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翻手雲

  與瀵分別後,玉紫坐著馬車,在邯鄲城繼續逛蕩。

  邯鄲城中,走不了幾十步,玉紫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店面。這些店面的契約上,寫的是她個人的名字,等於是屬於她的財產,玉紫每次望著,便有一種滿足感。

  馬車『格支格支』地行走著,守在馬車旁的八個高大的劍客,使得路上的行人每每看到,都退讓到一旁。

  走著走著,一個少女優雅清朗的聲音傳來,「玉姬!」

  這聲音有點熟悉。

  玉紫回過頭去。

  一輛馬車中,探出一個熟悉的清雅的面孔,赫然正是夕女。在夕女的身側,還有十幾個騎馬的貴族少女,以及數輛華麗的馬車,每一輛馬車中,都探出幾個少女來,她們正好奇地向玉紫張望而來。

  夕女笑了笑,又叫道:「玉姬,既已偶遇,何不一道而行?」

  她的聲音一落,十九的腦袋從另一側伸出,她笑嘻嘻地叫道:「是極是極,玉姬,何不與我們一道玩兒去?」

  玉紫還在猶豫中,後面的一個貴女,已是不耐煩地叫道:「夕,不過一姬妾,何至如此?咄!主母有召,竟如此猶疑,若是我,定斷了她的腿去!」

  玉紫本來還在猶豫,聽到這句話,不由微微一笑。她朝著夕女和十九一禮,淡淡地笑道:「妾還有要事需辦,恕不能從命了!」

  她轉向劍客們喝道:「走吧。」

  「且慢且慢。」

  夕女急急喚住,她令車伕驅著馬車來到玉紫身邊,望著她,夕女無比誠懇地說道:「這兩日,姐姐一直想與玉姬一道玩耍,奈何抽不出時間來。今日得見,怎能如此匆忙?」

  說罷,她轉頭看向那個喝罵玉紫的貴女,皺眉說道:「玉姬與我情同親姐妹呢!」夕女轉頭望著玉紫,「玉姬,一道同行罷。」

  玉紫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

  見她同意,夕女以袖掩唇,微微一笑。

  馬車緩緩駛動。

  少年男女在一起,總是歡笑聲不斷。趙國靠近夷族,經過了趙武靈王地改革後,在服裝上已有了很大的變化。如此刻騎馬的王孫少年,是一色的胡服長褲了。

  一個十八九歲的王孫雙腳一踢,策著馬,吆喝一聲向前急衝而去。他這一沖,嚇得街道上的行人慌亂地閃避。聽著行人的驚叫聲,眾少年男女齊聲歡笑起來。

  歡笑聲中,另一個少年王孫大呼小叫道:「諸君諸君!這兩個月中,我等都被家中老父禁於家中,難得上到街中,何不痛快而行?」

  他的聲音一落,十幾個少年同時應道:「然也。」「正該痛快而行!」「咄,都是那什麼趙出,稱什麼賢公子,害得我等備受束縛!」「衝啊衝啊。」

  喲喝聲,大叫聲中,眾少年同時一甩馬鞭,向前猛衝而去。只是一轉眼,車水馬龍的西街中,已是兵荒馬亂,痛哭聲混合著大笑不絕於耳。

  看到眾少年如此行為,連同夕女在內的眾貴女,同時格格歡笑起來。

  玉紫的眼眸中,閃過了一抹若有所思,她向一側劍客問道:「那最前面的童子,是何家王孫?」

  那劍客皺著眉頭,低聲回道:「是趙後族中之人。算不得王孫。到是後面幾個,卻是王孫。」

  玉紫點了點頭。這時,守在玉紫身側的那圓臉劍客低低地喝道:「若是我家公子當政,這些人斷不敢如此!」

  這些劍客,跟在公子出旁邊,自律慣了,也見多了世面,面對這種不可一世的王孫子弟,臉上都閃過一抹惱怒和厭惡之色。

  眾少年大呼小叫,有的還特意控制著馬蹄撞向兩側的攤位。轉眼間,整條街道中,已是桃李等物處處灑落,被馬蹄撞飛了的庶民,更是有好幾個翻滾在地,生死末卜。

  而這時,街道中已有不少遊俠兒和劍客,手按著劍鞘,滿面怒色地瞪著那些少年王孫。可不知為什麼,他們雖是惱怒得很,卻終是不敢上前。

  少年還在縱聲大笑,策馬狂衝,他們被禁錮了兩個月的郁氣,似乎要在這一刻全部發洩而出。

  玉紫見那圓臉劍客如此憤怒,按在劍鞘上的手,已是青筋暴露。他磨著牙,突然之間雙腳一踢馬腹,便想衝過去。

  就在這時,玉紫低喝道:「辟君!」

  圓臉劍客辟一凜,上衝地動作一僵。他慢慢地轉過頭看向玉紫,眸中怒火猶在。

  玉紫揮了揮手,示意他近前。

  辟朝著前方兀自大呼小叫的眾王孫狠狠地瞪了一下,不甘不願地靠近了玉紫。

  玉紫看著他,低聲說道:「君只是一劍客,如此沖上前去,又能做得什麼?」

  辟怔住了,轉眼,他雙眼一亮,壓低聲音歡喜地問道:「姬有善策?」他跟在玉紫身邊良久,知道她很有些歪主意。

  玉紫笑了笑,她示意辟再靠近一些。

