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中伊凡的疑惑:一個人,不可能獨自得救,哪怕為此拒絕天國。
不過同樣是在《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中,還有另一句話:要愛一個人,那個人必須隱藏起來,只要一露面,愛就消失了。
表面上,這兩句話同樣說的是基督教中純粹的愛。但從其他方面看,又有另外一種意思。那就是,或許愛本就是主觀的東西。看得見愛,愛,就沒有了。
借用論證法,愛情這種無法捉摸的玩意兒在很多時候,或許也同詛咒差不了多少。
元玥身上的所謂「死亡通告」的詛咒,也幾乎和看不見摸不著的愛情一樣,有非常多難以理解和不確定的地方。
坐在咖啡館的我,抬起手,喝掉了杯子裡的最後一口液體。元玥也適時的將自己的故事停頓了一下,不知不覺間,咖啡廳陷入了寧靜中。
窗戶外街道上蕭條的景色為小鎮蒙上一層陰影,但是無論這層陰影有多灰敗,也難以令我想像,這個在地圖上要放大到極限才能標成一個點的微小城鎮,居然在幾年前,是「死亡通告」的發源地。
實在是看不出來!
元玥約我到風嶺鎮見面,難道是想從源頭解決「死亡通告」的詛咒?不,不太對!
我皺了皺眉,仔細回憶跟她碰面的情景。她在一個多小時前走進咖啡廳,那時我已先到。但是她單薄的外套上,並沒有貼著密密麻麻的影印紙。
根據她的故事,死亡通告中詛咒的表現方式之一,便是只有被詛咒本人才能看到的倒數計時的影印紙,會依附在被詛咒者最外層的衣物上。
元玥見我直愣愣的盯著自己的衣服,笑了笑:「夜不語先生,看來你已經發現我的衣服上沒有影印紙了。這就是接下來的故事。」
我淡淡的搖了搖頭,「根據協議,我來風嶺鎮跟妳碰頭。而妳,會把那一件我很感興趣的東西送給我。協議裡並沒有講明我需要聽妳冗長的故事。而且,既然妳背上的影印紙沒了,詛咒應該也解除了吧。既然沒我什麼事情,那麼把東西給我,我也要走人了。老實說,我最近挺忙的!」
自己確實是有強烈的好奇心,但是最近我身上發生了驚天大事,如果不是因為元玥手上的東西極為重要,我根本就不會抽時間跑這鬼地方一趟。
「東西不在我手上喔。」元玥淡淡道。
我頓時站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俯視她:「妳什麼意思!」
她抬頭,絲毫不讓,「夜不語先生,或許你太有自信了,也或許你太急躁了。你就沒有想過,我為什麼知道那個東西對你很重要?為什麼你遍尋不著的那樣東西,會出現在我手裡?」
我啞然。自己哪有可能想不到這點。但是憑我現在的狀況,對那樣東西,是絕對無法放棄的。
我嘆了口氣,「說吧,那要怎麼樣,妳才肯將東西給我。」
「那就,繼續聽我的故事吧。夜不語先生,不好奇為什麼我身上沒有了死亡通告的詛咒嗎?」元玥重新笑了起來:「這中間,真的又發生了很多事咧。」
我冷哼一聲:「妳身上,真的沒有詛咒了嗎?」
元玥的笑容凝固了一下。
「別真以為我傻。如果妳真的解除詛咒了,為什麼還費盡心思讓我一定要到風嶺鎮來,聽妳無聊的故事?」我撇撇嘴:「既然大家都把話說開了,我就大膽的猜一猜吧。風嶺鎮,應該是死亡詛咒的發源地。而妳被詛咒,絕不是無緣無故的。
「在曼徹斯頓一座小鎮的公寓裡,居然住著三個中國人。其中兩個人,妳接到死亡詛咒,另一個是從死亡詛咒的源頭-風嶺鎮上逃出來的。我可不可以認為,妳的室友孫妍,本身就有問題。妳的所謂的神祕網友,來自風嶺鎮的怪女孩有可能詛咒了妳。但我覺得,反而孫妍的嫌疑最大。」
元玥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了笑顏,她略顯震驚,甚至連語氣都泛著苦:「夜不語先生,你果然比我想的還要聰明。」
我坐了坐,重新點了杯咖啡:「妳果然是被孫妍詛咒了,對吧?」
