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詩箋

  翌日又是我定期去看策兒的日子。

  穿戴完畢走出臥房,便從樓上看見一樓敞開的窗子。窗欄是大紅,撒花軟簾是石青的底。大紅配石青很是別緻,一陣細風亂吹,軟簾後的人坐在案前低頭翻看名人法帖,若隱若現的模樣真像是神仙托生的一般。

  但這一會兒看著他,我就恨不得一鼓作氣衝下去,把昨晚吃進肚子裡的新筍全吐到他身上。

  昨天好在必安比較務實,掌了燈勸我趕緊把飯菜吃了填肚子,不然今早我的怨氣絕對可以拿下大半個幽都的女鬼。

  騷狐狸自從和他那如花美眷書生情哥哥定下了誓約,腳就沒再跨進陽間半步,所以這一遭去京城還是得我一人。

  悲嘆的是,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我看見策兒後的情景。而且這雨還不是普通的雨,是暴風雨:丞相府裡,策兒臥病床頭,小臉紙一樣白,丞相千金宛兒握著他的手哭,零零散散兩三個僕人在旁邊伺候著,一個勾魂鬼卒在床邊等候著。

  「差爺,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忙走過去問道。

  「哦,這小鬼大限已到,我來勾他的魂。」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著鐵索靠近,對著策兒身上微微浮出的一縷生魂準備下手。

  「等等。」我擋在他面前,「這必然是哪裡出了岔子,我上次去跟判官翻過生死簿,還看見他長壽八十,怎麼現在就……」

  勾魂鬼搖搖手,很是不耐煩的樣子:「生死簿這東西不是那麼準的,隨時都可以改,隨時都可以變。這小鬼全家也早都死光了,你留他在人世也是罪過,不如早點讓他到下頭與家人團聚。」

  少站片時,策兒的魂已出來了小半個,勾魂鬼也已蠢蠢欲動。我趕緊拉住他的手:「差爺,這魂勾不得。」

  勾魂鬼看了一眼我的手,又把視線挪到我臉上:「東方大人,您這是在為難我麼?我也是奉命當差,過了這個點兒再勾,時辰對不上,我下去可是會死得很慘的。」

  他想甩脫我的手,但我用力掐著不讓他動彈。勾魂鬼原本就是以鬼身示人,力道大得不得了,一下就把我掙脫了,而後大步流星往前一跨,把鏈子扣在了策兒的脖子上。策兒不管是肉身還是鬼魂都很是混,被他這麼一扣,二者都皺著眉哼了一聲。

  宛兒抓著他的手指尖已經發白,一直搖他:「東方哥哥,東方哥哥,你怎麼樣了?」

  我嚇得心驚肉跳,立即化作夜叉出現在他們中間,一掌重重推開勾魂鬼!

  「差爺,恕我冒撞了。」

  策兒的魂回到了身體裡去。勾魂鬼往後跌了幾步,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東方媚,還虧你是鬼門關提督,這般徇私枉法,你,你,回去便有你好果子吃了!你等著,我這就去通報下邊!」

  勾魂鬼爬起來,化作青煙回去了。

  策兒的魂是回了身子裡,但人依舊昏迷不醒。

  我在床邊來回踱步,根本不知道這時是該回去搬救兵好,還是該留下來守著弟弟以免其他勾魂再上來逮他。

  陰雲蓋住了大半個京城的天,天是烏溜溜的黑。終於有大夫上門看病,為策兒一把脈就搖搖頭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左丞相也回來了,親自過來問了大夫他的病況,大夫讓他直接準備喪事送終。宛兒聽得懵懵懂懂,但大概也知道他們在說不吉利的事,一直抱著父親的腿大哭,求他治好東方哥哥。

  大夫的話或許是沒錯,但我知道如果沒有鬼差來勾魂,人是怎麼也死不掉的。

  我堅信了要守在原地,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原已做好和一群勾魂惡戰一番的準備,卻未料到連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都沒有,再來的竟是勾魂鬼差頭頭。

  又一團青煙拔地而起,黑白無常出現在房間裡,很大一間臥房彷彿一下就變得非常狹窄。

  我和他們面面相覷了片刻,謝必安打頭說話了:「聽說在上頭犯離格兒事的人是娘子,我開始還不信。娘子,敢問您這玩的是哪一出?」

  看見必安我稍微寬心了一些,但還是沒有離開床榻半步:「這是我弟弟,前些日子查過生死簿,他不該早夭啊。」

  范無救道:「我方才也去查過,生死簿是改過了,三天前才劃的。」

  我吃驚道:「誰改的?為何要改?」

  「誰改不重要,重要是上頭既然改了,那說明有上頭的安排。嫂子麻煩讓開,這魂勾不成,我們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范無救拿著鐵索就要靠近,我張開雙臂,整個人都擋在床前,身上發冷:「你別過來,我不會讓你動他的。」又看向謝必安:「必安,你幫幫我啊。」

