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多餘的余

  俞知樂用酒精棉球為余子渙清理額角傷口時,自覺已經手腳很輕,且余子渙也沒有喊痛,但看到他緊皺的兩道濃眉和低垂輕顫的眼睫,還是有些心驚肉跳的緊張。

  上完藥貼上紗布,她放下撩起余子渙額前碎髮的手,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余子渙瞥她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為什麼幫我?」

  俞知樂不明所以,愣愣地看著他,「不是你讓我幫你上藥的嗎?」

  余子渙皺眉看她,眼中有些不耐。

  俞知樂這下回過神,意識到他問的是為什麼假冒四中老師幫他解圍,短暫地思索了幾秒,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怎麼有閒心管閒事。於是乾脆裝傻,眯眼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欺凌弱小是不對的!」

  俞知樂覺得余子渙好像想對她翻白眼,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她,盯了她半天問道:「你的意思是覺得我很弱小?」

  不是又說錯話了吧,敏感的小孩真是太難伺候了。俞知樂乾笑一聲,辯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弱小是相對而言的,你看啊,你只有一個人,而他們有八個人,相比起來不就是弱勢的一方嗎,要是純單挑,你連他們的老大都能打趴下,怎麼能算弱小呢?」

  余子渙大約是覺得理由尚可接受,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伸手抓起t恤的衣擺,準備處理身上的瘀傷,撩到一半突然抬頭對仍面對著他的俞知樂說:「不許看,轉過去。」

  俞知樂忙不迭點頭轉身,回過味兒來卻覺得自己冤得很,搞得好像她想看他個小毛孩子脫衣服一樣。無所事事的俞知樂自然而然地開始觀察屋裡的擺設,視線從吊燈轉到沙發,再從沙發轉到放滿雜物的茶几,再一轉,看到了掛在牆上的兩張黑白遺照。

  左邊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長得很漂亮,眉眼如畫,笑靨如花,和余子渙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余子渙柔和得多,右邊是個白髮老人,雖然滿臉皺紋,但從眼角眉梢間的笑意也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俞知樂腦中迅速推出他們三人的關係,應該是祖孫三輩。不過這樣的話余子渙也太慘了,外婆過世,媽媽更是英年早逝,或許左邊那個是他阿姨?

  俞知樂還沉浸在思考中,余子渙已經貼完膏藥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捧著醫藥箱想要放回高處的櫥櫃。

  「我來吧。」俞知樂在老家北方不算太高,但也有一米七,比起還沒發育,只有一米六出頭些的余子渙還是高上不少,都不用踮腳,伸長手臂就能將醫藥箱放回原處。

  余子渙這回沒逞強,將醫藥箱遞給俞知樂後老實地在沙發上坐下。

  俞知樂看下時間,都六點半多了,別家早就飄出飯菜的香味,余子渙家卻仍是冷鍋冷灶,沒個大人,他也沒有做飯的意思。

  余子渙不聲不響地乾坐著,俞知樂很懷疑以他的性格會不會把受欺負的事告訴家長,她在考慮是不是應該等他家大人回來,婉轉地表示一下他被同齡人排斥的情況,也算是仁至義盡。

  俞知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氣氛實在尷尬,她按耐不住地探頭探腦向門口張望,「你爸爸呢?還沒下班嗎?」

  余子渙開始沒有回答,俞知樂等了半天,幾乎要放棄時卻聽他說:「他欠了一屁股債,早就跑了,大概死在外面了吧。」

  這話說的冷冰冰,但余子渙眼中的冷意更令俞知樂心驚,好像提到的人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不是他爸,連陌生人都算不上。

  方才若能稱得上尷尬,現在的氣氛大概已經結冰了,一有任何動作就卡嚓卡嚓響得讓俞知樂想呼自己一巴掌,讓你嘴賤。

  但視線再度掃過牆上的遺照,俞知樂忽然意識到一點,「那你現在……」

  「我一個人住。」余子渙也注意到她看遺照的目光,抬起頭準確地捕捉到她的視線,和她對視的眼神中明確透露出一個意思,如果她敢表示他可憐,他立刻就能翻臉。

  俞知樂確實挺同情他,但腦中出現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不合法吧。

  余子渙看上去最多十二三歲,說不定更小,作為一個未成年人,難道不是一定要有監護人嗎?

  大約因為俞知樂表情中的困惑大於憐憫,余子渙眼中的敵意弱了下去,低頭解釋道:「名義上我姑姑收養了我。」

  但只是名義上,實則放任他自生自滅,他也樂得在外婆的老房子裡自由自在。

  俞知樂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孩子的敏感和倔強她在短暫的相處中已有深刻體會,所以還是什麼都別說的好。

  「你還沒吃晚飯吧?正巧我也沒吃,蹭你一頓飯行嗎?」俞知樂機智地轉移了話題,死皮賴臉地湊到余子渙邊上,見他沒有回答又趕忙補充,「我可以付錢。」

  余子渙挪挪身子,和俞知樂拉開距離,「我只有方便麵。」

  「沒關係,有的吃就行。」

  到廚房一番翻箱倒櫃後,俞知樂對余子渙又有了新的認識。

  真是個實誠孩子,說只有方便麵就只有方便麵,她吃杯麵還知道加個火腿腸或者荷包蛋,余子渙家裡除了一箱方便麵什麼也沒有,冰箱比她的臉都乾淨。

  水開了之後,下了兩袋方便麵,香味兒一飄出來,俞知樂聽到身後拖椅子的聲音,回頭一看,余子渙已經拿好碗筷在廚房的小桌子前坐下了。

  熱騰騰的面直燙嘴,但俞知樂呼啦呼啦吃的停不下來,快到七月的天氣已開始悶熱,在空氣不甚流通的廚房裡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俞知樂用手扇了搧風,看到邊上的余子渙雖然用的左手吃的比她慢,但白皙的臉上也掛上了汗珠,碎髮一縷縷地貼在額上,由於專注於食物,沒了先前的冷硬,這麼看也就是一個普通小孩。

