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轉眸,看向那屋屋幃幔後的男人。
那裡,傳來的呼吸聲輕緩低微,床塌上的人一動也不曾動,玉紫哪裡能看到什麼?
直過了一二個時辰,玉紫才迷迷糊糊睡去。睡意上頭時,她懊惱起來,早知道,就應該在他獎給自己二個侍婢時,要個專門的寢房了。現在又得罪了他,看來自己打地鋪的日子,還真是沒有盡頭啊。
清晨,玉紫一睜眼,便被一片雪白晃花了眼。
外面似乎天睛了。
當玉紫穿好衣服走到紗窗處時,卻發現,窗外的雪花,堆了厚厚的一層,足有二尺許深。光是看著外面,便覺得這鬼天氣,真是冷啊。
幸好前幾日,自己還專門買了二床塌被送給父親。
對著窗口,玉紫呵出了口白霧,霧氣凝結在紗窗上,斑駁陸離,形成了一個個模糊的圖案。
公子出一大早便出去了。
玉紫有點不敢見他,可又無處可躲,便賴在殿中,一直沒有出門。
這一場大雪,來得快也去得快。到得下午時,太陽便明燦燦地掛在天空。
就在太陽出現的那一刻,玉紫聽到外面喧囂一片,喧囂中,夾雜著眾人地嘆息聲,咒罵聲,無奈地惋惜聲。
太陽出來了,雪就會化去,雪一化去,大戰便不會推延,因此,眾人很是失望。
這一天,玉紫又接到了請貼。
這次請她一會的,是臨淄城的貴女們。看來,這些貴女們對她很好奇啊。
玉紫找了個藉口拒絕了這次宴會。
轉眼間,立春祭到了。
立春祭,是最大的節日,這一天,所有的人都會先到社廟中祭過鬼神,然後,是祭過各自的祖先。當然,做為區區一個姬妾,玉紫是沒有資格站在公子出的身邊,與他一起祭鬼神和祖先的。
祭祖過後,便是狂歡。每一條街道,每一處角落裡,都敲起了鼓,搖動著鈴,燃著熊熊的火把,把所有的牛油燈,蠟燭都點上。更有許多人,在臉上和身上塗上漆,把自己裝扮成山神,水鬼的模樣。
這一刻,每一處地方,都要體現兩個字,『熱』和『鬧』,這是自先古時遺留下來的,說能是避邪,納福。
立春祭的狂歡一過,整個臨淄城,安靜了。
似乎是一夜之間,所有的歡樂,所有的放縱,都消失了。
要迎戰了。
終於,在第一個太陽高照的日子裡,街道中,鼓聲陣陣,馬蹄聲陣陣。
馬蹄聲中,鼓聲中,一個個清朗的,高亢的聲音傳來,「齊王募勇士!凡天下之士,無論過往罪孽,無論出身高低,凡勇武過人者,皆可聘為壯士,從此富貴無極!」
喝叫聲,在每一個街道中流轉。這時刻,幾乎所有的遊俠兒都出現了,他們整裝待發,向著臨淄最為繁華的幾條街道走去。每一條街道中心,都設了一個石台,所有來自各地的勇士,都要在這些石台上表現自己的能力,若是被齊王指派來的劍客看中,這些能力出眾的,便會得到通關令牌,前往齊王宮一展所長。
這一天,大多數店面都關了門,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麼閒散的行人。百工居肆等聚集地,也是空空如也,冷清得很。
雖然勇士們展現自己的武勇,很具可觀性。可是這些遊俠兒,都有當街殺人的權利。若是被哪個心中不痛快的遊俠兒一劍殺了,那可真是連個說話的地方也沒有。因此種種,出現在街道中的,除了遊俠兒外,只有在劍客保護下的強豪,權貴,貴女們。
玉紫也出現在街道上。
她跪坐在公子出腿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捶著腳,抽空向馬車外瞅上一眼。
也不知怎麼的,公子出居然執意要出門,難不成,他也對那些遊俠兒感興趣?
玉紫納悶地朝他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頭來。
事情過去幾天了,她都不敢看他。縱使公子出一切如常,俊雅的臉上也總是掛著那一抹微笑,可他越是笑得雲淡風輕,她便越是心虛膽顫。
「咚咚咚咚」的鼓聲不斷傳來。
這鼓聲緊張,急促,已帶有殺戮之音。鼓聲過後,本來喧鬧之極的街道中,瞬時安靜了些。
看來,比賽要開始了。
玉紫透過車簾,只這一會功夫,她便從路上的行人中,看到了數十個額頭上刺了字的奴隸,以及額頭上曾有字,卻被自己強行除去,半邊額頭都沒了皮的嬖人。
這些奴隸嬖人,也不知是不是從主家逃出來的。他們到齊國來,也是想拼一個富貴!
這些人中,還有一些斷手斷腿,拄著木腳行走的殘廢。這個時代的刑罰,動則挖目,斷肢,在有些年份,甚至到了街上的木頭假肢賣斷了貨的地步。
這些殘廢也急急地向石台擠去,難不成,他們也是來應募勇士的?
