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出低應了一聲。這時,玉紫突然問道:「聽聞王后流產了?」
趙出沒有回答。
玉紫慢慢一笑,又說道:「得知此事,我心中甚是歡暢!」
趙出定定地望著她,低聲問道:「因何歡暢?」
玉紫一笑,道:「大王糊塗了。你這個王后不久前還在人前向我示威,我一婦人,心懷忌恨也是應當。」
趙出搖了搖頭,淡淡地回道:「你本就不需在意她。」他在玉紫的不解中坐下,伸手摟過奶媽手中的孩子,一邊逗弄著他,一邊低聲說道:「你今晚不曾進食?」
玉紫懶洋洋地應道:「勞大王問,妾實無食慾。」說罷,她閉上了雙眼。
趙出頭痛地望著閉緊雙眼的她。這次回來後,她不如最開始時的溫柔,也不如前陣子那般刻意的冷漠,她便是這般懶懶的,疲憊地與他相處著。
趙出盯了玉紫一陣後,緩緩站起,大步朝外走去。
不一會,玉紫便聽到他馬車啟駕的聲音。
聽著他遠去的聲音,玉紫嘴角一揚,想道:就要厭倦了吧?
趙出的馬車,不一會便駛到了宮中。一個劍客問道:「大王欲往何處?」
「去東苑。」
東苑,是前趙王居住的地方,趙出已有一陣子沒有來了。當他行走在林蔭道時,眾宮婢們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時不時的有兩個長相清秀的宮婢,從林中探出頭向他看來。
對於這些搔首弄姿的宮婢們,趙出眉頭皺了皺。
這時,他來到了前趙王所有的院落。
揮手喝退眾人後,趙出緩步踏入殿中。
殿中散發著一股藥味,巨大的床塌上,那個側對著他的瘦削的老人,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中,顯出一種刻骨滄桑。
趙出扶著門框,一時之間竟是出了神。他望著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背影,腦海中浮現了他少年時,這個人踩著陽光,宛如天神一樣向他走來。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卻毫不理會地向前走去。
他的父王啊,縱使強橫一世,也有今日!
在他怔怔出神際,一個含著痰音的濃濁聲音傳來,「是出兒麼?」
趙出回過神來,他輕聲應道:「是兒,父親安好?」
他緩步向床塌走近,見到前趙王掙紮著要轉過身來,他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幫助他轉身。
數月不見,他的父親又老了許多了,鬃角處已是一片雪白。
趙出望著臉上皺紋縱橫,一塊一塊的老人斑浮現的父親,聲音一濁,他低聲叫道:「父親。」
前趙王張大一雙渾濁的眼,慈愛地看著他,「兒瘦多了。」
他伸出顫抖地手,撫向趙出的臉,道:「我兒神情鬱鬱,眼含苦色,如此消瘦,卻不知何事困擾?」
趙出伸手按著父親的手,低啞地說道:「孩兒……孩兒心戀的那婦人,已有棄絕之意。」
他雙眸低垂,聲音沙啞。
前趙王低嘆一聲。
他慢慢收回手去,仰望著穹形殿頂,半晌沒有吱聲。
趙出也知道,他的父親又能給他什麼主意?他只是心中鬱悶難遣,想找個人傾訴而已。
他低啞地說道:「那婦人,她……」他哽了哽,「父親,兒對這個婦人,無法放手,也無法給她想要的,兒,該如何是好?」
前趙王抬眼看向趙出,見到鬱鬱寡歡,竟是失魂落魄。這孩子,以前這個婦人離去時,他是這般模樣,現在她回來了,他還是這般模樣!
前趙王暗啞地問道:「那婦人,你無法舍了?」
趙出點了點頭。
前趙王搖了搖頭,又問道:「她現在不是在你身側麼?縱有棄絕之意又如何?她終是在你掌股當中!」
趙出搖著頭,低低地說道:「兒,不想她這樣對兒。兒想如往昔一般……」聲音中,竟帶著幾分他幼小時的稚氣!