  不過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孩,一般人滿頭大汗只會顯得狼狽邋遢,余子渙卻只讓俞知樂想起清晨沾了露珠的荷花,不染纖塵,再加上他眼角下垂的狗狗眼,看得她母性氾濫,移不開目光。

  看著看著,余子渙忽然抬起頭,俞知樂和他閃亮的雙眸對上,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正色,作痛心疾首狀,「你這樣不行啊,你正在長身體的階段,怎麼能天天吃方便麵呢?營養怎麼跟得上?」

  余子渙被她說的眉頭一皺,轉移視線落在面上,「我只吃得起方便麵。」

  俞知樂見好歹是圓過去了,沒讓余子渙鄙視她,暗暗鬆了口氣,也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忽然靈光一現。

  余子渙缺人照顧,她缺地方住,不然她就租他的房子好了,她可以打工交租金,還管余子渙一日三餐,應該不算佔他便宜。

  把這個想法和余子渙說了,他古怪地看著她說:「你不是這棟樓的居民嗎?」

  俞知樂想起她在樓下用鑰匙開門的行為,也不怪余子渙有這樣的錯誤認識,她哈哈地乾笑一聲,「我說那鑰匙是我撿的你信嗎?」

  余子渙顯然不信,不過也沒說什麼,又挑了一筷子面條送進嘴裡。

  「你是不是擔心我是壞人啊?」俞知樂見他不作聲,以為是還有顧慮。

  「你交多少房租?」

  原來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俞知樂想想十年後這的租金以及物價上漲等因素,估了個價,「一千?」

  說完她就後悔了,十年後她一個人住一整間也沒比這貴多少,但余子渙沒給她反悔的機會,「行,另外水電均攤。」

  真是不吃虧。

  俞知樂又對余子渙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不過誰讓她自己提出來這個辦法的呢,只能打落牙往肚裡吞,好歹找到了個落腳的地方,而且她對這一帶也算比較熟悉,在沒有學歷和身份證明的情況下,在這找零工也比較容易。

  吃完飯洗碗的時候,俞知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沒自我介紹,「忘了說,我叫俞知樂,俞是榆樹的榆去掉木字旁,知道的知,快樂的樂,你可以叫我樂樂姐。」

  「我叫余子渙。」

  「好巧啊,我們的姓一樣,更像姐弟了。」俞知樂關掉水龍頭擦乾手,轉過身高興地說。

  余子渙深深地看她一眼,陰著臉說:「不巧,我是多餘的余。」

  俞知樂本想說反正聽上去都一樣,他又慢吞吞地接著說:「妻離子散的子,渙散的渙。」

  俞知樂清了下嗓子,硬著頭皮說:「也是子孫滿堂的子,渙然冰釋的渙啊。」

  余子渙又看她一眼,這回眼中的堅冰卻有些鬆動的意思,不過沒有接話。

  晚上余子渙寫作業的時候,俞知樂偷偷檢查了一下她從十年後帶來的東西,手機雖然還有電,但她的sim卡是大一時學校發的,已經沒了信號,也不知道換一張05年的卡能不能繼續用智能機,不過為免引起別人注意還是換個符合時代的手機算了。

  錢包裡有一千元整錢和一些零錢,俞知樂緊張地一張張檢查過去,幸運的是都是2005年或之前印刷的,還可以繼續使用。俞知樂不由慶幸還好沒穿回二十年前或更久之前,不然她為數不多的毛爺爺都派不上用場。

  不過這點錢又要交房租,又要交水電,還要買菜,在找到經濟來源之前可得省著些用。

  俞知樂繼續掏包,拿出了自己的簡歷和各種證書,重重地嘆了口氣,她明明是正經畢業的大學生,四六級什麼的也都過了,現在卻比盲流還不如,未來的日子可怎麼過。

  等等其實是不是應該先想想怎麼回到2015年?如果回去了她就不用這麼頭疼生存問題了,至少不用交第二遍房租。可是這好像比在2005年找到工作還沒有頭緒,俞知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沒錯,雖然她看起來很像在發呆,但真的有在用心思考,只是思考不出結果罷了。

  在臥室寫作業的余子渙拖著不太方便的腿腳走了出來,俞知樂趕緊把攤在茶几上的東西掃進包裡,生怕被他看到什麼露出破綻,誰想人家根本看都沒往她這邊看,逕直去了廚房,倒了杯水,拿著水杯走回臥室門口。

  俞知樂見他停下,不由看了過去。

  余子渙沒有回頭,背對著她,眼睛盯著手中杯子微微顫動的水面,「房租可以晚點交。」

  說完就進了臥室,還順手帶上了門。

  俞知樂還想著這小孩怎麼突然寬宏大量起來,忽然反應過來,他這是嫌她在客廳長吁短嘆吵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