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從第一國家銀行,朝西向州立街方向走,你就會經過坐落在下條街中間的「哈里遜儲蓄公司」。如果你繼續向西走,你就來到「摩爾」的北側。摩爾是個很大的購物中心,有七十一家店,其中包括一家「大眾信託公司」北區分行。
這是城裏最繁華的地方,三家金融機構就在這兩條街道上。
星期四是一個雨天,塞爾就在這裏僅用了十五分鐘搶劫了那三家銀行。如果不是梅麗和葛隱的話,他就可以帶著搶劫來的四萬三千元和一些零鈔而逃之夭夭。
塞爾的搶劫計劃安排得非常巧妙,就連到「莫寧塞」百貨店去看葛隱,也是這計劃的一個組成部分。葛隱在這個店的化妝櫃臺當銷售小姐。
他十一點四十分到達那兒,像許多高大、英俊無所顧忌的年輕少年一樣,他來到店裏,想給女友和母親買口紅或粉盒子,或類似的東西做生日禮物。他的表情有幾分尷尬,同時還有幾分急切。
那份急切是葛隱引起的,那份尷尬不安卻是純粹的做作。葛隱站在櫃臺後面,她美麗身體的每一個凹凸部分,都散發著誘人的魅力。
葛隱是個金髮女郎,長髮卷成大波浪,眼睛是藍的,卻透出一種貪婪的神情,從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東西,遠遠超過她的美麗和表面上的天真。葛隱是個野心勃勃的女孩,她不滿足於她薄薄的薪水,想賺大錢,而如何賺她並不在乎,這也是她同意塞爾搶劫計劃的原因。
雖然如此,從各方面來說,葛隱一定是沒有找到塞爾的一點可以抗拒的缺點,他那樣的外表,什麼女人能夠抗拒?事實上,她告訴自己,一旦塞爾把錢交給她,她就是他的情人了。
當塞爾來到櫃臺前,她那兒沒有顧客,所以他倆可以自由地交談。偶爾,葛隱會從香水的樣品中拿出一個有拴的小玻璃瓶,職業性地在塞爾的鼻下搖晃幾下,如此虛晃一下,讓看見的人知道,她只是在幫助顧客選擇一種合適的香水送給女友或母親。
「今天,寶貝,」塞爾對她說,「就是今天,下雨天,午飯時間,街上全是人,我今天就要試試。」「好!」她說,「我已經等煩了。」
「我也是。」他將防水夾克的帽子往後一推,拉鏈往下拉了幾寸,那件夾克很大,差不多長及膝蓋。「你要像你所說的,偷一輛車?」「比那更好,我要用梅麗的車。」「梅麗的車!」
「當然。」他看著她的驚訝的表情,嘲諷地問:「有何不可?」
「她知不知道你用她的車幹什麼?」他點點頭,同時把頭從香水瓶上移開。
葛隱皺了皺眉頭:「那不危險嗎?」
「一點也不,嘿,葛隱,我不對你隱瞞梅麗的事。她是個真正的笨蛋,笨得連下雨都不曉得打傘,不過,她愛我。愛我,你明白嗎?
