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野地,太陽高照。
蘭大小姐忽的從地上坐起,呼喚:「小湖,小湖!」
「做什麼?」迷糊的聲音。
循聲找到人,蘭大小姐飛快奔過去,一邊拖他的手臂,口裡一邊叫:「快起來了小湖,快起來,我們快回去!」
「不是還早麼,」江小湖揉揉眼,一臉不解地打量她,隨即漸漸轉為詫異,「你的臉……氣色好像不太好……」
「起來,回去再說!」
寂寂的閣樓。
一束陽光透過縫隙,照在古舊的樓板上,又透過樓板間的縫隙落到地面,彷彿一片黃燦燦的金子。樓板踩上去已有些鬆動,灰塵撲撲的順著縫隙直往下掉,不少塵粒映著陽光在空中飛散。
蘭大小姐拖著江小湖飛快往上爬,很快,二人到了樓上的房間。
房間果然空空如也。
供桌、香爐、靈牌,全都不見了!
見她站那裡半日不作聲,江小湖疑惑:「來這兒做什麼?」
「來看看是誰在搗鬼,」蘭大小姐突然笑了,「小湖,我們不用再怕啦。」
「我不怕,」江小湖莫名其妙地打量著房間四周,似乎想起了什麼,「這就是你昨晚說的……」
蘭大小姐點頭:「我昨日在這裡看見了許多江家的靈位。」
「那靈牌呢?」
「不見了。」
「不見了?」江小湖驚訝萬分,想了想,倒也不怎麼害怕,「我每日醒來都在城外,這房子可能真的有鬼,不過我姓江,它們沒有害我……」
「不是有鬼,是有詭計,」蘭大小姐打斷他,神色凝重,「他們沒害你,是因為時候還沒到。」
江小湖摸摸腦袋,不信:「若不是鬼,那靈牌……」
「自然是被人搬走了,」蘭大小姐放開他的手,腳下跺了跺,「這裡已空了十幾年,你看地上灰塵這麼厚,無論誰踩上來都會留下痕跡。」
江小湖點頭:「可地上沒有腳印,不像有人來過。」
蘭大小姐搖頭:「不對,昨天那個人一定是在嚇走我之後,再回來將那些東西搬走,然後清理了地上的痕跡。」說到這裡,她得意地挑起柳眉:「但他不該連我留下的痕跡也弄掉,一個鬼怎會這麼多事?」
江小湖目光微閃:「那燈……」
沒等他說完,蘭大小姐又神秘地笑了:「對,我們去看燈。」
那盞老式油燈仍然好端端地擺在地上,燈殼破舊,裡面盛著汪汪的油。
江小湖仔細端詳:「這不是好好的麼?」
蘭大小姐搖頭:「有人動過它。」
「你怎麼知道?」
「我記得昨日睡時,這燈座上的麒麟頭是朝著窗戶的,可你看,現在它卻朝著我們的床。」
江小湖張大嘴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真的有人動了我們的燈。」
「不錯。」
「可這燈太破,連當鋪都不肯收,他動這個做什麼?」
「笨,當然是做手腳了,不然它怎麼會無緣無故熄掉,」蘭大小姐拍拍手,愉快地站起來,「我猜他是在裡面加了些鹽水,聽說鹽水會沉在油下頭,一旦上面的油燃盡,燈就會自動熄滅,剩下的全是水,可晚上我們都看不真切,只當裡頭還剩了許多油,所以才會覺得奇怪。」
「但他知道,只要我們白天仔細查看,就會發現破綻,因此他裝神弄鬼把我們弄昏搬到野外之後,又回來倒掉水,重新換上了油,這麒麟頭才會轉了方向。」
說完,她拉起江小湖來到門邊,指著窗下的一團濕跡:「你看,我記得我們根本沒在這裡倒過水,可這裡的土卻是濕的。」
江小湖瞪大眼睛,呆住。
許久。
「有道理,」他終於回過神,望著蘭大小姐,佩服得不得了,「老婆真聰明!」
蘭大小姐得意:「只要他是人不是鬼,那就好說了,我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身份,但我昨晚見過他,也猜出了些。」
「是誰?」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我眼皮底下弄鬼,他的輕功一定很好,而江湖上輕功好手多是千手教的,他很可能是千手教的人。」
「千手教?」江小湖更加詫異,搖頭,「他們不是專門偷東西的嗎,我窮得連飯都吃不飽,他們跟著我會賠本的。」
「你別忘了,他們最愛偷寶貝,」蘭大小姐走到床邊坐下來,愁眉苦臉,「他跟著你這麼久都沒動手,而且還用盡法子想嚇走我,很可能是衝著你家的那件寶貝來的。」
江小湖沉默半日,突然看著她嘆了口氣:「其實他們拿到寶貝也沒用。」