  靠在後面的兩個劍客,看到這一情景,竟不約而同地策馬移了移,隔絕了別人看向玉紫的目光。

  玉紫湊近辟,低聲說道:「這些人都是趙王后的人,他們膽大妄為,實是被趙王后所縱容。君若真想插手,可把這事擴大。」頓了頓,她說道:「這街中的賢士遊俠劍客,盡可為君所用。君何不如此大喝一番……」玉紫交待一清後,抬頭認真地看著辟,清朗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此舉一施,君所面臨的,可能是死路!而且,當君面臨死境時,妾這婦人,定會置身事外,絕不會說,此事是我所使,你可明白?」

  辟壓低聲音,呵呵一笑。

  這一笑,含著無盡的灑脫。他朝玉紫盯了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姬小看了我辟!方才我想要衝出時,便已不在乎這一顆頭顱。」他說到這裡,突然朝玉紫擠了擠眼,嘻嘻笑道:「姬處處皆善,就是太過惜命了。哈哈。」

  聲音末落,他已縱馬衝了出去。

  辟一沖到街中,嗖地一聲站到了馬背上。緊接著,他雙手撐腰,扯著嗓子一聲暴喝,驚得風雷滾滾,「咄——」

  喝聲一出,四野俱驚。

  辟穩穩地站在馬背上,他居高臨下,怒瞪著還有胡鬧亂撞的少年王孫們,嗖地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高高舉向天空,怒吼道:「恥乎——我王祭於鬼神時,曾祝曰:必以民之苦為己之苦!趙氏立世數百年來,代代趙王,不敢輕賤我民,不敢侮辱賢士,不敢踏踐蒼生!咄——我真不知,這些人是誰家子孫?竟敢如此胡為?他們就不懼怕鬼神之怒,天地之威乎?」

  辟振振有詞,大義凜然地喝到這裡,突然聲音一提,縱聲嘶吼道:「諸位丈夫,我,太子趙出的劍客辟也!有我等在此,豈能任由這些小人作踐大王之威?有我等義士在,怎能任由這些無知小人殺戮弱小?咄——有敢為者,且隨我來!大不了拋去這顆頭顱!」

  辟的聲音一落,好幾個劍客同時齊喝道:「大不了拋去這顆頭顱!」

  轉眼間,十幾個劍客同時喝道:「大不了拋去這顆頭顱!」

  這是一個熱血的時代,這是一個壯士們為了一飯之恩,可以割下自己的腦袋當禮物的時代!

  這也是一個鄙履王侯的年代,賢士劍客們拔劍而出,當者披糜的年代!

  更重要的是,辟說了他的身份,他是趙出的劍客!趙出是何人也?他是趙國百姓心目中的賢太子,是他們的精神支柱!

  隨著辟的話一說完,百數個遊俠兒,劍客已同時喝道:「大不了拋去這顆頭顱!」這一刻,他們的熱血,他們的激情,他們悍不畏死的信念,被點燃,被壯大!

  這一刻,他們被那偉大的激情所主宰,他們突然很想替剛剛回到邯鄲的故太子做些什麼!

  於是,辟跳下馬背,如風一樣捲向眾少年王孫時,街道中的閒散劍客和遊俠兒也動了,他們也如風一樣捲向那些王孫,捲向那些王孫們帶來的走狗。

  而在這個時候,玉紫急急喝道:「退後,速速退後。」

  眾劍客跟隨她日久,很能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他們驅著馬車,向街道右側的小巷道里退去。一直退到那不起眼的陰暗處,他們才停下來繼續看戲。

  而夕女等人,哪裡見到過這種場合,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只會尖叫。

  風聲呼嘯中,辟沖上了靠得最近的一個王孫,這時,那王孫的馬蹄,還踩著一個小女孩的胸口,他還在享受著那一股股鮮血向外噴湧的美麗。

  「卟——」

  長劍入肉的聲音傳來。卻是辟重重一劍,砍斷了那王孫的馬腿。那王孫猝不及防之下,重重摔落在地,他剛剛呼喝道:「何人敢犯我?」五個字,呼地一聲,一柄黃澄澄的長劍,反射著明亮的太陽金光,向他重重刺來。

  就在一劍刺入那王孫的胸口時,辟縱喝一聲,「妖後縱容你,鬼神不能容你!」

  這一暴喝,這一劍,這「卟」地一聲如噴泉一樣,衝入天空的血液,在一瞬間,把所有的血都燒熱了。

  眾劍客再也不管不顧了,他們揮劃著手中的佩劍,不約而同地吶喊著,「妖後縱容你等,鬼神不能容你!」

  「妖後縱容你等,鬼神不能容你!」這不是簡單的口號,劍客們每這樣喝一句,心口的血便熱了一分,同時,手下的劍,也狠毒了一分。

  「啊——」

  一聲又一聲的女子尖叫聲,混雜地吶喊聲中,求饒聲中,大笑聲中,轉眼淹沒不見。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