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玉紫剛剛提步,準備進去時,突然間,公子出哈哈大笑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他這樣大笑,所有人都是一怔,玉紫也縮回了腳步——這時刻,她的每一個舉動都關係到自己的生死,她不能輕忽了,得在最有利的時機進去。
放聲大笑後,公子出飲酒的聲音傳來,接著,玉紫聽到他慢騰騰地說道:「諸位可知,我在齊魯交境時,曾遇到刺客?」
眾食客搖頭,道:「不知也。」他們的聲音中有點困惑。
公子出優雅舒緩的聲音繼續傳來,「我曾遇到兩起。第一起,大雨當中,刺客將利器裝在驢車上,混淆入隊,第二起,途經一片樹林時,刺客攜弓弩埋伏其中。」他說到這裡,長身而起,目光如電地掃視過眾人。
公子出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個說玉紫衝撞了他的黃瘦食客,徐徐說道:「君可知,我如何從中逃脫?」
那食客愕然搖頭。
公子出呵呵一笑,道:「是有人示警。示警者,便是我那玉姬!」
擲地有聲地說到這裡,公子出目光咄咄地盯著那食客,挑眉高喝,「君以為,這婦人,只是我的寵姬麼?她兩度救我於危難之中!於我有恩啊。」
公子出的聲音一落,眾食客面面相覷。
半晌後,那黃瘦食客上前一步,深深一禮,羞愧地說道:「臣,無顏以對……」
他的聲音一落,眾食客也是向公子出深深一揖,齊聲道:「臣等羞愧。」
玉紫慢慢地向後退去,當她來到院門口時,頭一轉,瞅著議事殿中隱隱綽綽的人影,抿著唇燦然一笑。
玉紫剛走到林蔭道,便聽到眾食客紛紛而出的腳步聲。她連忙向後一側,躲到了一棵可容五人環抱的槐樹下。
食客們的議論聲越來越近,「羞愧,羞愧之極。」
「然也,實是羞愧啊。」
她悄悄地轉眸看去,只見眾食客一邊搖頭,一邊感慨。
而那個想要殺她立信的黃瘦食客,此時一張臉是又青又白,他乾枯的唇不停地抖動著。
突然間,那黃瘦食客腳步一剎,轉向議事殿大步走去。
眾人一怔,同時回過頭來看向他。
正好這時,公子出緩步走出了拱門。
那食客上前一步,衝到公子出面前,雙手一叉,一臉羞愧地說道:「臣實無顏面見天下人!」
公子出一怔,他不解地看向那食客。
那食客話一說完,嗖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他將劍架在脖子上,朝著公子出嘶聲叫道:「臣,無顏存活世間矣——」
嘶喝聲中,在公子出急急地伸手,厲聲喝止時,那食客長劍在自己脖子上一勒,瞬時血流如柱,一沖而起。
直到那食客的屍體重重地栽倒在地,玉紫才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她連忙伸手,捂緊了自己的嘴。
右手兀自伸在空中,阻止不及的公子出,看著那食客的屍體,慢慢閉上了雙眼。
他閉著眼,長嘆一聲,「撼哉,阻之不及!」
長嘆過後,他沉聲喝道:「來人!」
「在。」
「厚葬之!」
「諾!」
「尋到他的親人,妥善安置!」
「諾!」
直到那食客的屍體被抬出老遠,公子出還一動不動地站在當地,低著頭,一臉傷心狀。
眾食客見到這情景,躬著身,朝著他齊刷刷一禮,慢慢退出。
不一會,他們便退得一乾二淨。
公子出慢慢抬起頭來。
此時的他,俊雅的臉上哪有半點傷心?他噙著冷笑,朝著地上的那灘血漬扁了扁嘴,一臉輕蔑地低聲唾罵了一句,玉紫隔得遠,隱隱約約間,只聽到幾個字,「……欲誤我乎?」
直到公子出恢復了一慣的優雅微笑,施施然離去。玉紫才吐出一口濁氣,慢慢坐倒在地。
她真不知,這麼點事,那食客竟用自殺來謝罪。玉紫不知道,在真實歷史上,也是那信陵君,有一次,一個食客見自己吃的東西太粗糙,便開口質問信陵君。他在見到信陵君所吃的東西與自己是一樣時,也是自殺謝罪。
這個時候的賢士劍客,對尊嚴和榮辱的理解,是我們後人所難以體會的。
玉紫坐在樹下,久久久久都一動不動。她渾身不停的顫抖著,隱約中,竟是有一點害怕。至於害怕什麼,她也說不清。
直過了良久,直到玉紫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正常了,成功的把剛才的一幕全部甩到了腦後,才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而這時,林蔭道上的血跡,已被剷除得一乾二淨。
玉紫暈頭轉向地走回寢殿,在地板上呆呆地坐了一會,才對著自己笑了笑,伸手扯了扯雙頰,提步向議事殿走去。
果然,裡面又傳來了公子出說話的聲音。
玉紫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來到他的身側慢慢蹲下。
舉起酒斟,玉紫準備給他空著的樽中倒酒。
可不知為什麼,她的手舉在空中,卻有點虛軟,也有點顫抖。玉紫一驚,連忙雙手同上,緊緊地握住了斟柄。
這時,公子出轉頭看向她。
對上他嘲弄的眼神,玉紫反射性地一低頭,避了開來。
一隻大手伸出。
他那修長白皙的手,緩緩地壓在玉紫的小手上,幫顫抖的她,一起握住了斟柄。
他含著笑,與玉紫一起,合力把酒樽倒滿。拿起酒,一飲而盡後,他伸手撫上玉紫的頭髮,低低的,溫柔地說道:「你不是聽到了麼?事過矣,休驚。」
他,他竟然知道自己到了門外?
玉紫一驚,抬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