「為什麼?」
「因為那件寶貝有個秘密,別人拿不走的。」
「秘密?」蘭大小姐呆了呆,擺手,「不管啦!」
江小湖害怕:「可他們會逼我要寶貝的,怎麼辦?」
怎麼辦?蘭大小姐雙手托腮,坐在一堆稻草上犯起愁來,到最後,她終於下定決心,拉著江小湖的手叮囑,「小湖,我們就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你不說出那個寶貝的下落,我們就不會有事的。」
江小湖立即點頭:「好。」
見他答應,蘭大小姐也放心許多,想起另一件事:「我好像餓了。」
「那我們去吃飯。」
「你還有錢嗎?」
「沒有。」
高高的院牆,一看就是有錢人家,茂盛的枝葉幾乎有一半探出了牆外,重重綠蔭的掩映下,牆頭趴著一個人,牆根下站著一個人。
「老婆,是這家嗎?」
「你看這家院子好大,肯定有錢。」
原來二人身無分文,蘭大小姐苦苦思索之下,根據在家時聽說的那些江湖見聞,想出一條妙計,那就是劫富濟貧,雖然當前需要救濟的貧困對象只有兩個,不過也勉強能和江小湖達成共識。
這種事本該發生在晚上的,可惜二人肚子實在等不及,所以蘭大小姐再也顧不了身份,冒著危險竄上別人家的圍牆。
第一次做這種事,她也很心虛,回頭看牆下的江小湖:「我們這樣……不太好吧?」
江小湖害怕,直點頭:「這麼大的人家,人肯定不少,別讓看見啦。」
聽他這麼說,蘭大小姐也擔心起來,朝裡面望瞭望:「好像真的很多人,怎麼辦?」
「老婆,我們換一家吧。」
「好。」
一連走了好幾處富貴人家,裡面都是人來人往,當然以蘭心月的身手,當著那些下人的面搶幾兩銀子也是易如反掌,但我們的蘭大小姐豈能做出這等丟身份丟臉面的事?所以日頭都已升至頭頂了,二人還沒吃上早飯。
「老婆,我們還是不要找大戶了,」江小湖趴在矮牆上,「這家就沒人。」
「可你看他們家多破,肯定也沒錢。」蘭大小姐眨眼,為難。
「裡頭桌子上有串錢。」江小湖兩眼放光。
「不行!」蘭大小姐生氣,拿手擰他的耳朵,「只有惡霸才欺負窮人,我們是劫富濟貧的,若連這麼窮的都劫,那不也是壞蛋了嗎!」
「哎喲,老婆說得對,說得對!」
一個時辰後。
「小湖,我餓了。」蘭大小姐有氣無力地叫。
江小湖慌忙扶住她:「老婆。」
蘭大小姐望著他,幾乎要哭了:「我走不動啦。」
江小湖也沒了辦法,為難許久,才看著她輕輕開口:「老婆,你看這樣……要不,我去擁翠樓替你拿點東西吃……」
「不許去!」蘭大小姐蹦起來,瞪他,「走了,到那邊看看。」
功夫不負有心人,二人這次倒來了好運氣,不到一柱香的時候,就找到了一戶合適的人家作為打劫對象。
這家房子半新不舊,大青石板的台階,看上去整齊乾淨,既不太窮,也不太富,最重要的是,門正半掩著,裡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看守。
蘭大小姐喜出望外,立即作決定:「就這家啦!」
江小湖也高興:「就這家!」
「我有輕功,跑得快,」蘭大小姐吩咐他,「你就站在這裡等吧,我先悄悄進去看看。」
「好。」
蘭大小姐腳尖一點,便如同燕子般掠上石階,悄悄朝裡面望瞭望,這才推開門走進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她就從門裡探出身子,歡喜地朝江小湖招手。
「小湖快來找,沒人!」
江小湖也沒做過賊,見老婆呼喚,立即溜過去。
房間裡十分整潔乾淨,擺設的東西也不少,木桌木椅木櫃件件齊全,雖然質量一般,但在普通人家,能置辦這些已經算很好的了,而且牆上還掛著幾幅舊年的年畫,不知這戶主人防備怎的這麼鬆懈,大白天出去也不關好門。
蘭大小姐突然想起了什麼,著急:「小湖,他們不關門,肯定沒多時就會回來,我們快些找點錢就走。」
江小湖點頭:「好。」
二人胡亂在床頭、屜子裡、櫃子裡找起來,好半天,江小湖終於從櫃子裡翻出兩錠銀子。
「夠啦夠啦,」蘭大小姐捧起銀子,開心得不得了,「這兩錠銀子起碼有三四十兩,我們可以去吃飯了。」
江小湖樂:「快拿去吧,夠我們吃很久。」
「不是拿,等我們賺了錢要還的,」蘭大小姐認真地糾正,再想了想,又將其中一錠放回櫃子裡,「留些給他們吧,可能他們也要用呢。」