「不錯,直到前不久,我才搞清楚,詛咒我的確實是她。這個臭女人,隱藏得真好。」元玥苦笑。
「那我再來猜猜。」我用指節敲了敲桌面:「但凡涉及到倒數計時類的詛咒,雖然形式各有不同,但規則中卻有些許生機。死亡通告在妳的故事哩,似乎是借用影印紙展示只有被詛咒者才能看到的倒數計時,數字歸零後,被詛咒者可能會死亡,也可能不會死。但哪怕不會死,被詛咒者通常都是生不如死。」
我瞇了瞇眼睛。「妳去教堂前,有一對母子意思扯下妳背上的其中兩張A4紙。之後很多人看妳的背部震驚萬分。甚至驚恐不已。那就意味著,妳背上的A4紙很可能出現了變化,令人驚悚的變化。妳背上的影印紙,究竟變成了什麼?」
元玥的臉上陰晴不定,她想像不到究竟是怎樣的判斷力才會在如此少的資訊裡判斷出如此多的訊息來,而且幾乎沒有猜錯。
可接下來,我說的一句話,簡直讓她脆弱的心,崩潰,「所以,元玥小姐。妳到現在,為了活命,究竟間接害死了多少人?」
元玥回到家,她從電視中眼睜睜看到自己光顧的教堂在螢幕中倒塌。超詭異的倒塌!畫面應該是由附近一家超市的監視器提供的,只見白天的教堂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動,不停地推。石製教堂的穹頂逐漸移了位,原本穩定的形狀在穹頂變形後,再也沒辦法支撐自身的重量。
最終轟然崩塌。
女孩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的眼睛看著地方台主持人的紅唇在一張一合,但是卻完全沒在意她在說什麼。她只是愣愣的看著電視中倒塌的教堂正上方。空中似乎有張模糊的臉。人臉!那人臉碩大無比,它的腮幫鼓起,呈吹氣的姿態。
但是似乎並沒有人看得見它。沒人能看到這張臉!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正是這張臉吐出的氣,將擁有數百年歷史的沉重教堂吹倒?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先不說這張臉有多巨大,單純從科學來解釋,就無法解釋得通。
元玥的大腦很亂,她只想到一個名詞:風神!
世界各個文明各種傳說中,都有風神的存在。許多神話傳說中的風神,都幾乎只擁有一張臉。那張臉的呼吸,形成了自然界的風。
不過一如鬼不存在一般,所謂的神更是不可能存在。可那張臉是怎麼回事?那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死亡通告的某種影響?或是說,世界上真的有神?
不!肯定是能夠解釋的,一定能夠解釋。元玥呆呆的看著電視螢幕中新聞結束,她一動也不動,只是覺得刺骨的冷。今天的恐怖的遭遇,讓她快要瘋掉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教堂倒塌前,所有人都驚恐萬分的盯著自己的背。元玥打了個冷顫,緩緩站了起來。最近她一直避免看自己的背,她怕影印紙上不斷減少的數字。
可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元玥終於還是來到了房間衣櫃的鏡子前。她沒法不在意那些人的表情,光是用想的,元玥就覺得自己的背上有問題。否則,只是單純的貼著影印紙的話,教堂那些人不可能會怕她。
自己的背上到底有什麼?
她用手摟了摟浴巾,把浴巾從豐滿的胸部往上提了提。鏡子中的她擁有姣好的臉,幾縷青絲濕潤的貼在白皙的臉頰上,伴著表情的不安。
正面看,並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元玥一咬牙,緩緩地轉過身去。
當她看到了背上的那東西時,整個人,都嚇得暈了過去!