「她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想和我結婚。她認為我會!」他大笑,「怎麼樣?葛隱,她連我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卻認為我會娶她!兩個月前我和她在酒吧相遇時,我對她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而她卻死心塌地愛我。你知道為什麼吧?葛隱,梅麗很寂寞,鸚鵡向她問聲好,她也會愛上它的!」
他們倆都放聲大笑。然後,葛隱一本正經地說:「不論她笨或不笨,塞爾,她一旦發現你一走了之,她還是會告發的。」
「星期日晚上之前她不會說的,因為她星期日要在費城和我一道去結婚。星期日晚上之前,我們就要在賭城逍遙了,寶貝兒!」
「塞爾!」葛隱忍不住笑起來,「那樣對她真不應該!」
「去她的!在認識你之前,她還不錯,現在她一無是處,只不過是個呆頭呆腦、善妒、又有一部汽車方便我逃走的女人而已。」
「她怎麼看待我?」葛隱問,「或許她根本就不知道我?」
「你以為我會這麼笨嗎?她那麼善妒,我怎麼能提?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你這個人!」
葛隱點點頭。她問塞爾:「你能把梅麗拋在費城,我怎麼敢保證你不會把我丟在賭城?也許你會跑到蒙特利爾的某一個女孩那兒呢。」塞爾嗤之以鼻:「你吃醋了?梅麗的善妒,我是受夠了。我給你的機票錢還在吧。」
「在這兒。」她摸了摸豐滿的胸部,塞爾欣賞著她的手勢。
「這能證明我會去那兒會你,不是嗎?我給了你機票錢,但我一個子兒也沒給梅麗,我告訴你,她是用自己的錢去費城。」葛隱問道:「我在哪兒和你見面?」
「賭城的『藍天汽車旅店』。大約是週六晚上。我週六下午會提前趕到,即使我路上還要耽擱時間拋掉梅麗的汽車。你到了旅店,可以說是我太太,好嗎?我已經說好了。」「好。」葛隱說,「我今天中午就買票。」
她拿出另一瓶香水給他聞,他低下頭嗅了嗅,仍然在裝作是顧客。正在這個時候,店鋪前面傳來一個聲音叫她:「葛隱。」「什麼事?」葛隱嚇了一跳。「有人打電話,問我們有沒有『康爐』出的香水?」「沒有。」葛隱大聲答道。塞爾推開她的手,說:「祝我好運,寶貝兒,星期六晚上賭城見,好嗎?」「好的。」葛隱興奮地說,「塞爾,盡可能多弄點。」
他點頭,對她微笑,同時以很響的聲音說:「我自己很難決定,我想我得去問問她,看她最喜歡哪一種香水。」他說著離開店鋪,帶著沾沾自喜的神情,躊躇滿志。葛隱盯著他的背影看。
塞爾淋著雨穿過龐特阿西街,到梅麗破舊的住所去。
梅麗是個褐髮女子,說話時所帶的西班牙腔,使得她最簡單的一句話都暗含著魔力。塞爾認為她很像墨西哥人。她是電話公司的夜間接線生,正如同塞爾告訴葛隱的,她可能是全市最寂寞的女子……直到有一天上班前,她在一家酒吧裏遇見了塞爾。現在,她差不多是近乎瘋狂的快樂,因為她找到了一個愛人。
她期待著嫁給他,即使他坦率地告訴她,他們的婚姻必須建立在有點非正統的方式上,也就是並不保險的搶銀行,但到費城去和塞爾結婚,對梅麗來說仍然難以抗拒。十二點差五分,當塞爾按她門鈴時,她正穿好衣服,化好妝,光彩煥發地為他準備就緒。
「塞爾!」她一看到他便叫了起來。她拉他進臥室,他把頭罩掀開後,她就張開雙臂,摟著他的脖頸,依偎在他肩上。
「哦,昨晚到現在,好像很久了!」她說著移開頭部,向後看著他,「你在沉思什麼?塞爾?是不是今天午間?」她總是這樣愚蠢地發問,塞爾一陣厭煩。「塞爾,車子準備好了,我昨天送去檢查過,油箱滿滿的,準備當喜車,將你載到費城後去接我。」
喜車!塞爾暗自發笑:「好極了!梅麗,就是今天。雨下個不停,街上滿是打傘和罩有雨罩的人,購物中心的停車場一定很空的。」
「你什麼時候要車?我要把車停在什麼地方?」梅麗說話的樣子,就像一位唯命是從的小婦人。她再次依偎過去。
塞爾看了看錶:「最遲十二點二十五分。盡可能靠近寢具店,將車倒放在路旁,面向外,所以我不用浪費時間掉轉車頭,引擎不要關,好嗎?」
「放心,我會留在那兒的,塞爾,小心一點。想到你要去冒險,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沒事,寶貝。只是一次簡單的搶劫,放心,星期日晚上之前,我會到費城,我們結婚,那將是我生命中的高潮。」