玉紫正在尋思之際,頭頂上,傳來公子出優雅的,溫和的聲音,「玉姬,以你看來,齊王一聲令下,為何令得滿城攘攘?」
玉紫自然而然地答道:「齊王的招募令中,有一句『無論過往罪孽,無論出身高低』。妾以為,便是這話引得他們而來。」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庶民嬖人,沒落公孫,他們的出頭機會,便在此時。」
公子出盯向外面的人流,許久都沒有回答。
就在玉紫向他悄悄瞟去時,公子出轉過頭,迎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對,就在玉紫急急地低頭避開時,公子出微微一笑。
「玉姬?」
「然。」
「姬果然異於世間婦人。」
這表揚,可真好聽。玉紫小臉一紅,很不好意思地回道:「羞也,羞也,公子過獎了。」
聽著她表面誠摯,卻帶著幾分洋洋自得地回答,公子出的嘴角再次揚了揚,他瞟向玉紫,對上了她紅朴朴的,青春洋溢,嬌美動人的小臉時,又滯了滯。轉眼,他便迅速地轉過頭看向外面,不再理會她。
得到了玉紫地回答後,公子出便令馭夫回府了,似乎,他來街道上轉一圈,只是想見識一下這份熱鬧。
一天轉眼就過了。
今天晚上,齊王宮再次設宴。
這是一場歡慶之宴,放鬆之宴。公子出帶了三個姬妾,除了玉紫外,還有韓公主和另一個韓國美姬相隨。
這時太陽早已西沉,天空中又沒有明月相照。眾劍客舉著火把,紅紅的焰火中,時不時有一隊馬車駛向王宮。
當公子出的馬車進入齊王宮時,通往王宮正殿的石板道兩側,每隔五步,站了一個全副盔甲的武士。
這些武士,一手持著火把,另一手拄著長戟,掩映在青銅面具下的炯炯雙眼,看起來威風十足。
一個笑聲傳來,「公主,這些便是齊王新募壯士呢,果然威風啊。」
新募壯士?也不知亞在不在裡面?
玉紫心神一動,與韓公主一起伸出頭去。
站在道旁的武士,一個個身材高大,青銅面具遮著臉,哪裡能看得清長相?韓公主撅起嘴來,鬱悶地說道:「看不清也,看不清也。」
感覺到玉紫看向自己,韓公主朝她一瞪,道:「瞅我做甚?」
玉紫微微一笑,她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公子出的馬車,眨了眨眼,好奇地問道:「公主,好似不再親近公子出了。」
這陣子,玉紫與公子出呆在一起時,都沒有見過韓公主出現。甚至迎面對上,韓公主對上她時,也不再如以前那般怒目而視。
在玉紫好奇地打量中,韓公主嘴撅得高高的,她悶悶地回道:「公子出連見我一面也不願,我也一公主,不想再惹他煩了。」
說罷,她瞪著玉紫,不滿地叫道:「你目灼灼盯我,似賊也!」
玉紫連忙收回視線,她暗暗笑道:果然是少女地衝動啊,喜歡他時,不遠千里自奔而來。現在激情沒了,便不想惹他煩了?
韓公主迎上玉紫的笑臉,嘴撅得更高了,她嘀咕道:「笑甚?獨得夫主之寵,歡喜之極麼?」
韓公主的聲音並不低,可是,來來往往的馬車中,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女子聲音,她的說話聲掩在其中,玉紫稍不留神,便沒有聽清。
玉紫便這般靠著車壁而坐,她望著那一排排,如銅雕鐵鑄的武士們,還在尋找著亞那熟悉的身影。
她一直都沒有找到。
而馬車已停下了。
玉紫三姬,一下了馬車,便溫馴地跟在公子出身後,向大殿中走去。
這次齊王舉宴,不是在他那樓閣上,而是靠近南方的一個殿堂。
寬達四百米的玉石台階上,頭上戴著銅盔,手持長戟的武士,現在是三步一個。他們舉起的火把,把天地間照得透亮。
眾權貴緩步向台階走去。
因為今天的宴會是歡宴,貴族們已完全拋開了禮儀,整個廣場,已成了女人們嘻笑,男人們私語的海洋。
大殿中,也是一片熱鬧。男人們端著酒斟,四處遊走,貴女們則三五成群,彼此嘻鬧著。過道上,每隔兩步,便擺了一條燒烤著的整羊,和一甕酒,兩個美人。那兩個美人跪在整羊的兩側,衣襟微敞,秀髮披垂。大殿中,其四條過道,而這四條過道中,都是每隔兩步,便有那麼一隻羊,一甕酒,兩個美人。
那些美人,如那羊那酒一樣,也是賞用品。來到這殿中的人,只要喜歡,可抱走一二個,到後面的偏殿中尋歡。
因為,這是一個盡歡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