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把車停在斜坡腳下的路旁。這一帶的住宅,家家都有略微傾斜、寬闊而昂貴的草坪。當他踏上和車道平行鋪設的大石板時,注意到石板上有些需要修補的小洞。屋旁的車庫裏,一部新式的凱迪牌汽車正探出半截身子,車後部的擋泥板已被撞裂,撞痕上的斑斑紅鏽,表示它在被撞後很長時間內都沒有修理。草坪看來還是不錯,但還需要更細緻的整理。草坪上有一把舊的羽毛球拍,裂開的框用膠布粘貼。由這一切看來,丹福爾一家要維持生活,已經比較拮据,捉襟見肘了。
丹福爾太太為傑克打開了門,她身穿比基尼泳裝,一條色澤宜人的大手帕半裹著頭,面對眼前這位身穿西裝的陌生來客,儘管她的聲音溫和高雅,但傑克仍能聽出她盡力掩飾的一絲疑惑,「請問,您找誰?」
傑克作了自我介紹。丹福爾太太投給他一個略現不安的,卻又愉快的微笑,兩眼瞅了一下他的雙手。「你是來送支票的?」「對不起,夫人,我不是。」
「哦,當然不是。」她像懲罰自己似的咬了咬嘴唇。
「搶劫案發生後,不會這麼快就獲得賠償。」
他可以看出她頭腦中的思想活動很激烈。她的兩眼現在投射到了他的口袋上,神色有些驚恐,不過,她的聲音仍透出愉快。
「不會是你們已追回被劫的珠寶了吧?」
「對不起,夫人,沒有,我們沒有追回珠寶。」
先是鬆弛,後是驚慌,兩種情緒交織混合在一派純真迷人的掩飾下。
「可是,我不懂,那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您先生在家嗎?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和丹福爾先生談一談?」
「當然可以,請您跟我來。」
她領著他,穿過屋子,來到後院的游泳池邊,在穿越房間的過程中,傑克瞄到餐廳裏的短茶几上有一疊賬單,最上面的一份,蓋著刺眼的「逾期未納」紅色印章。即使他先前不知道,現在也明白了自己該如何對付丹福爾夫婦。他們所做的一切顯然並非由於貪婪的本性,而僅僅是生存的需要。
「丹尼?」
起初,傑克並沒有看見丹福爾太太在和誰說話。丹福爾先生穿著短褲,正在洗游泳池。他爬出泳池,上了院子,擦乾淨手,和傑克握了握手,然後瞥了一眼傑克遞過去的名片。只那一瞄,臉上的微笑便被不安的警覺掃得無影無蹤。
「保險調查員?你是來調查上次我們被搶劫的案子?」
「正是如此,我想和你們談談,關於你們申請賠償的事。」
「當然可以,我想我們最好坐下來,那樣更舒服些,坐在這兒,喝點兒什麼?啤酒好嗎?」「好,謝謝。」「我去拿,丹尼。」丹福爾太太說。
傑克注意到丹福爾太太臨走之前投給丈夫一個警告的眼色,丹福爾先生微微點頭。傑克微笑著,和丹福爾先生談週未的天氣和交通狀況。
丹福爾太太回來了,手端一個盛有啤酒和玻璃杯的托盤,放在一個打有遮陽傘的桌子上。
「現在,關於我們申請賠償的事有什麼問題?」丹福爾先生一邊問,一邊看傑克將手伸進口袋,從裏面掏出一份剪報。
「一位匿名者寄了這份東西給我們,郵戳是本地的,信封上沒有找到指紋。」
當丹福爾夫婦在閱讀這份報告時,傑克兩眼死死地盯著他們。
故事內容傑克記得很清楚,細節也很明白:兩位持槍蒙面大盜,強行進入了丹福爾夫婦的住宅,發現只有丹福爾太太在家,他們強迫她打開保險箱,交出珠寶首飾。這一部分沒有問題,問題出在被搶劫的珠寶清單上。他知道,當丹福爾夫婦看到匿名者所圈起的「翡翠項鏈」四個字時,他們會有反應,尤其是在讀到匿名者在剪報旁邊批注的幾個字時。那幾個字是:「這是胡扯。」
丹福爾太太臉色慘白,而丹福爾先生則滿臉通紅,他們看到末尾,然後,丹福爾先生聳了聳肩,將剪報遞還給傑克。「對這件事,你要我們講什麼?」
「人家的『胡扯』,是不是胡扯?請等一等,在你回答我的問題之前,讓我先作一兩點說明。我必須坦率地和你們講,當我們接到你們的賠償申請時,在賠償之前的第一個想法是,要肯定這是不是你們自導自演的搶劫把戲。人們經常自己搶自己,其案件之多,令人吃驚。不過,你們的這件案子,我們尚不表示懷疑。」
「謝謝!」丹福爾先生雖然費力地吞了口口水,但聲音依然很乾燥。
傑克皺了皺眉頭。