「我不知道。」梅麗突然不快樂地說,「我不能相信你肯定和我結婚,每個女孩都想不擇手段地得到你。」
「嘿!」塞爾拍拍她的手,「又在說自己不好了,梅麗,我不喜歡那樣,我愛你,所以,忘掉其他女子,明天晚上在費城等我,好嗎?」「你以前去過費城嗎?」
「從來沒有。」「你肯定嗎?」「肯定。為什麼?」
「我只是懷疑,你那兒是不是有熟識的女孩,可能會把你搶去的女孩。」
「沒有人會從你那兒搶走我。」他把她擁在懷裏,熱烈地吻她。
「我愛你,塞爾。」她用純情的西班牙腔說,「假如你愛上別人,我該怎麼辦?」
塞爾看了看錶說:「我得走了,你有沒有袋子?」
「當然有,」她從抽屜裏取出三個紙袋,「塞爾,求求你,小心!」
「我會小心的。記住,週日晚在費城,你知道地點吧。」
「市線大道格林威治旅店,當你到達那兒時我會在那兒,我今晚就搭巴士去。」
「好。」塞爾說著,再次親吻她。
她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看,然後回吻他。「汽車的事放心,」她訥訥地說,「你需要的時候,它會在那兒。」
他將三個紙袋折疊起來,塞進腋下,拉起夾克拉鏈走出她的住所。他向目送他的梅麗揮了揮手,那手勢顯得忠誠和真摯。
當他上路後,梅麗穿上雨衣,走到停車場,發動她那部有三年歷史的車子。她朝購物中心的北側駛去,希望可以在寢具店前找到一個停車的地方。她距塞爾需要車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時間充裕。
搶劫銀行的事進行得很順利。在第一國家銀行,塞爾冷靜地走到出納的窗口,那兒正好沒有顧客在等候,他把事先寫好的一張字條,從小洞口塞進去,遮在頭罩下的臉半微笑著等候,而出納正看著紙條上的字:「將錢塞滿袋子,不然就宰掉你。」
出納員的兩眼因突然的恐怖而瞪大,但雙手還是十分平穩地將錢從抽屜裏取出來,塞進他塞進來的袋子裏。
塞爾知道銀行方面,在對待搶劫犯上所給職員的指示。他們所得的指示全部一樣:冷靜地照吩咐做,一直到歹徒離開你的櫃臺,然後再做女英雄,如果必要的話。但是記住,我們是保過險的。塞爾也知道,她只要碰一下一個有偽裝的按鈕,就可以按動照相機,拍下他的照片,可是,一張只拍下大頭罩下一點臉部的照片,誰又能認出你是誰?
他拿著出納推給他的紙帶和字條,禮貌地說了句「謝謝你,小姐。」然後他出了銀行門。他上了人行道,出納才能按盜警鈴。成百上千的人在州立街行走,有打著傘的,有穿著雨衣的,有的背著皮包和提著購物袋,塞爾擠進人流中,就如同沙堆中的一粒。第一銀行的警衛跑上街道去看看能否追得上歹徒,而塞爾已經穿過哈里遜儲蓄公司的旋轉門。
在「哈里遜儲蓄公司」,他重複了先前的那一套程序,一直到「謝謝你,小姐。」他感到非常愉快,當這樁搶劫案上報時,他們可能會給他冠以「禮貌強盜」的綽號。
這一次,當盜警鈴響起時,塞爾已進入「大眾銀行北區分行」,他鎮定如常,自覺完美地完成了搶劫計劃。當他漫步進入購物中心時,他看見梅麗的汽車停在事先說好的地方──寢具店鋪前,引擎仍在動,從迷濛的雨中,他可以看見淡淡的排氣從車尾的管子裏冒出來。
他再次注意到購物中心附近的街道,人們穿著雨衣,打著雨傘擁擠著。兩分鐘後,他大步走出購物中心,三個紙袋盛滿了錢,藏在大夾克內特別縫製的口袋裏。
他上了梅麗的汽車,一個懷疑的眼光也沒有,他駛上了州立街,這時警笛聲才嗚嗚嗚響。他覺得興奮、驕傲、快樂,三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向西行駛,到了州際,從那兒就出城了。他打開車頭燈,這是州立的法令,下雨時要亮車頭燈。他的刮雨器嚴肅地來回刮著。
他安詳地開著車,避免顯出匆忙的樣子,他保持著限制內的車速。
他就如同一位守法的好公民要去做合法的生意一樣。
因此,當他在州立街和安伯遜街的十字路口等紅燈時,發現一輛警車停在他後面,才會那麼驚訝。當然了,這是巧合,不過仍令他不安。當另一輛巡邏車從安伯遜街駛出時,他更不安了。這車停在十字路口,他汽車的前面,巨大的驚恐擠壓著他的心。
他立即看出,自己被夾住了。他想到猛踩油門,向前面的警車撞去,可是梅麗的車是經不起撞的,硬撞的話,不四分五裂才怪,他想跳下車逃掉,也遲了。
兩部警車各跳下兩個警察,他們持槍圍了過來。當他們嚴厲地命令他下車,把雙手擱在車頂上時,他照做了。還有什麼辦法?
