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大街上的行刺

  清晨,初升的太陽斜斜照著草地,草地上綠油油一片,葉尖猶沾著露水,晶瑩的露珠折射著陽光,如鑽石般五光十色,璀璨美麗。

  一道清溪從草地上劃過,襯著青青草色,宛如玉帶。

  依稀有微風拂過面龐,彷彿置身於溫泉中,暖洋洋的十分舒適,耳畔傳來啾啾的鳥鳴聲、沙沙的枝葉聲、嘩嘩的流水聲,蘭大小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伸手揉揉眼睛,隨即轉動眼珠,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草地。

  怎麼會躺在草地上?蘭大小姐呆了好半日,終於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事,不由毛骨悚然,跳起來尖聲驚叫:「老鼠!有老鼠!江小湖!江小湖——」

  扯著嗓子叫了半日,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終於從左邊的大石頭後面傳來。

  「這麼早叫什麼?」

  蘭大小姐聞聲奔過去,確認石頭後面那個半夢半醒的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之後,頓時大喜,拚命推他:「你快起來,快起來看!」

  江小湖猶未清醒,閉著眼翻了個身,嘟噥:「誰呀!」

  「是我,我是你老婆!」

  「老婆?」江小湖被她搖得緊了,只好無奈地睜開眼,看了她半日,終於記起自己已經是有老婆的人了,心裡不由暗自叫苦,娶了這個老婆,不但白挨了許多拳腳,現在連覺也睡不安穩,「又怎麼了?」

  蘭大小姐慌張:「你沒見我們睡在這裡嗎?」

  江小湖瞟瞟四周,疑惑:「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了!」蘭大小姐放開他,站起身,臉色發白,「記得我們昨晚明明是睡在你家的,怎麼會跑到這城外來?」

  江小湖毫不在意:「都好幾年的事了。」

  原來傳言都是真的,江家果真有鬼!蘭大小姐只覺得後背倏地竄上一股涼意,頓時全身如浸在冰水裡,冷颼颼的。

  好半天。

  她結結巴巴地問:「那……我們今晚還要回去嗎?」

  「那是我家,自然要回去,」江小湖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雙手枕著後腦勺,望著她,「你若是害怕,可以家去,不必跟著我的。」

  蘭大小姐默然許久,咬牙:「我不怕。」

  江小湖眨眼:「果真不怕?」

  「我有武功,可以保護你,」蘭大小姐挺胸,「今晚你只要跟著我睡,就不用怕啦。」

  江小湖無語。

  蘭大小姐忽略他的表情,仔細想了想,有了主意:「不如我們今晚都別睡太熟,好好弄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江小湖看了她半日,突然嘆了口氣:「你為何非要跟著我?要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誰說我不喜歡你?」

  「喜歡我?」江小湖倏地坐起來,詫異地瞪著她,嘴巴張得足足可以吞下一個雞蛋,好半天才回過神,苦著臉笑,「那我實在是太有福氣了,蘭大小姐,我與你根本沒見過幾面,你又幾時喜歡上我的?」

  蘭大小姐呆了呆,突然臉紅了,瞪眼:「我偏不告訴你!」

  這句話從女人嘴裡說出來,通常只有兩種情況,第一是故意撒嬌賭氣害你著急,第二就是找不到理由,你若聰明些,就不該再追問。

  江小湖沒有問,喃喃念叨:「打是親罵是愛,原來蘭大小姐是喜歡我,所以才揍我?」

  「說得對極啦,」蘭大小姐蹲下身,笑靨如花,「不過你要變得有用點兒。」

  江小湖有氣無力地點頭:「好。」

  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蘭大小姐愉快地拉著他站起來:「我先去梳洗,等等我們就回城裡吃飯,然後買點衣裳和用的東西,剩的錢就給你做生意。」