前趙王嘆息了一聲,道:「父亦不知了。」他這回答,全在趙出的意料當中。當下他點了點頭,呼地站起身來,轉身便走。
趙出離開那滿是藥味和巫師盅祝燒起的菸灰的殿房後,坐上馬車,漫無目的地向在王宮中行駛。
就在這時,前方的樹林中急急走出一個姬妾,那姬妾擋在路中間,朝著趙出的馬車盈盈一福,低頭不起。
「吱——嘎——」馭夫的急喝聲中,馬車停了下來。車簾後,趙出的聲音低沉暗啞,「何事?」
那姬妾仰起臉,淚光盈盈地看著他,顫聲道:「大王,王后一日沒食了,大王去看看她罷。」
趙出眉頭一皺,冷喝道:「你一後苑婦人,便為了這區區小事攔我車駕?拖下去——」
「諾。」
幾個劍客上前,把那姬妾拖到了一側。
那姬妾望著趙王揚塵而去的馬車,咬了咬唇,轉身朝著趙王后的寢宮跑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趙王后的面前,朝著床塌上,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的趙王后看了一眼,那姬妾跪了下來,她伏在地上,低低泣道:「王后,王后,你不能放棄啊。十七公主已經不在了,王后您再出了差錯,我們可怎麼辦?」
這時,大門打開,另一個姬妾站在門口大聲說道:「不錯。姐姐你若再出了事,這趙王后之位,豈不是拱手讓給了玉姬那賤婦?」
聽到最後一句話,躲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趙王后慢慢眨了下眼,回過神來。
她側過頭看向兩女。
兩個姬妾見狀,心下大喜,她們同時上前,扶向趙王后。
扶著消瘦不堪地的趙王后坐起,一姬妾歡喜地叫道:「姐姐?」
趙王后抿著乾巴的唇,她望著兩個姬妾,透過她們看向門外的天空,沙啞的,低弱地說道:「給我水。」
「諾,諾諾。」
一姬妾連忙拿起幾上的樽,湊到她的唇邊。
趙王后淺淺地抿了一口後,閉上雙眼。她低低地說道:「玉姬?」
聽到她這句明顯中氣足了些的話,兩女大喜,一個姬妾連聲說道:「然,正是玉姬。姐姐你若是放手了,大王肯定會扶她上位。這個賤婦在趙臣中頗有聲望呢。」頓了頓,她又說道:「這賤婦與大王數番置氣,為的便是這王后之位啊!姐姐,我們不能便宜了她啊!」
趙王后低而沙啞地說道:「然,不能便宜了她。」
這話一出,兩個姬妾相互看了一眼,人人臉上都有喜色。
趙王后伸出手,她緊緊地扣著身上的綿被,因用力過猛,她的指節都泛出了青紫色。
她用力地扣著,扣著,喃喃說道:「我不能便宜了那賤婦。」頓了頓,她的聲音一哽,泣道:「她毀了我一生,我不能讓她如願了!」
她說這話時,是一字一句地說出的,聲音怨毒無比。
趙王后的右手,還在用力扣著那錦被,不知不覺中,那被子已被她扯成一團,縮於身前。
她咬著唇,一絲血漬從唇上沁出,她喃喃地說道:「趙出,我本想做個好妻子的……顏姬。」
一姬妾應道:「在。」
「把我不能生育的事傳回魏國,告知大王和母后。請他們再派公主過來侍奉大王,同時,請允許盧家第三位嬌嬌,盧可兒陪嫁前來趙國。」
兩個姬妾同時一呆。
趙王后睜開眼來,她盯著她們,「怎麼,不願?」
一姬妾在她的目光中低下頭來,她喃喃說道:「姐姐,那盧可兒又不是嫡女。」
「咄!糊塗!」趙王后先是怒哼出聲,轉眼,她又是慘然一笑,「連我都不允許懷上他的孩子,難不成還以為,你們便能倖免?」
兩女面面相覷,目光驚疑不定。雖是驚疑,她們卻終是有著不信的。不管趙王后說得如此肯定,她們也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丈夫如此狠心又愚蠢,竟容不得自己的妻妾生兒育女!
趙王后朝她們瞟了一眼,便知道了她們的所想。當下她聲音一提,喝道:「來人。」
「諾。」
應聲進來的,是四個宮婢。
趙王后朝著一宮婢指道:「你去稟告范公,便說我已無生育之力,請他傳信國內,令大王再擇公主嫁大王為夫人,並許盧氏盧可兒陪嫁。」
「諾。」
趙王后望著那領命而出的宮婢,目光轉向身前的兩個姬妾。這時,兩姬妾臉色都有點不好。趙王后冷冷一笑,暗暗想道:這兩個蠢婦,莫不成以為,她們還能近大王的身,還能為他誕下子女?
按照規定,這些陪嫁之女生下的孩子,也會記在她趙王后的名下。現在她已不能生育,而這些姬妾中,任何一個人生下的孩子,便會是趙王的嫡子。雖然不如趙王后生的這般尊貴,可終是佔有嫡子的名份。因此,這時刻,所有的女人們心思都活了。
趙王后的鬱怒,兩女也看在眼中,不過她們這時候心中滿是失望,隱隱中,還有著怨氣。當下便先後福了福,告退而出。
趙王后望著兩女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轉過頭來不再理會。
趙出的馬車,向著院落駛去。一入廣場,他下了馬車,便緩步走向玉苑。
隨著玉苑越來越近,他的腳步卻越來越慢。他站在苑門外,怔怔地望著安靜如許的院落中,望著那一叢叢深黃飄零的落葉,久久一動不動。
籌擁著他的劍客和侍婢們,這時刻都低下了頭。他們知道,大王與玉姬兩人有置氣。
趙出呆呆地望著那層層疊疊的屋簷,半晌半晌,他低低地說道:「回宮罷。」
「諾。」
他堪堪轉身,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急衝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