「是的,我們知道有那麼兩個人,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或是躲在哪兒──因為他們太狡猾,但我們認得他們的做法,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搞鬼。不過,使我們迷惑不解的是,為什麼他們要寄這張剪報給我們。」
「你說這份剪報是一位匿名者寄來的,那麼你怎麼又肯定是他們寄的?依我看這是一個無聊透頂、專門沒事找事的人做的。罪案對於無聊之人的吸引力,就像糖漿吸引蒼蠅一樣。」
「那倒是真的,不過瞧瞧它的語氣,假如我們假設這份剪報是歹徒寄來的,事情會顯得更符合情理一些。不過,假如真是歹徒寄來的話,事情就變得很有趣了。假如事實不是那樣,為什麼他們會那樣說?他們沒有理由對他們所犯的罪撒謊,如果我們逮到他們的話,無論翡翠項鏈是不是贓物,他們也要被判同樣的刑。」傑克瞇著眼睛看丹福爾夫婦。
「為什麼一位無聊透頂的人要加害你們,在你們的賠償申請上開玩笑?」
「無聊透頂的人還需要理由嗎?」傑克歎了口氣。
「讓我就另一個觀點說明一下,我是憑我多年的工作經驗而言的。我發現,有些生意不景氣,或者在股市運氣不佳,或者家裏有人患病,開支日益增加的人,或者純粹是貪婪的人,在遇到不幸時,往往想向我們公司撈回大部分的損失。
「不過,基本上,人都是比較誠實的,他們在慌亂之中,急於報案,往往多報一些,事後呢,雖然領悟到報失的東西實際上根本沒有失竊,因為是人,他們羞於承認他們在慌亂之中所犯的錯誤。
「我的任務有一部分是給人們改正錯誤的機會,在我警告人們謊報和將錯就錯就是犯罪時,我總是向他們保證,無心的錯,在正式申請賠償之前改正,不算犯罪。
「當然,假如改正得太遲的話,他們必須面對這樣的結果,好像他們是處心積慮,有意欺詐我們。我無意嚇唬你們,你們了解──我只是公事公辦。」
「我們了解。」
「好,那麼現在留給我們的唯一事情就是,請問二位,是否想重新修正被劫物品的清單?」
丹福爾夫婦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丈夫將椅子向後推,挽起妻子的手臂,以悽楚的神情看著傑克。
「讓我們私下說句話,好不好?」「當然好。」
丹福爾夫婦默默走過後院,傑克善解人意地朝向另一個方向,不過當他舉起酒杯喝啤酒時,他依然可以在杯子上看出兩個扭曲的人像。
當丹福爾夫婦返回桌邊時,丹福爾先生努力用嘴角作了一個古怪的微笑。他說:「是的,我們要改正被劫物品清單,搶劫案發生的當晚,我在城裏過夜,辦公室工作忙到深夜的時候,我經常那樣。那天早上我把翡翠項鏈帶出去,想找珠寶商多鑲幾個什麼鑽石上去,給我妻子在結婚紀念日一個驚喜。
當我妻子打電話告訴我發生劫案時,我所關心的只是她的安危,兩個歹徒逼迫她開保險箱,但沒有傷害她。我忘記告訴她,我已取走了項鏈。一直到我明白她將項鏈列入被劫物品清單時,她已把單子開給警方,並且見報,我想改正已經遲了。「項鏈呢?」丹福爾先生的兩眼閃爍不定。
「我沒有送到珠寶商那兒,它還在我的公文包裏。」他的臉漲得通紅,「我最好放回保險箱。」傑克點點頭。
「沒有關係,我說過,這時候的改正都是受歡迎的。」說著,站起身來告辭。
丹福爾夫婦手挽著手,目送著傑克離去。
當傑克駕車離開時,他回頭望了一眼他們,對他們揮了揮手。
傑克在公路旁的一個電話亭邊停車,當電話有人接聽時,他說:「唔,我讓他們講真話了,不出所料,項鏈一直在他們身邊。當然,他們說是疏忽。不過據我推測,丹福爾先生可能帶著項鏈到城裏去出售或典當。他留在城裏頭過夜,準備第二天上午再到當鋪或珠寶店轉轉,碰碰運氣,當他妻子告訴他被搶劫的消息時,對他們而言,不言而喻是個意外的收獲,他們也就決定借此混水摸魚。」
說到這兒,他對著話筒微笑。
「他們害得我們互相猜疑,這使我很生氣,你想想,我們看到報紙上的物品被劫清單時,我們互相猜疑、生氣。好在項鏈就要回到保險箱裏。夥計,等著我們的是去度一次假,你什麼時候準備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我隨時恭候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