  謝必安道:「娘子,我和范兄向來行事滅燭看家書公私分明,這事真沒得商量,你還是讓讓罷。」

  我咬著牙看向他們。

  謝必安見我不動,又道:「小弟活著也是孤兒一個,在這高門大屋裡頭難免被人欺負,讓他到陰間和你團聚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還是瞪著他們沒有動。

  這問題我何嘗沒有想過。可是策兒從小頗是仰慕楊雲,他說過,自己以後是要當大將軍的。這孩子抓周的時候拿的是一把斬馬大刀,打從會走路開始便跟初生虎犢一樣渾身是勁兒,在書塾裡表現也是班行秀出……男兒志在四方,如此一個能文能武的好孩子,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

  謝必安大概是念及夫妻之情,站在原地沒動。范無救卻上前了一步。

  我急道:「無常爺,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今天你放過我弟弟,日後東方媚一定赴湯蹈火報答救命之恩。」

  「秉公行事,恕我無能。」

  范無救可不像勾魂小鬼那麼好對付了,黑色鎖鏈扔出去套住策兒的脖子,策兒的生魂硬是被他直接拽出了一半。床上的弟弟立刻吐了一口血,白色的小臉,藤黃色的床單都被鮮血染紅。

  宛兒急得大哭起來:「東方哥哥!你不可以走啊!你不是不相信你姐姐死了嗎,你要真走了,她再回來怎麼辦!!」

  我立刻撲過去,一口咬住了范無救的手臂!

  范無救悶哼一聲,差點鬆了拿鐵鏈的手。我趁勢更加用力咬下去,猩紅的血液像是夜裡的霧,不甚明顯地在他的黑色袖子上蔓延。我瞪大雙眼,惡狠狠地看著他,用力到渾身發抖,痛到連自己的牙根都快鬆動。

  范無救整張臉都痛得扭了起來,可他還是堅持不懈地往後拖鎖鏈。

  他身後的謝必安竟然只是錯愕地看著我們,似乎是進退兩難。

  策兒沉睡的魂已經出去了大半。

  一旦生魂睜開眼,就說明人已經死了。到時候就是黑白無常把魂往他身上推,也再沒有用。

  我終於別無選擇,在赭石濃霧中現了身,順帶把黑無常也拽了出來。

  宛兒、奶娘和一屋子的丫鬟們都大驚失色地看著我們,嚇得一動不動。

  「嫂子,你——」

  范無救的手鬆了一些,卻還是沒有放開。

  我趁著這個機會推開他的手,一頭往他的胸前撞去!

  黑無常打自當差以來,大概未曾料到自己千斤不倒縱橫陰間,有朝一日卻在陽間倒在了母夜叉的一記頭撞之下。

  眼見鬼卒們紛紛趕來扶住范無救,我擦去獠牙上的血,像是發怒的野獸一樣瞪著謝必安:「來啊,你也來啊。」

  謝必安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望著我長嘆一聲:「娘子,這回問題可真大了。你先別急著下去,我很快就過來。」

  他和一群鬼卒把重傷的范無救送回了陰間。

  我站在原地,不敢回頭去看床邊看見我鬼身的活人們。倘或策兒看見這樣一隻猙獰的夜叉鬼,就是僥倖逃過這一劫,也會被我嚇死。

  正想隱身離去,卻聽見身後小男孩脆脆的聲音:「姐……?」

  我渾身驟然僵硬。

  「姐姐……是你嗎?」他又一次喚道。

  我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策兒躺在床頭,胸前還有尚未乾涸的血跡,但顯然精神比剛才好了很多。他的相貌隨我和母親,瓜子臉大眼睛,這一病了看上去更加瘦削——不再是當年那個肉肉的小糰子。策兒再過一些年,也該長大了……

  我慢慢朝他走過去,他周圍的丫鬟奶媽們都嚇得連連後退,唯獨宛兒還坐在旁邊,睜大眼睛看著我。

  待我走到他面前時,已經變回了原本人身的模樣。

  「策兒,姐姐……」我頓了頓,原想說什麼,一顆眼淚卻落在了他的臉頰上,「姐姐很想你。」

  他忽然也哭了出來,手不知所措地抓著我的長髮,卻只是一直哭,沒能說出一個字。

  「姐姐。」

  叫我的人不是策兒,是一邊的宛兒:「你是東方哥哥的姐姐嗎?」

  「是的。」

  「你……是仙人,還是鬼呢?」

  我含淚而笑:「你說呢?」

  「你現在像是仙人,可是剛才……」她停住了,沒敢說下去。

  「這不重要。」我摸了摸策兒的頭,「以後我不會再有機會陪東方哥哥了。所以,宛兒你要替我照顧好他,他以後也會保護好你,好不好?」

  宛兒用力點點頭:「好!」

  「不要!」策兒大哭著抓住我的手,「姐你不可以再離開我了!策兒一個人活著很孤獨,要和姐姐在一起……姐,求求你了,別走……」

  我強忍著即將決堤的淚,慢慢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小聲說:

