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情亂

我已在下方跪了一個時辰,李妍仍舊一言未說。我思量著,如此僵持,終究不是辦法,磕了個頭,「娘娘,不知道召見民女究竟所為何事?」

李妍臉上的冷意忽地散去,竟然頗有哀淒之色,「金玉,怎麼會這樣的?聽人告知此事,我怎麼都不敢相信。你中意的不是石舫的孟九嗎?你答應過我的,可你現在居然和霍去病在一起,你真的要嫁她嗎?」

「對不起,我……我……」我只能又重重磕了個頭,「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洩漏你的身世,我只當我從不知道此事。」李妍冷笑道:「可如果霍去病要阻止兒呢?」

我抬頭凝視著李妍,「我不想叫你娘娘,李妍,我希望我還是以朋友的身份再和你說一次話。請放棄謀奪太子之位。你過得這麼辛苦,難道還忍心讓自己的孩子也這麼過一生嗎?」

李妍緊盯著我,「我只問你,如果霍去病有一日要傷害我們,你會幫他嗎?」

我無奈地說:「如果你不去傷害太子,霍去病不會傷害你。而我……我不會讓你傷害霍去病。」

李妍側著頭輕聲笑起來,笑顏明媚動人,「金玉,你可以回去了。今後我們就各走各的路。但你可要記清楚你的誓言了,老天的記性是很好的。」

她有她想守護的人,我有我想守護的人,我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我靜靜地給她磕了個頭,起身離開。

紅姑吩咐廚房專揀往日我愛吃的做,可對著一桌美味佳餚,我卻食難下嚥,「紅姑,娼妓坊和當鋪的生意可都結束了?」

紅姑回道:「自你回來這才幾天?哪裡有那麼快?脫手也要一段日子,不過我已經盡量了,好多都談得差不多了。」

我輕頷下首,「以後約束好歌舞坊的姑娘,凡事能忍的時候都盡量忍一下。歌舞坊的生意,我也打算尋了穩妥的商家,慢慢出售。」

紅姑擱下筷子,「小玉,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我實在想不出你如今在長安城有什麼要怕的?霍大將軍豈能讓人欺負你?不說衛氏在朝廷中的力量,就只是李夫人,也沒有人敢招惹我們。」

我道:「我和李夫人鬧翻了,李妍的心智計謀,你也瞭解一二。即使有去病護著我,可如果行事真有點滴錯處被李妍逮住,再煽風點火,小事化大地一鬧,以皇上對李妍的寵愛,追究下來,我也許可以躲過,但你們卻……如今的李妍早已不是未進宮前的李妍,她根本不會介意幾條人命。」

我想著當日在軍營偷聽到的對落玉坊的議論,「紅姑,落玉坊表面看著風光,但其實我們已經得罪了很多富豪貴胄,只是因為有一個寵冠後宮的娘娘,很多人的怨氣都忍住了。如果李妍開始對付我們,只要她善於引導這些怨恨,只怕園子裡的姑娘都要遭罪,我現在恨不得立即解散歌舞坊,可坊裡的姑娘都是孤苦無倚靠的人,安排不妥當,讓她們何以為生?」

紅姑神色怔怔,「怎麼會這樣?」

我搖搖頭,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怎麼也沒有料到會有今日。」

伊稚斜得到渾邪王和休屠王欲投降漢朝的消息,立即派人去遊說渾邪王和休屠王。休屠王禁不得使者勸說,決定放棄投降漢朝,與渾邪王起了爭執,兩王反目。渾邪王在混亂中殺死了休屠王,引起休屠王部眾嘩變,再加上伊稚斜使者的有意煽動,引得渾邪王的兵士也紛紛臨時倒戈,主降派和主戰派的匈奴兵士彼此對峙,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消息傳到仍在路上的漢朝軍隊,趙破奴等人建議應該隔著黃河,等匈奴自相殘殺後再伺機殲滅對方,既不費己方兵力,又一舉攻破匈奴二王的勢力。霍去病卻拒絕了這個最安全的提議,言道:「皇上一直厚待歸降的胡人,廣施恩澤,恩威並用,臣服各國。此次渾邪王真心歸順我朝,若我們見死不救,未免讓日後有心歸順者齒冷。」言畢不理會眾將苦勸,毅然帶著一萬士兵直渡黃河,衝入四萬多人的匈奴陣營中。