「我暈了過去。嚇得要死。」元玥講到這兒,竟然賣了個關子,絕口不提自己背上令所有人都嚇得夠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我皺了皺眉,心想這個女人的心機,可比她故事中對自己的描述深沉得多。為了逼我就範居然找到了我最想要卻遍尋不著的東西。而且還為了引起我的好奇心,讓我更好的配合她,竟還不停的在故事裡挖坑,吊我胃口。
我承認,她的詭計確實已經奏效了。
「夜不語先生,你是怎麼猜到,我為了活命故意害死過人?」元玥話鋒一轉,終究問出了她很在意的問題。
「很簡單。就我多年的經歷,詛咒有兩種型態。第一,是肉眼能看到,自己能感覺到的。影印紙上,只有妳看得到的倒數計時,這屬於第一種情況。」我瞇了瞇眼睛:「那對母子扯掉妳背上的影印紙後,妳是不是發覺,倒數計時的時間,變長了?」
元玥頓時臉色慘白,呆若木雞,「這你都能猜中。」
「不是猜,是經驗。」我淡笑著,眼神卻鋒利起來:「發現倒數計時變長的妳,是不是欣喜若狂,覺得找到了延續生命的方法?」
元玥低下了腦袋:「沒錯。我背上新出現的東西,實在太可怕了。我想要擺脫它,我不想死。雖然倒數計時結束後,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會死,自己也沒辦法確定。但就是這不確定,才讓人發瘋。」
人類都懼怕未知的東西。沒有人希望知道自己確切的死期。所以常常有看起來十分健康、吃好睡好的傢伙,一旦被確診患有癌症後,都活不長。但最諷刺的是,有一些被醫生判了死刑的所謂癌症患者,最後被確定為誤診。哪怕如此,一個被誤診為癌症末期患者的正常人,也迅速的用內心的恐懼透支了生命,活不過半年。
我見識過太多的人性缺陷,人類是生物,本能就是想活下去,延續後代。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孩,在絕望驚慌過後突然發現了一線生機,那麼她,絕對會做任何事。
「我收到死亡通告足足兩個禮拜。我活了兩個禮拜。影印紙上一開始倒數的時間,是六十萬八百秒。我算過,只有七天而已。但是直到現在,我已經活了十四天。我發現,只要有人扯掉我背上的影印紙,詛咒就會自動延長一天。」元玥的臉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我端起杯子,習慣性的喝了一口:「意思是,妳至少害死了七個人。」
元玥不置可否:「重要的是,我還活著。為了活下去,骯髒的我不惜使用任何手段。我蠱惑別人,我勾引別人,我不在乎自己究竟有多齷齪。總之,我活下來了。」
女孩輕描淡寫的話中,充滿了求生欲。
我不寒而慄,但是卻又偏偏無法指責她。畢竟面對生存,自己或許也會不擇手段。我倆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自己看著咖啡館外逐漸開始黯淡的街景,思緒萬千。我的守護女李夢月,因為雅心那個該死的組織的陰謀而陷入昏迷,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救她。我在她昏迷前說著大話,只會說大話。可足足一個月了,我卻仍舊手足無措、毫無頭緒。
如果不是元玥突然的來信,我看到了她在信中留下的那個東西的照片,自己或許就快要崩潰了。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這句老話的作者,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刻骨銘心。至少真的看著李夢月睡去、呼吸逐漸減弱的絕麗容顏,看著她躺在夜家她小時候的床上。我無法描述自己到底有多難受。
我要救她。
我只知道我必須要救她,無所不用其極。哪怕是賣掉自己的靈魂。可是我的靈魂能值多少?我引以為傲的,只剩下了自己還算聰明的腦袋。
一如元玥的求生欲望,我需要收集一切能夠讓守護女醒過來的神祕物品。元玥手上的東西,最為關鍵。我勢在必得!