  清澈的溪水倒是乾淨,蘭大小姐顧影自憐,在家時,日常用的可都是最上等的胭脂花粉,可如今卻什麼都沒有。

  嘀咕抱怨許久,她轉臉叫:「江小湖,你快來洗啦。」

  江小湖慌了:「我不洗。」

  「什麼?」蘭大小姐跳起來,瞪眼,「你不洗臉,晚上怎能跟我睡?我不要這麼髒的夫君!」

  「我就是不愛洗臉。」剛剛喊出這句話,意識到危險,江小湖拔腿就跑,可惜還沒跑出幾步,耳朵就被一隻纖纖玉手給拎住了。

  「你敢不洗!」

  「我不要洗——」

  「不行!」蘭大小姐拖著他來到溪邊,將他按在地上,不由分說就拿水淋。

  「別別!」江小湖哇哇大叫,歪著腦袋躲閃。

  蘭大小姐火了,揪住後領將他拉起來,用手蘸了水就往他臉上抹:「我看你洗不洗!」

  白皙柔嫩的手緩緩地、不輕不重地從鼻子、眼睛、耳根處撫過,手感竟很不錯,這樣的皮膚在男人中已經算上等的了,如今蒙著層水光,在陽光的映照下更加美麗,當然,除了那兩塊青腫。

  蘭大小姐目光微動,突然紅著臉丟開他,口裡嚷:「我才不管你,自己洗!」

  「蘭大小姐,你確定,你吃得下這麼多菜?」

  「我喜歡很多菜。」

  於是江小湖不再言語,埋頭猛吃。

  這是家名氣頗大的老店,有上等的鮑魚,上等的燕窩,還有陳年的好酒,普通百姓都很難光顧,因此沒用的江小湖就顯得格外特別。

  原來江小湖真娶了個漂亮老婆!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有人指著他臉上的青腫之處,面露同情之色,可惜,是隻母老虎。

  蘭大小姐有些不自在,碰他:「喂,你斯文些啦。」

  「我是怕下頓就沒得吃了。」

  「我有銀子,怎麼會沒得吃?」

  「……」

  飯畢。

  「掌櫃,結帳。」

  自從二人進門點菜起,掌櫃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張桌子,聞言立即報出了帳單:「……一共是四十八兩七錢。」

  「什麼?!」蘭大小姐失聲,「這些菜我天天吃,哪有這麼貴?」

  掌櫃的臉色不太好看了,態度卻還是彬彬有禮:「姑娘說笑吧,這些都是小店的招牌菜,小店做生意一向是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姑娘不信可以看牌子,價碼都在上頭寫著的。」

  在家天天都吃的菜,到外頭竟然這麼貴?蘭大小姐翻了半日菜譜,只得乖乖地付了帳,走出店門時,身上只剩了五十多兩銀子,她開始擔心,這點錢還能買多少東西。

  江小湖呢?

  就這一轉眼的功夫,江小湖竟不見了。

  「江小湖——江小湖——」蘭大小姐又急又火,邊走邊呼喚,尋了好幾條街也沒見江小湖的影子,正準備回江家找,卻突然聽得周圍一陣喧嘩,街道兩邊,人們都一窩蜂從樓裡奔了出來,不消多時,街上已擠滿了人。

  「水風輕!」

  「水城主親自出來採辦貨物啦!」

  水風輕?莫非就是傳說中那個年輕有為的天水城主?蘭大小姐又驚又喜,立即放棄尋找江小湖的念頭,在人堆裡佔了個高地,準備好好瞻仰這位傳奇人物的風采。

  遠遠的,一支整齊的隊伍行來。

  隊伍稱不上龐大,僅僅由二三十個人組成,然而,絕沒有人敢輕視他們當中任何一個,因為人人都知道,天水城主手下有四大護衛、八大水神、十二近身侍從、三十六殺手,皆是江湖上罕見的高手。

  幾輛馬車載著物資,不疾不慢,有序地前行。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間那輛寬敞的馬車。

  頂棚十分精緻,亭亭如華蓋,其上鑲嵌著無數明珠寶玉,四角瓔珞輕垂,只是這輛華麗的馬車並無車壁,只垂著幾面潔白的紗帳,偶爾被風掀起,其中人影若隱若現。

  裡面的人是誰,每個人都不得而知。

  帳外四角各立著四個侍女,腳尖輕點橫木,卻穩如泰山,神情自若,顯然都有極高的輕功造詣,更何況她們的容貌都美得很,嬌俏、嫵媚、清秀、冷豔,氣質各異,且都身著一色的白衣,隨著馬車前進的節奏微微晃動,飄然若仙。