霍去病以萬夫難擋之勇,在四萬多人的匈奴軍隊中衝殺。又一次以少勝多,又一次幾近不可能的勝利,霍去病在匈奴人心中變成了一個不可能失敗的殺神。很多匈奴人被殺得膽寒,後來甚至一聽見「霍去病」三字就轉身而逃。

霍去病救出渾邪王后,又以鐵血手段命渾邪王立即下令斬殺最初主戰的八千多士兵,飛濺的鮮血、掉落的人頭,再加上渾邪王的命令,匈奴人終於全部放下了手中兵器。

霍去病派兵護送渾邪王及休屠王的家眷提前去長安,自己則等候劉徹的命令,妥善安置好四萬多投降的匈奴兵士後才起程返回長安。

劉徹厚封了渾邪王和他的將領,讓他們在長安城享有最好的一切。把歸附的匈奴部眾安置在隴西等五郡關塞附近,又沿祁連山至鹽澤築邊防城寨,在原休屠王、渾邪王的駐地分設武威、張掖兩郡,與酒泉、敦煌總稱河西四郡。至此匈奴人在黃河區域、漠南的勢力全部被肅清,既進一步孤立了匈奴,又打開了通往西域的道路。

劉徹對霍去病此次的做法極為激賞,霍去病載功而返時,劉徹親自出長安城迎接,又增封霍去病食邑一千七百戶。霍去病總共享食邑一萬一千六百戶,超過衛青大將軍,貴極一時。

已是秋天,可仍熱氣不減,我懨懨地側臥在榻上,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美人團扇。

一個人坐到我身旁,我依舊閉著眼睛沒有理會,他俯身欲親我,我扇子一擋,讓他和扇上的美人溫存了一下,來人半氣惱半無奈地看著我。我翻了個身,把玩著扇子問:「難道她比我長得美?」

霍去病含笑道:「美不美不知道,不過比你知情識趣倒是真的,多日未見,連投懷送抱都不會。」我「哼」了一聲,用扇子擋住臉,不理會他。

他湊到我耳邊問:「你怎麼了?怎麼整個人沒精打采的?」我幽幽地歎口氣,「我在學做閨中思婦、怨婦,你沒看出來嗎?」

「別賴在榻上,人越躺越懶,陪我出去逛一逛。」他笑著將扇子一把奪走,扔到一旁,拖我起身,「編造瞎話的本事越發高了。一回長安就聽陳叔說落玉坊似乎在倉促地收縮生意,不知道你琢磨些什麼,竟把過錯栽到我頭上。」

自從回到長安城,因為心中有顧忌,除了被李妍召進宮了一回,一直都是深居簡出,此時雖也不太想上街,可看霍去病興致勃勃,不願掃他的興致,遂打起精神陪他出了門。

兩人坐在一品居雅座臨窗的位置,一壺清茶,幾碟小菜,輕聲慢語,他笑講起為何酒泉被命名為酒泉。

皇上賜酒一罈,奈何當時人多,實在不夠分,他就索性把酒倒入泉中,同飲聖上賞賜的美酒,泉因而被叫了酒泉,當地也因此得了個漢名,把本來的匈奴名丟到了一邊。

我笑問:「泉水真的因此有了酒香?」

霍去病抿了口茶,笑吟吟地說:「皇上賞賜的酒豈能一般?眾人都說品出了酒香,那肯定有酒香了。」

他伸手要替我擦嘴角的糕點屑,酒樓中還有其他人,我不好意思地扭頭避開,自己用手指抹去,他沒有碰到我臉,卻笑著順勢握住了我的手,我抽了兩下,沒有抽掉,只能嘟著嘴由他去。

