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騎得飛快,一路超了無數輛汽車。簡年第一次坐這種大型摩托車,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遇上江東急速拐彎,就只能抱緊懷中的書包。
一眨眼的工夫,兩人就到了簡年家樓下。八十年代末建的職工宿舍,一個不大的院子,三棟五層的紅磚樓,沒有物管,外墻已經斑駁了,小廣告貼得到處都是,牛皮癬一樣。
一層有六戶,每戶至多五六十平,地方小人口多,雜物自然堆到了外頭。可亂歸亂,鄰里間卻熱絡,老工程機械廠的人下崗後除去極少數發了財的搬離了,大多仍住在這裡。
除了雜物,院子裡閒著的地方都被人種上了瓜果蔬菜,江東停下車子的時候,正好看到簡年的奶奶和一堆老頭老太坐在門前的石榴樹下曬太陽聊天。
江東扭頭看簡年,本想叫她下車,卻見本不肯戴頭盔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頭藏了進去,不止如此,她還縮起了手腳,整個兒躲在了他的身後。
「快離開這兒!」簡年打開頭盔的前蓋,悄聲對江東說。
她清甜的氣息全數撲在江東的脖子上,害他背後一僵。見江東楞著不動,簡年急了,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後背:「把我放路口,別讓人看見!」
在江東的記憶裡,簡年從來都慢聲細氣,何曾這樣窘迫過。她蹙著眉頭紅著臉、焦急嗔怒的模樣簡直可愛到了極點,饒是江東慣於藏起情緒,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巷子窄,兩旁還停了不少車,調頭有些困難,穿著藍白校服的高個少年騎在一輛碩大的黑色摩托上,自然紮眼。
一群老人中就數何奶奶眼神最好,隔了快十米開口叫道:「哎?這不是小東嗎,你怎麼回來了?」
正要離開的江東只好停下叫「奶奶」,這兩年江家生意越做越大,江東媽媽把鋼材生意全部交給老公管,自己又張羅著開起了酒店,工程廠的人提起江家來無不羨慕,自然要問長問短。
都是長輩,江東性子再冷,也要敷衍幾句,他身後的簡年卻快急哭了,要是被爺爺奶奶們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風浪來。
所幸有頭盔,一直到離開都無人看出後座上的是她。簡年本要在路口下車,誰知又遇到兩個鄰居阿姨結伴在蔬菜攤上挑西紅柿。出了窄小的巷子,就是這座城市的cbd,繁華和破落僅僅一墻之隔。
「你把我放前面就好。」簡年連說了三四次,可車速太快,耳邊有風的呼嘯聲,江東似乎沒聽見。
江東一直騎到加油站才停下,從車子上下來時簡年站都站不穩,緩了緩才問他怎麼不早點停。
「我忘了你在後面。」沒等簡年再說話,江東就扭頭進了加油站的超市。
江東從超市出來,把手裡的草莓牛奶遞給簡年,自己喝冰礦泉水。這地方有點偏,沒有公交站台也沒有出租車經過。簡年接過草莓牛奶,問:「你剛剛為什麼讓我上車?」
江東沒回答。他是真渴了,擰開蓋一口氣喝掉大半瓶,揚起手把剩下的扔進垃圾桶,用手背隨意抹了下嘴角,反問道:「你想被季泊川糾纏?」
所以他是路見不平想幫自己?可這麼多年沒交集,他也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呀。
「你為什麼……」
不等簡年問出口,江東就搶先說:「到了家門口,你為什麼不下車?」
當然是不想被人誤會——可這話沒法說出口,江東一臉坦蕩,襯得她好像在心虛什麼一樣。頓了頓,簡年問:「你能送我回……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去嗎?」
江東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晚點吧,這會兒沒空。」
再不回去爸媽該著急了,簡年無奈,只好借江東的手機打電話回家說要陪李冰茹上晚自習。加好油,江東示意簡年上車:「你先跟我走,等下辦完事再送你回去。」
江東帶著簡年回到了學校附近,江家父母忙著做生意,無暇照顧兒子,又怕住得遠兒子早起辛苦,乾脆把家搬到了學校對街的小區。酒店剛起步,江東父親每日做完手頭的事也要去幫忙,因此同樣不在家。
江東把摩托車停入車庫,帶著簡年上了樓。近兩百平的覆式公寓,三口之家住很寬敞,東西堆得多,屋子有些淩亂,家具雖然貴,看上去卻頗有些俗氣。
江東讓簡年呆在自己的房間寫作業,說等九點晚自習結束再送她回去。瞥見簡年看時間,他又補充道:「這兒離學校近,能聽到下課鈴。」