  人群中發出「嘖嘖」的稱讚聲,眼看著隊伍就要過去。

  突然——

  「水風輕,納命來!」隨著一聲大喝,旁邊樓上突然竄出個人影,手中寒芒亮起,如閃電般,徑直向馬車上的人刺去。

  一切皆發生在意料之外,眾人紛紛驚叫逃竄。

  馬車沒有停,馬車上的人也沒有動靜,車上四個侍女甚至連看都不看這邊一眼,仍舊保持著先前漠不關心的神態,亭亭而立,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主人的危險。

  劍尖已將觸及紗帳,行刺之人狂喜。

  然而下一刻,他就像支中途脫力的箭,軟軟地掉到了地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響,再看時,咽喉處已經多了個血洞,連哼一聲都沒來得及。

  隊伍依舊有條不紊地行進,其中每個人都面不改色,根本看不出是誰動的手。

  沒有人再去理會地上的失敗者。

  天水城主果然名不虛傳,連手下的人都這麼厲害,蘭大小姐羨慕地望著那輛馬車遠去的方向,冷不防一張臉突然從面前冒出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老婆在看誰?」

  「江小湖!」

  馬車遠遠消失,人群也漸漸散去,先前那具屍體孤零零地橫在街道中央,三十多歲,看那身打扮,應該是個職業的刺客,估計是收了誰的銀子前來行刺的。

  猩紅的血汩汩地淌,地上已形成了幾道縱橫的小河。

  蘭大小姐拽緊江小湖的手,聲音發顫:「他……死了。」

  江小湖也在發抖:「這人膽敢行刺水風輕,莫非是瘋子?」

  「不是瘋子,」蘭大小姐想了想,冷靜下來,「他必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有不得已的緣故,否則再厲害的殺手也不敢貿然接下這筆生意的。」

  江小湖點頭:「他真可憐。」

  看著地上的屍體半晌,蘭大小姐突然放開他,跑到街對面,攔住正要進門的那個棺材鋪掌櫃:「你幫他收屍好不好?」

  掌櫃不耐煩:「姑娘,如今小店的生意也不好做……」

  蘭大小姐不笨:「要多少銀子,我給。」

  「二十兩。」

  「這麼多!」看著剩下的五十多兩銀子,蘭大小姐為難了,該不該給呢?她兀自猶豫,卻不料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從她手上抓起一錠銀子就丟給掌櫃,笑嘻嘻道:「好掌櫃,就收了他吧,算你功德一件。」

  掌櫃認出他,也笑了:「江小湖,原來是你。」

  早聽說這小子是個不愛惜錢財的,公認的沒良心,當初老子老娘一大家子人死了,他屁都不曾放個,如今居然肯替毫不相干的人收屍,真他媽有大功德,像他這種東西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老天不開眼了,如今居然還娶了這麼個漂亮又笨蛋的老婆,真是沒公道啊!

  心底雖是嘲笑,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他還是點頭應下,招呼店裡夥計將屍體抬去收殮了。

  長興布莊。

  掌櫃原本靠著櫃檯打瞌睡,突然發現有客進門,急忙笑嘻嘻地站起來招呼生意,不過待他看清跟在後面的那個人之後,立即變作不耐煩的模樣:「江小湖,你來做什麼,莫非也要做衣裳?」

  江小湖懶洋洋地笑:「我不買。」

  「我就知道你不買,出去出去!」

  「我不買,但有人要買。」

  聞言,掌櫃上下打量了二人幾遍,嘲笑:「又搭上哪個樓的姑娘了,肯花錢替你做衣裳?」

  「我才不是什麼樓的姑娘,我是他老婆!」旁邊的蘭大小姐忍不住生氣了,「我要給他做衣裳,不行嗎!」

  遭遇搶白,掌櫃傻眼。

  喲,江小湖這小子果然娶了個老婆?