霍去病輕笑著,眼光柔似水,神情忽地一變,雖仍笑著,可笑意卻有些僵。我詫異地順著他的目光,側頭望去,心仿若被什麼東西大力地一揪,只覺一陣疼痛,腦子一片空白,人定在當地。

九爺臉色煞白,眼光凝在我和霍去病交握的雙手上,全是不能相信。我心下慌亂,下意識地就要抽手,霍去病緊緊地握著我,絲毫不松,宛如鐵箍,竟要勒進肉中的感覺。我疼得心都在顫,可人卻清醒過來,默默地任由霍去病握住,一動不動地坐著。

石風看看九爺,又看看我,「玉姐姐,你……你什麼時候回的長安?你可知道九爺……聽人說你在長安,我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和……」

九爺語聲雖輕,卻強有力地截斷了小風未說完的話,「知道你平安無事就好。」 臉上一個虛無縹緲的淡笑,看得人心中滿是苦澀。

我強自若無其事地說:「讓你掛心了。」

霍去病笑道:「孟兄何不坐過來,一起飲杯茶?」

九爺想拒絕,天照卻飛快地說:「好呀!」

石風一臉不滿,帶著怒氣瞪了我好幾眼,又示威地瞪向霍去病。九爺臉色依舊蒼白,舉止卻已經恢復如常,淺笑著和霍去病互敬了一杯茶,溫和儒雅地與霍去病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只是視線一到我身旁就自動閃避開,一眼都不看我。

我一直低頭靜靜地看著膝蓋下的竹蓆面,霍去病自始至終握著我的手。我只覺胸間滾滾有如冰浸炭焚,對霍去病道:「我們回去吧!」霍去病盯了我一瞬,眼中又是痛又是憐,放開我的手,輕點了下頭。

「金玉,真是巧呢!我正打算過兩日去看你。」李廣利和其他幾個長安城中游手好閒的豪門浪蕩子走進了雅座,和我打過招呼後,才看到霍去病,其他幾個少年郎都立即收了嬉笑之色,紛紛給霍去病行禮,只李廣利滿不在乎,甚至帶著一絲強作的傲慢,對霍去病拱了拱拳道:「霍大將軍好雅興。」霍去病一個正眼都未瞧他,仿若沒有聽見他的話。

我笑道:「我正要回去,若有什麼事情到園子來找我吧!」

李廣利睨著我只是笑,笑得我莫名其妙,「怎麼了?」他抿著唇,微帶了些不好意思,「沒什麼,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霍去病冷冷地看向李廣利,李廣利一個哆嗦,惶惶地移開視線,卻又立即強鼓起勇氣,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卻不料霍去病早已沒有看他,只目光注視著我,示意我們走。李廣利的一時之勇落空,神態憤憤,看向我時,忽又透出一絲得意。

李廣利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他的神色如此古怪,顧及到李妍,我不敢輕視,拿話激他:「二哥平日行事豪爽利落,今日怎麼如此小家子氣了?說個話比大姑娘上花轎還扭捏。」

一旁的少年都想笑,卻又忙忍住,李廣利臉漲得通紅,嚷道:「不是我不想說,是妹妹事先叮囑過。」

我心下越發忐忑,笑道:「娘娘叮囑過你,你自然不能不聽。既然你不敢說,我就不迫你了。」說完就要走。

「誰說我不敢了?」李廣利走到我身側,猶豫了一瞬,不敢看我,側頭看向別處,哼哼道:「妹妹說要求皇上給我做主賜婚,要把你……你嫁給我。」

一直淡然自若品著茶,好似全未留心過我們的九爺手一抖,茶杯摔裂在地,側頭盯向李廣利。霍去病好像聽見最荒謬的笑話,怔了一瞬,不屑地大笑起來。

李廣利神情惶惶,畏懼地躲開九爺的視線,看到霍去病的反應,神情越發複雜。石風愣了會,大罵道:「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事情太過意外,我怔怔立在原地,腦子裡急速地思量著對策,聽到石風的罵聲,才清醒幾分,忙厲聲斥責道:「小風,立即賠罪。」我從未對小風用過重聲,這是第一次疾言厲色,小風委屈地看著我。