來回耽誤了快一個鐘頭,簡年很快打開書包,寫起了作業。
江東有點神不守舍,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片刻,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了瓶啤酒,剛拉開易拉罐就想起他們還沒吃飯。
簡年正對物理卷子的答案,正確的略過,錯誤的畫上大大的紅叉,全部對完後,她沒立刻看解析,咬著圓珠筆上的兔耳朵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又重新做了一遍。做好後翻到答案頁,大約還是錯的,因為看到答案後她撅著嘴巴捶了一下自己的頭。
聽到門處傳來的那聲輕笑,簡年回過頭,發現江東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疑惑道:「你不是有事嗎?」
江東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在:「嗯,正要出門,順便帶晚飯回來,你想吃什麼?」
「謝謝,不用,我回家吃。」說完這句,簡年的註意力就又回到了題目上。
迫不得已,江東離開了家,他哪有什麼事,只好在街上閒逛。一開始叫住她的時候明明想的是把她送到家就走,可最終還是沒捨得。他從沒想過打擾她,若不是偶爾在學校遇上時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若不是暗暗逼退過覬覦她的人,這個秘密連趙二燈也不會發現。
像她這樣的乖女孩,就該活在純凈的溫室裡,他不忍心染指,更容不得別人窺視,更何況是季泊川那種花心濫情的。
不知道簡年的口味變沒變,江東乾脆把附近的餐館都轉了一遍,買了好幾份晚餐,最後進了一家甜品店,他記得她小時候最喜歡草莓糖,就要了塊草莓蛋糕,付錢的時候又覺得芒果慕斯的顏色更漂亮,也一併包了起來。
……
剛把物理卷子收回書包,簡年就聽到開門聲,她以為是江東回來了,沒想到說話的卻是趙二燈。
趙二燈逃了晚自習不敢回家,又找不到節目的時候,就到呼朋喚友地到江東家消磨時間,反正他家就在學校旁邊,父母不到十一點也不會回來。因為他幾乎日日都來,兩人關係又好,江東乾脆給了他一把鑰匙。
這晚除了趙二燈和另兩個男生,還有個女生跟了過來,一進門,她就大著嗓門叫「江東」。
叫了兩聲沒人應,張媛洩氣地坐到沙發上:「他不在啊?去哪兒了,怎麼打電話也不接。」
趙二燈左側的矮個男生打趣道:「怪不得你非得跟來,原來是想江東了。放學的時候我和大明看到他的後座上載著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往北走了。」
「誰?」正塗唇膏的張媛啪得一聲合上鏡子,瞪著眼睛問。
「好像是一班的,叫什麼年。」
「什麼年?明天你跟我去一班,指給我看!」
張媛是趙二燈的表妹,漂亮歸漂亮,可脾氣火爆,真鬧起來連趙二燈都頭疼,所以明知道江東煩她,她非要跟來,他也沒敢轟。要是被她知道江東有暗戀的人,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趙二燈輕咳了一聲,胡謅道:「看什麼看,就是季泊川最近追的那個,我追池西西,關他屁事,他非得插一槓子,這次輪到我們打他的臉,扯平了。」
叫大明的男生接話道:「就是就是,早就想揍他和路時洲了,他們有什麼可傲的!居然敢瞧不起人。這次咱們逼他們先動手,到時候揍得再狠也是他們先挑的事兒……」
話音還沒落,簡年就背著書包推開了門,見她從江東的房間走出來,張媛臉色一變,高聲問:「你誰啊?」
簡年沒看她,不卑不亢地說:「我誰也不是。」
……
簡年從江東家出來,一口氣跑回了家,半小時的路程只用了二十分鐘。過去她挺怵這群人的,可聽到他們拿自己激季泊川,反倒不怕了,只餘下憤慨。
難怪平時遇見她理都不理的江東會忽然「好心」,原來不是為了幫她擺脫季泊川的糾纏,而是另有目的。她原以為就算長大後生疏了,因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因為有老工程廠的回憶在,江東再整日同壞學生一起,也絕不會做對她不利的事。
走到樓下,簡年才想起現在還不到八點,她應該在上晚自習。怕太早回去沒法和爸媽交待,她正想找個地方耗到九點,就遠遠地看到路時洲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