男人懷裡,臉上是最甜蜜的笑。照片後面只寫著一個『何』字。我知道了那是我的生父,我曾經聽到外婆提起過那個男人姓何。」林浩初的呼吸變得平穩下來,不似剛才那麼激動了,「我看到他的時候,思維一下子就停止了,我忘記了該怎麼正常的指示他們,也忘了原來擬定的作戰計劃,我開始心不在焉。」

  喜樂注意到他開始紊亂的呼吸,伸手握住他交疊的雙手,「後來呢,後來怎麼了?」

  「因為我的失誤,隊友們的行動變得有些拖沓,他們都不知道我怎麼了,以為計劃有所改變,對方抓住這個機會開始反攻,我的幾個隊友被對方擊中,當場就斃命了。我回過神來,我們已經處於劣勢了。廝年一直在喊我,我重新設計作戰計劃,我們再次重新投入戰鬥,當我和那個男人正面交鋒時,我還是心軟了。我……沒辦法對自己的父親下手。」林浩初臉上有些痛苦的樣子,他的睫毛不斷的顫抖著。

  喜樂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慢慢順著他的氣息,「和他對決的時候你下不了手,他對你開槍了?」

  「我猶豫了,在我出神的瞬間,我看到他對我開槍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發子彈打進了我的膝蓋。那一刻,我一點都感覺不到膝蓋的疼痛,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好像被那發子彈給擊碎了一樣。」

  「你腿受傷了,隊友們呢?他們又發生了什麼?」喜樂強壓下心頭泛起的那一陣酸澀,接著問他。

  「我受傷了,廝年跑過來給我止血。我們在的位置很危險,離那棟舊樓很近,我讓他不要管我,廝年不聽,就在我們爭執的時候,廝年突然中了槍,他就那樣倒在了我面前,那一槍生生的打中了他的心臟。形勢完全的被逆轉開了,我的隊友們先後都被……被對方擊中。都是我的錯,本來我們是穩操勝券的,是我的疏忽,是我被動搖然後指揮失誤,若不是我,他們都不會死的。」林浩初開始激動不安,情緒很不穩定。

  喜樂連忙按住他的雙手,「冷靜,林浩初,放鬆。」

  林浩初呼吸很急,他慢慢趨於平靜,喜樂抓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喜樂接著問,「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廝年他們會和你聊天的呢?」

  「他們去世的第二年,我沒有勇氣去他們的墓碑前看他們,我一個人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回到家裡,我開始覺得很累,然後就看到廝年他們,他們開始生氣,他們在怨我……他們笑我。」林浩初的聲音越來越低落。

  喜樂疑惑的看著他,「他們為什麼要笑你?」

  「他們說,我辛苦隱瞞了父親是毒梟的事,卻得不到父愛,他們覺得我很可笑,因為這樣,他們更加的恨我。他們常常會出現,常常說很多話,說我太重感情,太優柔寡斷,就因為我的猶豫害死了他們。」

  喜樂心驀地一沉,林浩初原來除了自責,也更加自卑,在隊友犧牲的情況下被父親親手打傷了一條腿,也讓他心裡蒙上了一層陰霾。

  喜樂正想說話,卻意外的傳來了一聲鈍響「嘭」,喜樂驚愕的回頭,看到飄蕩的窗紗將窗邊矮櫃上的花瓶整個撩倒在地,白色的百合晃眼的躺在一地碎片和水漬裡。

  喜樂呼吸一窒,連忙轉過頭看林浩初,林浩初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的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