九爺淡笑一下,溫和地說:「做錯了事情才需要賠罪,小風既未做錯事,何來賠罪一說?」霍去病點點頭,冷冷地說:「此話甚合我心。」

他們二人竟然口徑一致,我再不敢多說,只好自己向李廣利欠身行禮。李廣利一臉羞惱,恨恨地盯向九爺和霍去病,一甩袖子,轉身大步離去。我跺了下腳,對霍去病道:「李廣利心腸不壞,若軟言相求,他自己肯定就會不同意,現在不是逼得他非要做義氣之爭?」

霍去病神情不屑至極,冷哼一聲,「軟言相求?若不是你在,我非當場卸了他腦袋不可。」

我無奈地歎口氣,霍去病拖著我向外行去,「我現在就去找皇上把話講清楚。好一個李夫人……哼!」

匆忙間,始終都不敢回頭,可我知道,身後的兩道目光毫不避諱地盯在我身上。心下無措,不高的門檻,我也被絆了下,霍去病立即扶住我,回頭迎上九爺的目光,一冷,一溫,彼此都絲毫不避讓地看著對方,四周彷彿有細小的火花爆開。我忙擠出一絲笑握著霍去病的胳膊,出了一品居。

人剛進宮,還未見到皇上,一個中年宮女就匆匆攔住了我們,向霍去病行禮請安。滿心憋著氣,只想見皇上的霍去病神色緩和,微側身子避開,只受了半禮,對我道:「這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我小時候喚雲姨,現在她怎麼都不肯讓我如此叫她,以後你幫我叫吧!」

我忙斂衽行禮,「雲姨。」

雲姨側身讓了半禮,笑道:「玉兒吧?上次霍將軍和皇后娘娘說了你半晌,我早就盼著能見一面。」

霍去病的神色又冷起來,雲姨笑牽起我的手,「先去拜見皇后娘娘可好?娘娘也想見見你。」我看了眼霍去病,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遂點點頭。

青石牆、毛竹籬,幾叢秋菊開得正好,白白黃黃,鋪得滿庭幽香。東風過處,捲起無數落花殘蕊乍浮乍沉,蹁躚來去。一抹斜陽恰映在庭院一角的賞花人身上,倒是人比菊花淡。

我們都不禁慢了腳步,雲姨輕聲道:「娘娘。」

衛皇后未等我們行禮,轉身指了指菊花旁的矮几竹蓆,「都坐吧!」

衛皇后坐到我們對面,仔細看了會兒我,輕歎一聲,「跟著去病,委屈你了。」

霍去病道:「我可不會讓她受委屈。」

衛皇后唇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皇上沒有答應替李廣利賜婚。」

霍去病笑道:「待會兒就去謝皇上。我雖還沒來得及和皇上說婚事,可皇上早知道我對金玉的心意,當年還打趣我,如果我自己得不到金玉,他幫我來搶人。」

衛皇后眼中幾分憐惜,「皇上是要給你做主賜婚,可……可不是金玉。」

霍去病猛地站起來,「除了金玉,我誰都不要。」

衛皇后道:「皇上的意思是你可以娶金玉做妾,正室卻絕對不可能。」

天邊晚霞緋艷,對對燕子低旋徘徊,暗影投在微黃的席面上,疏落闌珊。我低頭茫然地數著蓆子上交錯的竹篾個數,一個,兩個,五個……我數到哪裡了?從頭再來,一個,三個,兩個……