「在妳原本應該結束倒數計時的七天之後,妳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咖啡館中的沉默充滿了腐爛的氣息,便將其打破。
元玥嘆了口氣,「我背上的倒數計時,本來只有七天。七天過後,自己驚訝的發現,身上的影印紙全數剝落,通通掉在了地上,一張也沒有剩下。我欣喜若狂,以為我終於擺脫了死亡通告的詛咒。再也不用作踐自己,再也不用故意害死別人了。
「但現實,夜不語先生,但現實,總是愛跟你開玩笑。」元玥揚起腦袋,拼命掩飾住自己要流出來的淚水。
我揉了揉鼻翼:「詛咒變成了第二種形式,惡化了?」
「不錯,確實惡化了。」元玥點點頭:「雖然別人在也看不見我背上的影印紙。但是每一次照鏡子,我還是能在鏡子裡看到倒數計時的數字。就如同時鐘一般,不停的一秒一秒的跳動。我簡直要瘋掉了,那晚我從興奮再次變得絕望,我歇斯底里的砸碎了屋裡的一切。突然,我就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笨得一直都忽略得一件事。」
元玥的臉再次浮現陰影:「根據某定律,一件沒有頭緒的事情發身在你身上,那麼肯定是有原因的。任何有關聯的可能性,都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是造成你糟糕現況的緣由。那一刻,我想到了孫妍。
「那個女孩能認出死亡通告,她告訴了我死亡通告的出處。可為什麼?世界那麼大,為什麼在曼徹斯特的小鎮,一間小公寓的三個住戶身上,居然有兩個人,和死亡通告有所關聯。
「會不會死亡通告,原本就是孫妍傳給我的。我是被她詛咒了?我越想越覺得這極有可能。」
元玥用力咬著漂亮的小細牙,對孫妍的恨意頓時讓小咖啡廳陰森了許多:「果然,被我猜對了。」
元玥懷疑起她的室友,那個清楚的說出「死亡通告」來由的孫妍。就在那時,她才恍然發現,自從接到死亡通告後,自己便再也沒見過這位室友。最可怕的是,就連另一位室友,也不見蹤影。
七天來,這間公寓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還在住。
元玥猛地打了個寒顫,她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女孩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從自己的房間走出去,來到了客廳。
她準備到孫妍的房間裡瞅瞅看。
當她打開室友房門後,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頓時從腳底爬上了後腦杓。
她嚇呆了!
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陰氣,哪怕是開了一條縫,都會讓人感到刺骨的冷。冷意浸透骨髓,凍得元玥根本無法動彈。
展開一條縫得門,猶如一張怪物的嘴,想要將她連人帶骨頭都吞進去。該死,這是怎麼回事?只不過普普通通的房間而已,為什麼會令自己如此害怕?
元玥想不通。但就算只用膝蓋思考,女孩也知道孫妍的房間有問題。
曼徹斯特郊外小鎮的屋子通常不大,仍舊沿用幾百年前的格局,哪怕是現代,依舊陳舊得不像是已開發國家
元玥租的老公寓,說是公寓,其實也是獨門獨戶的一棟足足有四層樓高的樓。樓的佔地面積不大,位於小鎮的商業街巷子裡,看起來偏僻,也很清靜。
方才也提及,這棟公寓由三個女孩租下。進門第一層,是公用的客廳以及元玥的房間。孫妍的房間和廁所在第二層。第三層住著另一個中國女孩,說起來,那個女孩基本上不露面。一起住了大半年,元玥也只不過見過寥寥數次而已,神秘得很。
四樓,是閣樓,放著雜物打不開。
元玥從來就沒有經過孫妍的房間,從來沒有。她根本想不到只是隔了一層天花板、位於她頭頂正上方的房間,居然如此陰森可佈。
女孩猶豫了一下,身體強烈不適感在對她示警。不過元玥沒有聽從身體的警告,她一咬牙,又將門推開了一些。
房間裡安安靜靜,似乎沒有人。黑漆漆的空間中,一切都塗著空洞似的深寒。元玥摸索著在門邊找到電燈開關,按下去。房間燈沒有反應。
女孩皺了皺眉頭。太古怪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接到了死亡通告,現在想一想,孫妍以及另一個女孩,好像也不太簡單。
在移動國外的郊區小鎮公寓陸續住進三個女孩,三個都從事著不同的工作,卻和國內都有關係。雖然元玥是華僑,但聽她說過流利中文的人可不會不把她當中國人。所以,三個中國人沒有事先談妥,居然就住到了同個地方,這機率有多大?
難道自己身上的詛咒,真的是孫妍或者另一個女孩帶來的?
可為什麼,偏偏詛咒的是元玥呢?
元玥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她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的功能。一絲刺眼的光割斷了黑暗,終於,孫妍租住的房間風景,完整的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女孩的眼前一亮,之後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這個房間,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