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這一夜睡得很不好,因為地鋪靠近兩扇門,風呼呼的直灌,吹得縮成了一團,依然是寒冷無比。
一些直到第二天清晨,瞅著那幃幔後,那空蕩蕩的床塌,玉紫才知道,韓公主並沒有在這裡休息。
正殿中,也是空蕩蕩的,公子出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她竟然是一無所知。
玉紫怔了怔,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收拾東西。正好這時,兩個韓國美姬來到正殿中打掃。她們朝玉紫瞟了一眼,便急急轉過頭去。玉紫剛把床塌捲起放在角落裡,便聽得一個美姬的聲音傳來,「咄!此姬好不知事,竟在公子之後起塌!我竟不知,世間有這樣做姬侍的。」
「噫!休言!公子寵她呢。若是尋常權貴家,光這一點,便已把她杖死。可公子起塌時,竟悄悄而出,不願驚醒她的美夢。公子對她珍之寵之啊!」
玉紫一驚,她這才知道,自己應該在公子出起床時,服侍他洗漱的,自己起得這麼遲,在姬侍而言,已是死罪!
驚住的同時,玉紫心存對公子出的那點點不滿,已是煙消雲散。吹著外面的冷風,用冷水狠狠地淋向臉孔後,玉紫拍擊著自己的臉頰,低低地說道:「玉紫,這是亂世啊,你別把你在現代社會的壞毛病帶來了。這是人命如草,女人更是連草也不如的亂世啊。你一定要清楚這一點,一定要清楚!」
這般被冷水一衝,冷風一灌,玉紫已是哆嗦成一團。
搓著手,牙關叩叩中,玉紫一溜煙回到側殿,再在裌衣上加了一段中袍。
這般足足包了四五層後,玉紫終於感覺到溫暖一些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要開始工作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公子出的隨身姬侍,所以她的工作便是跟在他的身邊,為他煮酒斟酒,焚香暖塌。當然,最後兩個字,玉紫依然是直接忽略。
玉紫腳步一提,迅速地向公子出的議事殿走去。
到了冬日了,道旁的樹葉已落了個精光,玉紫走在林蔭道中,直覺得風從四面八方刮來,寒冷更甚。
走過林蔭道,是一道可容馬車行走的大道,它聯接三個院落,以及通往大門的石板路。
就在玉紫搓著手,跺著腳,朝著議事殿的小道拐去時,突然間,從旁邊的小路里,一個人影一沖而來,「砰」地一聲,重重地撞上了玉紫!
這人低頭行走,又是急衝而來,這一撞,力道奇猛。直撞得玉紫向後踉蹌地退出幾步,終是立足不穩,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人被反衝力撞得向後退出一步,他猛地腳步一剎,站定了。站定後,他低頭朝玉紫看來。
一見到她只是一個姬妾,那人瘦長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怒色,迅速的,他收斂起臉上的怒氣,瞟了玉紫一眼後,問向不遠處的一個侍婢,「此婦何人?」
那侍婢盈盈一福,恭敬地說道:「玉姬也。」
「玉姬?」那人的旁邊傳來一個聲音,「聞公子新得一寵姬,便是她麼?」
「然也。」
「善。」
那聲音陰陰一笑,轉向他的夥伴,低低說道:「世人都說公子出賢,你我新投於他,何不以此姬試上一試?」
瘦削的那人聞言,馬上明白過來。他點了點頭,毫不在意地說道:「甚是,這姬妾竟敢衝撞於我,不殺她不足以立信!我等迅速見過公子出!」
就在那句『不殺她不足以立信』傳入玉紫的耳中時,玉紫迅速地抬起頭來,瞪大雙眼,驚駭地瞪向兩人。
這兩人,葛衣布冠,臉上有著營養不良的臘黃之色,分明只是兩個極普通的食客。他們,竟可以如此張狂?
兩個食客對上玉紫驚駭的雙眸,同時咧開嘴,露出滿口的黃牙,哈哈大笑起來。很顯然,玉紫的驚駭,讓他們感覺到了一點點愉快。
兩人如看死人一樣,瞟了一眼玉紫,同時轉身朝著公子出的議事殿走去。
玉紫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慢慢地站了起來。她抿緊唇,按在砰砰急跳的心臟上,對自己說道:我不能慌!我一定不能慌!
深呼吸了幾下,直感覺到自己恢復了鎮定從容,玉紫才緩步走入了議事殿。
她剛剛步入台階下,便聽得那個瘦削的食客朗聲說道:「臣,請誅玉姬!」
……
一陣沉默後,公子出低沉優雅的聲音傳來,「因何?」
那瘦削的食客說道:「此姬無禮,衝撞了我。」頓了頓,他的聲音放沉了些,「聞公子重士,臣卻不知,公子重色,大過重士否?」
做為當權者,過於看重美色,向來是被人詬病的,看不起的。不說是春秋戰國,以後的幾千年來,當權者也不敢讓世人評價自己說「重色而不重士」,所以這個食客的話,一開口便直中要害。
公子出沉默了。
另一個食客在一旁說道:「世人皆知,公子出者,賢公子也。雖不容於趙王,逃亡於外。可趙國百姓,念及公子出時,無不掂足企盼,淚水相加,渴求公子歸來。我等因公子有賢名,前來相奔。公子若不願殺了此姬,便請允許我等離去。」
這食客的聲音一落,十幾個食客同時叉著手,朗聲說道:「請公子允許我等離去。」
這,這竟是在逼著他殺了自己啊!
站在台階下的玉紫,冷冷一笑,在她看來,這些食客地做法,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她卻不知道,歷史上的春秋戰國,這樣的事層出不窮。如魏國公子信陵君的越姬,因對著一個跛足的食客笑了兩下,當即,那食客便請信陵君殺了越姬,可信陵君捨不得,便假裝沒有聽到。結果那一年中,他的三千食客中,絡絡續續走了幾百千數人。信陵君一問,才知道食客們,認為他重色不重士,便棄他而去。無奈之下,信陵君只好砍下越姬的頭顱送給那跛足食客,才使得這些人重新回來。
此時此刻,公子出也沉默了。
眾食客都昂起頭,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等著他決定。這裡的大部份食客,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在他們的意識中,女人而已,殺了也就殺了,公子出如果捨不得,那就證明他不賢,證明他重色,證明他不值得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