霍去病拉著我要走,衛皇后輕聲說:「去病,這比戰場更複雜,不是你揮著刀就可以殺開一條路的,你不怕一個不周就傷到金玉嗎?」

霍去病立了一瞬,復又坐下,「皇上是什麼意思?」

衛皇后道:「皇上為什麼一意重用你?幾次出戰都把最好的兵士給了你,一有戰功就大賞,短短兩年時間,你的地位就直逼你舅父。」

霍去病沉默著沒有說話。劉徹對衛青在軍中,近乎獨攬兵權的地位很是忌憚,一直想分化衛青的兵權,可良將難尋,一般人怎麼可能壓過衛青?霍去病的出現恰給劉徹提供了這個契機,霍去病又正好和衛青個性不合,反倒與劉徹性格相投,所以劉徹刻意扶植霍去病在軍中的勢力,彈壓衛青的門人,以此將兵權逐漸二分,也以此來讓衛青和霍去病彼此越走越遠。

衛皇后徐徐揮袖,拂去几案上琴旁的落花,「皇上想選一個公主嫁給你。」

當年的劉徹為了對抗竇氏和王氏外戚在朝中的勢力,重用衛青,盡力扶植衛青的勢力;但當竇氏和王氏紛紛倒台,而衛青軍功越來越多,在軍中威望越來越高時,一切起了微妙的變化,究竟為何衛青娶了年長他許多的公主,真正的原因任人猜測。事隔多年,如今的霍去病又要娶一個公主。

一輪落日,半天紅霞,幾行離雁,三個人一徑沉默。

霍去病微仰頭,凝視著天空的大雁,「正因為有舅父的前車之鑒,我已經盡力小心謹慎,可還……」他側頭向我暖暖一笑,「除了你,我誰都不會娶,管他公豬母豬。」衛皇后微一蹙眉,卻沒有吭聲。

霍去病向衛皇后微欠了下身子牽起我向外行去,衛皇后只一聲輕歎,未再多言,低眉信手拂過琴。

咿咿呀呀,嗚嗚咽咽,一時起,一時落,琴曲漂泊不定若風絮,吹得愁緒滿庭。抬眼望去,殘陽映處,幾朵落花,兀自隨風。

淡漠的月光,沉沉的暗夜,幾道微綠的螢火,渺茫閃爍。枯葉片片墜落,一時無聲,一時簌簌。

心就如這夜,暗沉沉地,些微螢光怎能照亮前方?我呆站良久,驀然起身去追流螢,彩袖翩飛,風聲流動,握住那點微弱螢火的剎那,卻又立即鬆了勁,放它離去。

「玉兒……」聲音柔且輕,似怕驚破模糊的夜色,我心一震,身形立停,卻不能回頭。

他來幹什麼?我曾多少次苦苦盼望過,有一日能在這個園子裡聽到他的聲音。時間過去得太久,幾經傷心,我早已經放棄,這個聲音居然在身後猝不及防地響起。

「你來幹什麼?」

「玉兒,我……對不起。」九爺拄著枴杖,走到我身前,「我……想求你原諒我,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滿心震驚,不能相信地瞪著他,「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懂。」

他的眉間滿是憂傷,眼睛裡卻燃燒著一簇簇火焰,灼得我心疼,「我錯在太自以為是,我從沒有真正地把心裡事情說給你聽過。我自認為自己做了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可從沒有問過你,我的選擇正確嗎?是你想要的嗎?玉兒,我是喜歡你的,我心裡一直有你。」

事情太過可笑,這曾經是我願意用生命去交換的話語,如今聽到,卻只有滿心悲憤,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九爺,你不要逗我了。我已經答應霍去病要嫁給他。」

他的手緊緊握住枴杖,面色蒼白,語氣卻堅定有力,「不是還沒有嫁嗎?而且他如今兵權在握,他的家人親戚又錯綜複雜,他的婚事已經不僅僅是婚事,而是各方利益的較量和均衡,絕對不是他自己說了就能行的。玉兒,以前全是我的錯,但這次我不想再錯過。」

我怔怔發呆,事情怎麼會這樣?以前怎麼求也求不到,如今怎麼全變了?