  「這麼粗糙的緞子,也拿出來賣?我家那些粗使丫頭都不穿,必會磨破皮的!」

  「這月白紗……看著倒是光鮮,摸著卻不夠細膩,不算上品。」

  「繡雲羅還好啦,就是顏色差些。」

  「……」

  面前布匹越堆越高,掌櫃的嘴巴張得也越來越大,我們的蘭大小姐猶自品頭十足,顯然對這些貨都不怎麼滿意。

  終於,掌櫃擦擦汗水,狠心從裡頭屋裡抱出一匹銀紅的緞子來:「姑娘果然是識貨的,這是小店的鎮店之物,江南綺雲莊的貨,若還不入你老人家的眼,就請往別處去吧。」

  「你也有這個!」蘭大小姐來了精神,兩眼發亮,伸手撫摩,「細密輕軟,色如煙霞,果然是綺雲莊所出,多少錢?」

  「五十兩銀子一尺。」

  「五十兩?」蘭大小姐驚叫一聲,緩緩縮回手,好半日才低聲問,「這……有沒有便宜些的?」

  掌櫃一愣,明白過來:「這繡雲羅也不錯,只要三十兩銀子一尺。」

  「還有沒有……呃,更便宜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更便宜的?掌櫃看了她幾眼,態度頓時傲慢許多,冷笑:「買不起還這般挑剔,姑娘下次再買衣裳,怕是要認準我這門再進了!」

  「你……」

  「勞了我半日的神!」掌櫃自顧自抱怨一聲,不再理會她,抱著布匹走開了。

  從未受過這等羞辱,蘭大小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江小湖嘆了口氣,拉她:「我們走吧。」

  銀牙一咬,她恨恨地甩開那隻手,快步走了出去。

  「老婆……」

  「別跟著我!」

  「我們去買些燈油吧……」

  「買什麼燈油!」蘭大小姐倏地轉過身,紅著眼睛,捏起粉拳就朝他身上招呼,「我的夫君怎會這麼沒用,都是你,都怪你!」

  江小湖一邊躲,一邊委屈地叫:「我本來就沒用,你不是早知道嗎。」

  蘭大小姐呆了呆,緩緩收起拳頭,垂首不語。

  半日。

  「是我錯啦,不該打你,」她突然抬起頭,擦擦眼睛,笑了,「不怕的小湖,我們現在去賺錢,只要你賺了錢,今後就沒人敢笑話咱們了。」

  老婆鼓勵,江小湖也覺得意氣風發:「好。」

  「我這裡銀子不多,只剩二十幾兩……」話沒說完,蘭大小姐整個人都僵住了,面如土色,「糟了,銀子不見啦!」

  「你的首飾!」江小湖驚叫。

  「首飾?」蘭大小姐馬上摸摸腦袋,頭上的簪子首飾果然都不見了。

  「該死的小偷!」

  「下次叫我遇上,必定揍個稀爛!」

  「……」

  全身上下除了衣裳褲子還在,值錢的東西一件不剩,連腰上的玉珮都沒了,這次打擊著實不小,相對於二人先前窘迫的困狀,無疑是雪上加霜。

  蘭大小姐踱來踱去罵了好半天,終於冷靜下來,也不顧髒,喪氣地往旁邊石階上坐下,然後可憐巴巴地望著江小湖:「我們沒錢了,怎麼辦?」

  一直不作聲的江小湖此刻卻突然從懷裡摸出兩錠銀子:「我有。」

  「你哪裡來的?」蘭大小姐喜得跳起來。

  「我把昨日那支金簪拿去當了。」

  「難怪方才找你不見,」蘭大小姐恍然,接下來似乎又想起什麼,驚叫,「那簪子是你們江家送我的聘禮,怎能當了它!」

  原想著拿它當本錢再去賭幾把的,這句實話江小湖沒敢說:「我怕你的銀子不夠。」

  這次蘭大小姐只嘀咕了一小會兒,終究還是嘆了口氣,不再計較,東西當了今後可以再贖,目前還是銀子最重要。

  「我好像又餓了。」

  「先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