在法庭上,梅麗作證說,她正在大眾銀行北區分行寫存款條時,恰好看到這個穿防雨夾克,帶頭罩的人,把一隻紙袋推進出納的窗口。她看到出納臉色慘白,神情慌亂,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她留心觀看。起初,她不敢相信自己正目睹一樁搶劫案,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她會在銀行盜警鈴響起之前,跟蹤那人出去。那人偵查了停在附近的汽車,最後,令她驚恐的是,他竟爬上了她停在寢具店鋪前的汽車,開去了!然後,她才敢肯定,不錯,是搶劫!
是的,她承認說,她進銀行前是粗了心,忘了關引擎。可是那是下雨天,她準備只進去一會兒。是的,當歹徒偷走她的汽車時,她是立刻跑回銀行。然後她做了什麼?她告訴銀行警衛,立刻打電話報警,一個搶劫銀行的歹徒剛剛搶了四號窗口的出納員,還偷走她停在外面的汽車,現在正在州立街,向西行駛。她報告車型以及牌照號碼,當然,不久就抓到強盜。是的,就是那人沒錯,正坐在被告席上的,不,他搶大眾銀行之前,她從沒有見過他。
唔,當然,這一來,塞爾牢是坐定了。她的證詞並不需要,他夾克下面的三袋鈔票,和外面口袋的玩具槍就足夠了。他進入聯邦監獄後,頭一個探訪日梅麗就去看他了。她對他傻傻地笑,撫摸著他放在隔著兩人間的鐵絲網上的手。
她說:「嗨,親愛的,好久不見,你在這兒好嗎?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會等你,你出來的時候,我們仍然可以結婚。」
塞爾感到全身在發抖,他說道:「我不要你等我,梅麗,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她問。雖然她知道他要問什麼。
「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報警?你說你愛我,你願意嫁給我,搶銀行的事都沒有使你退縮,你對這事是早知道的。」
「我愛你,塞爾,我現在仍然愛你。」她認真地說。「那你為什麼要出賣我?」
「因為我受不了我的未婚夫去愛別的女人!就是這樣!」她以天真的西班牙腔說。「老天爺!你怎麼會認為我愛別的女人!」「那天你吻我的時候,夾克肩胛有香水味,我猜那是奈爾五號香水。」塞爾點頭,他猜到是那樣。
「所以我決定,你必須受點懲罰。」梅麗繼續說。然後她以焦急的聲音問:「那天上午你來找我之前,你去看了另一個女人,對嗎?」
「是的。」塞爾說,「她叫葛隱,她在龐特阿西街上的一家百貨店做事,專管化妝品的櫃臺。我曾答應她帶著錢去賭城和她見面。」
梅麗的雙眼在燃燒怒火之前,有一會是呆滯無光,生病一樣,妒火使她變成一個真正的西班牙人?「你這個偽君子!」她的聲音哽咽了,「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偽君子。」
偽君子!塞爾想,是的,現在唯一啃咬著他的問題純屬理性的,但他希望知道真實的答案。葛隱是不是故意在他肩上噴些香水,使梅麗知道他另有女人?
因為她知道梅麗善妒,可能會採取什麼行動整他?葛隱為什麼會這麼做?塞爾歎氣。除非她也妒忌不相信他。必定是那樣。他是愚不可及才會給她錢,但是他想在搶劫後要梅麗和葛隱離開幾天。
「塞爾!我們倆你真正想見哪一個?我必須知道!」
可憐的、孤寂又善妒的梅麗,她這樣整他,他為什麼還要告訴她什麼?讓她納悶去吧。塞爾透過鐵絲網孔,直視她:「傷透你的心吧!寶貝。你永遠不會知道。」
那樣說對梅麗來說也是好的,因為事實是:當塞爾得款出城之後,他既不去費城,也不去賭城。
他要去的是德州的拉里諾。有了錢,他就可以帶著中學時認識的愛人回鄉。她叫拜娜,目前正在夜總會當女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