九爺伸手替我拂去頭上的落葉,手指輕觸了下我的臉頰,我猛地側頭避開,他的手指落空,僵了一瞬,緩緩收回。

我心中一震,幾分清醒,退後一步,硬下心腸地說:「九爺,我已經……已經和去病……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他愣了一下,眼中情緒複雜,隨即滿不在乎地一笑,「你忘了我祖父的故事嗎?祖母在嫁給祖父前曾是他人的小妾,你看我會在乎嗎?」

我吃驚太過,搖頭再搖頭,喃喃自問:「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以前……」

九爺向前走了兩步,低頭凝視著我,「玉兒,我最初的顧慮是因為我的身份。自祖父創建石舫以來,石舫收入的絕大部分都花費在了西域,一部分救助了百姓,一部分卻是幫西域國家擴充軍事。到我手中後,我開始盡力疏遠西域各國,但仍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事情如果洩漏,人頭落地都是輕的。我理智上明白應該疏遠你,可心卻仍舊想看到你,甚至會控制不住地試探你,看你是否可能接受我……」

我咬著唇,「我沒有通過你的試探嗎?」

他搖搖頭,「通過了,遠遠超出我的期望。」我不明白地看著他。「可就是你太好了,好得讓我自慚形穢,唯恐這輩子不能讓你幸福,自以為是地又把自己劃在了你的圈子之外。」

天下居然有這種解釋?我冷笑起來,九爺急急地想握我的手,我用力揮開,他臉上閃過傷痛,低垂目光,看著地面,緩緩道:「玉兒,我身子有殘疾,不僅僅是我的腿,我還……還不能有孩子,我不能給你一個正常的家。」他苦笑一下後,面上竟露了幾分戲謔打趣,「不是不能行房,而是孩子會遺傳我的病,也很難活。娘親曾生過五個孩子,我是唯一活下來的,五個中有四個一出生就腿有殘疾。父親和母親的早逝和這些打擊有很大關係。後來我自己學醫後,查過母親那邊的親戚,她是外祖母唯一活下來的孩子,外祖母也因傷心過度早逝。我從小一直看著父親和母親的悒鬱,看著母親每次懷孕時的開心,每次失去孩子後的痛不欲生,我不想這樣的事情再重演。」

原來他只是為了這個一再拒絕我,他為什麼自以為是地認為我一定會和其他的女人一樣非要孩子不可?難道沒有孩子就不能幸福嗎?他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思?

我心中百般滋味千種酸楚,他居然還能自嘲地笑出來,我揮手去打他,拳頭落在他的肩上、胸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早說?我會在乎這些嗎?我更在乎的是你呀!」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我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我滿心傷痛,只覺身上的力氣一絲絲全被悲傷吞沒,身子微微搖晃著,哪裡再打得動他?他忙伸手攙住我,我的拳頭軟軟鬆開,淚終究再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急急替我拭淚,「玉兒,我以後再不會讓你掉淚。自你走後,我一直在設法安置石舫的大小生意,等安置妥當後,我們買幾匹馬,離開長安,一定比老子的青驢跑得更快,也一定消失得更徹底。漠北江南,你願意去哪裡都可以。以後肯定還會有很多風險,但我知道我們可以攜手與命運抗爭。」

我淚如雨下,怎麼擦都擦不乾。不一會,九爺的肩頭已經濕了一片。傍晚從宮裡出來後,我心中就如灌了鉛般沉重,此時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只知道心如刀絞,好難過,好難過。

一隻手猛地把我拽開,太過用力,我身子直直往後跌,驚呼聲未出口,已經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霍去病身子僵硬,胳膊摟得我要喘不過氣來,他一眼不看我,只對著九爺笑道:「玉兒的眼淚以後我會替她擦,不勞煩閣下了。」

九爺與霍去病對視半晌,眼光移向我,霍去病也盯向我。我閉上眼睛,誰都不敢看,只眼淚紛紛,身子顫個不停。

霍去病說了聲「失陪」,抱起我轉身離開,腳步匆匆,身後九爺的聲音,「玉兒,這次換我追你。」霍去病的腳步猛然一頓,又立即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