江小湖看看她,笑了:「老婆說得對。」
「走啦。」
二人飛快將屋子裡每件東西都恢復原樣,然後出門,奔下台階,興高采烈朝院門外跑,誰知就在此時,迎面卻進來一個老婆婆。
老婆婆實在太老了,滿頭白髮看不出年紀,背也駝,氣也喘,雙腿直打顫,雖然拄著枴杖,走起路來仍是艱難得很。
蘭大小姐慌了:「小湖,她回來啦!」
江小湖也彷彿見到鬼一樣,拉起她就走:「不管她,我們走。」
「咳……這不孝的東西是沒指望嘍,」老婆婆似乎很傷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哭啼啼朝門裡走,「還是拿銀子去買副棺材吧。」
大約是老眼昏花,她竟然沒有注意到院子裡還站著兩個賊,徑直摸進了屋子。
二人本已走到門邊,聽到哭聲,蘭大小姐不由停住腳步,猶豫了:「小湖,你看她這麼可憐,我們還拿她的銀子……」
「她根本沒事,」江小湖打斷她,不耐煩,「快走快走,惹上她就倒霉了。」
聞言,蘭大小姐氣得甩開他的手:「你這是什麼話!」
江小湖苦笑:「老婆,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想把銀子拿回去還給她?」
蘭大小姐瞪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屋子裡傳出更大的哭聲和咳嗽聲,她立即慌道:「糟了,她必是發現丟銀子啦!」
不消片刻,先前那個老婆婆果然拄著拐棍歪歪倒倒走了出來,口裡哭叫:「哪個天殺的短命的偷了我的銀子啦!」
她邊哭邊走,彷彿急著要去追賊,可惜體力不濟,眼力又不好,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一拌,竟摔倒在階前,拐棍也直直飛出老遠。
蘭大小姐大驚,慌忙跑過去替她拾回拐棍。
「天吶!」老婆婆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死沒良心的,你只顧自己先走了,也不管我,養個兒子也不孝,咳……好容易才攢了點棺材錢,如今又被哪個作孽的偷去了,咳咳……都來欺負我這沒人要的孤老婆子啦,天啊!」
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見她哭天搶地,情狀愈發淒慘可憐,蘭大小姐猶豫半日,再也忍不住,狠了狠心,將銀子和枴杖都放到她手邊。
江小湖慌得上去拉她:「老婆!」
「她這麼可憐,你還是人嗎!」蘭大小姐怒,推開他的手,再不理會他,轉身自顧自朝院門外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江小湖苦笑。
旁邊的老婆婆終於哭夠了,她擦擦眼睛,伸手就去摸枴杖,誰知這一摸連地上的銀子也抓住了,頓時大喜:「老天有眼,老天可憐我,銀子又回來啦!」
江小湖直直地瞪著她,俊臉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老天怎麼就不可憐可憐我,我如今都要餓肚子了,老天沒眼,沒眼吶!」
突然多出個人說話,地上的老婆婆嚇了一跳,揉眼睛:「你是誰?」
江小湖氣得笑:「我和你有仇?」
「原來是個年輕人哪,」老婆婆終於看清楚面前的東西,慢騰騰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重新望著他,一臉不解,「你方才說什麼,老天沒眼?」
「你又不缺銀子花,做什麼偏要拿我的?」
「這是你的?」老婆婆大驚,慌忙轉身望望四周,露出恍然之色,「啊喲,老婆子眼花走錯啦,年輕人,多謝你指引,多謝嘍!」
她掩口咳嗽兩聲,拄著拐棍搖搖晃晃就走,走了沒兩步,突然又想起什麼,轉身道:「這銀子既是你的,老婆子本當還給你,但你那位老婆好像很是惜老憐貧,知道你拿了銀子,只怕會揍你,所以我還是做做好事,替你收了吧,將來找那個老不死的拿就是。」
說完笑呵呵地出門去了。
江小湖瞪眼,半日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