  「你要健健康康地活著,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知道嗎?」

  …………

  ……

  近日地府還算太平,孽障台上乾乾淨淨沒幾縷幽魂。

  月滿南樓,苔痕裹石,瑩瑩寒光搖動水池。我最後一縷幽魂在陰祭池上方飄來蕩去,奄奄一息地飄了二十九天,才總算允許親屬探望。

  遠遠走來一個白色人影。

  波光倒映在謝必安白淨的臉上,看那裝束應該是剛當差回來。他看了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上次在丞相府,你真是把我范兄的膽都快嚇破了。我也從來沒見過女人這麼凶狠的模樣,真是名副其實的母夜叉。」

  我料想自己此時披頭散髮的模樣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便只在空中對他笑笑,沒說話。

  謝必安抬頭看著我,道:「閻王爺派人洗了他們的記憶,那天看見你和范兄的活人都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了。」

  「嗯。」

  「托福你還有個能耐的爹,可以不必去無間地獄打一趟了,但你還要在這裡待二十天,才能回幽都。」

  「嗯。」

  「至於你弟弟,你不用再擔心了。花公子直接去和豐都大帝談了這事,保了他的命。而且,花公子還讓個仙人老友去給皇上託夢,讓他好好照應東方策,現在你弟弟已經被接到皇宮裡去了。」

  我用力點點頭:「嗯。」

  「不過,十年內你也不能去陽間看你弟弟。」

  「……十年?」

  「十年內你不能投胎,也不能再在官府當差,這是最輕的懲罰。」

  「……嗯。」

  謝必安盯著我半晌,突然轉過頭去看著別處:「過一會兒小王爺和顏姬就來看你,我二十天後再來接你。」

  扔下這句話他便走了。

  其實我還想問點其他事,想了很久,卻還是沒叫住他。

  七七四十九天期滿,我總算回了停雲閣。

  少卿是過來探望我最多的人,但我回去以後,他依然是最激動的一個。我還沒來得及和老爹說話,他已撲過來賞了我個熱情的擁抱,並把感動的淚水擦在我的臉上:「夫人,你終於回來了!」

  「所幸你算是提前回來了,為父還能趕得上投胎追你娘親。」老爹直接把少卿拖走,拍拍我的肩,「生死有命,你何苦強求。你啊,就是太寵策兒。差點害死自己。」

  「爹您真是策兒的親爹麼?」我一臉鄙夷。

  老爹一下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顏姬卻在一旁玩弄著銀色的發梢:「娘子真是吞了枯炭黑了良心,岳父這麼說,不正是因為更向著你麼。」

  老爹板著臉:「我是不樂意這臭丫頭欠別人太多人情,別扯臊!」

  顏姬毫不畏懼地扭扭脖子:「她還能欠誰的人情啊?」

  「自然是花公子,這回得多虧花公子幫忙,不然啊,你現在已經被煎鍋炸成乾油了!」爹用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指了指牆角的花子簫,「還不趕緊去道謝!」

  從進房門那一刻起我都沒少偷瞄花子簫。他從一開始就在默背一口凍石鼎上的詩,然後把詩摘抄到一疊松花箋上,那麼專注的模樣彷彿房間裡就他一個人。直到爹這樣提點了,他才應聲抬起頭來,衝我們彬彬有禮一笑:「夫妻本是一寸同心縷,這點事再計較便太見外了。」

  「也罷,有什麼私房話留給你們小倆口自己談,為父便不再插手了。」老爹拍拍我的背,那兩下我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帶勁。

  花子簫倒還真是個把體面的人,從我們和他說話後,他便不再搗騰花箋,哪怕我們同其他人說話,他也只是含笑看著我們。直到老爹神神叨叨地把另外三個夫君一一叮囑,最後卻把他們都帶去打麻將後,他才收拾好手裡的東西:

  「娘子,等你沒事了來我房裡一下,我有東西想給你。」

  我趕緊去廚房泡了一壺茶,用的是舊年望鄉台積存的雨水。然後回房研碎了紫茉莉花胭脂香料,在面上撲了撲,扶了扶頭上的金釵,才下樓去敲了敲花子簫的門。

  「請進。」

  聞聲後推門而入,花子簫剛放下案上的兔毫筆。

  「沒事,你忙,不必管我。」我把泡好的茶放在他旁邊。

  茶香四溢,花子簫重新拿起筆,輕吸一口氣:「這六安瓜片泡得很有講究。」

  果然和必安說的一樣,千年老鬼不好對付,這麼淡的味道都能聞出來。他扶著右手袖子,在花箋上題完整句詩,然後將它放在一邊。

  「花箋是你自己做的?」

  「是。」花子簫立即謙恭地站到一旁,「娘子要不要也來題字玩玩?」

  我看了看案上的花箋,顏色有蔥綠、胭脂、廣花、桃紅,花樣有寒梅、百葉紅、金玲、栗玉,都做得相當新異。

  滿院冷煙,梨花落案,風軟了撒花石青簾。腦中幾乎立刻就有了作詩靈感,但看了一眼花子簫,我提了筆,寫下的卻是李商隱的詩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花子簫在我身側垂頭讀出詩句,又道:「娘子好字。」

  「和花公子比,怕是蒹葭倚玉樹了。」

  聽見我如此稱呼他,花子簫好像也沒太大反應。我為他的淡漠懊惱,但轉眼又恨自己不爭氣,明明想和他保持距離,卻又期盼他有所反應,真是連自己都有些厭煩。

  我清了清喉嚨道:「我先幫花公子倒杯茶罷。」

  我轉身為他沏茶的時候,他也從窗邊端來一個大荷葉式的翠玉盤,裡面裝滿了折枝桃花。

  「娘子,這是我想送你的東西。昨天我看院子裡的桃花都開了,想你今天便會回來,折了一些給你。」他把花枝取下來,抖了抖花瓣,「我替你別上?」

  「……嗯。」我的頭垂得很低,眼睛突突跳得很難受。

  他取下我的金釵放在硯台上,替我輕輕插上了桃花枝,扶了扶我的發髻,微微一笑:「真好看。」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眉眼在春霧中如夢似幻。我忍不住了,又抽了一張花箋,在上面寫下剛才想到的詩。這過程中我的頭髮滑了下來,花子簫靠近了一些,把我的發撥到背後,然後順著我的動作一字一句念道:

  「情若似墨煙青花,又何畏頃刻春華……娘子這詩不錯,我也獻醜了。」

  而後持筆,也抽花箋在上面題了詩:

  誰道寒雪太無情,一年一歸最痴心。

  ——完全牛頭不對馬嘴。

  這不解風情的混賬,他根本就沒看懂我的意思!!

  我如何都想不到,花子簫擱了筆居然說的又是另一碼事:「娘子,這一回我已盡了力,但豐都大帝說你若不現身還好,現了身,十年陰獄如何都不能免。」

  「是麼。」完全無力回答他。

  「陰間十年。你可有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麼?」

  「沒想好。我提督的差事也丟了,接下來恐怕得想辦法掙錢混滿這十年了。」

  「十年如此漫長,豈是說混就混的。」花子簫輕輕笑了,「室人之事想好如何處理妥當了麼。」

  「少卿想必是會提前投胎的,顏姬過些日子可能也會回他的狐狸窩。可能十年內只跟必安處得久些,畢竟他在地府裡當差。」我盯著花箋,停了一下又道,「至於花公子的事,還是請自己定奪。」

  花子簫應了一聲,竟也跟著我一起看向花箋,在我耳邊低低地說道:「我還是喜歡娘子的詩。情若似墨煙青花,又何畏頃刻春華。真不錯。」

  此時他這樣□裸地把詩念出來,就像是一顆心都被剖開了擺在面前。我鼻尖有些發酸,卻轉著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

  「無奈春華有情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華。」

  「春華隨流水……」花子簫在我身邊很近的地方淡淡地重複著,「一隨十年麼。」

  我深深埋下了頭,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不想再一次被他冷漠地推開。可是再次抬頭時,卻正巧迎上了他勾下頭的臉,我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後退,嘴唇已經被他吻住。

  他緊緊地扣住我的手和腰,像是瘋了一樣狂吻著我,不時還像是在發洩怨恨一般,在我嘴唇上咬了幾下,然後順勢吻到我的頸項。

  「你……你這是……」我呼吸混亂,很是錯愕。

  「我不管了。」他貼在我的頸間含糊不清地說道,「媚媚,我什麼都不想管了……」

  細吻如初夏的暴雨,密集地順勢往下落……

  後來,書桌上的文房四寶全部都被打散在地,墨水濺滿了石青的軟簾、落地的裙衫。他褪去我的衣衫,又抱我上桌。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失控的模樣,汗水染濕了彼此的胸膛,在花箋上、大片的生宣上暈開。

  其中一張花箋上的字也糊了,糊的是花子簫之前題寫的八個字:

  一寸芳心,十年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