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平生第一次

  直到進了家,回憶起方才趙二燈滿臉怒氣地衝向自己的情形,簡年仍感到後怕——季泊川找外校的來打架,他吃了虧,所以想挾持自己報覆?

  幸好江東攔住了他,所以之前江東帶自己走其實是為了防止趙二燈亂來……

  江東雖然悶了點,可最仗義,工程廠一起長大的孩子裡有三個進了附中,除了她和江東外,還有個念高一的男孩,去年學校裡有人欺負那男孩,江東不聲不響地就替他出了頭。早上的時候他還好心幫自己拿回了mp3來著,明天在學校遇見他,是不是該去道謝加道歉?

  簡年一進門就看到了媽媽留在桌上的保溫桶,擰開後喝掉裡面的銀耳雪梨湯,而後放下書包開始寫作業。

  簡年的爺爺奶奶也是工程機械廠的,所以在這棟家屬樓裡有兩套房,一套在二樓,一套在六樓。前年爺爺去世後,簡年的父母就搬到了二樓和奶奶同住,空出六樓的這套給女兒。

  老式的筒子樓面積小,沒有廚房、洗手間和客廳,五十多平的面積,就兩個單間和一個窄小的走道。簡年的父母搬到樓下是為了照看陪伴奶奶,也是為了給女兒騰出一個安靜的學習空間,之前三口人擠在一起,房子隔音不好,刷鍋洗碗、洗衣曬被、電視聲收音機聲,不時還有鄰居來串門,幾乎沒有半刻安靜的時候。

  如今六樓的外間被改成了書房,裡間當臥室,簡愛國自己動手重新粉刷了墻壁,換了薄荷色的窗簾,還鋪上了覆合木地板。簡年在新書櫥書桌上擺了許多女孩子喜歡的物件,還在陽台養了些花草,簡樸歸簡樸,卻別有一種溫馨素雅的美。

  簡愛國每天七點鐘才能到家,因此簡家總是七點一刻吃晚飯。簡年寫完語文試卷,踩著點下了樓。

  菜已經擺上桌了,餐桌是摺疊的,平時收在陽台上,吃飯的時候才拿出來。地方小雜物多,幸而簡年媽媽勤快利落,裡裡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條。

  簡媽媽年輕的時候溫柔漂亮,追求她的人裡條件好的一大堆,她唯獨中意沒錢沒勢卻高大英俊的簡愛國。

  工程廠倒閉的時候兩人才剛三十歲,拿著微薄的補償金找不到賺錢的門路,還月月都要自交養老保險,那一段過得很是辛苦。可再艱難他們也沒委屈過唯一的女兒,因為低保戶需要子女學校的證明,怕女兒沒面子,明明夠條件,夫妻倆也咬著牙沒申請。

  簡媽媽替小店賣過衣服,看過鞋攤,簡愛國也嘗試過做小買賣,可夫妻倆為人忠厚老實,性格溫吞,天生做不來生意。

  簡年考上初中那年,簡家一個有點能力的遠親替簡愛國在z大謀了份雜工的差事——值二十四小時班,休息四十八小時。值班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替別人搬搬東西,換換燈泡,大部分時候都閒著。一個月兩千五百塊,學校還給交保險。

  簡愛國利用值班的二十四小時休息睡覺,不上班的時候跟著朋友替人家裝修、鋪木地板。

  他老實認真,做事穩妥,接活越來越容易,這幾年賺的倒比普通白領還多,家裡的經濟比起前些年寬鬆了不少。

  簡媽媽去年開始在z大食堂幫忙,食堂工資低,一個月才一千出頭,也沒有其它福利,但一天只要上四個小時班,還包一頓午飯,既有時間照顧婆婆女兒,又能拿些菜回來省開銷。

  日子雖然不寬裕,但二十年來夫妻倆沒紅過臉,公公婆婆也都寬厚,女兒又乖又漂亮,書還唸得特別好。簡媽媽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從沒羨慕過誰發了財,只期望女兒順順利利地進大學、畢業後找個體面工作,過兩年存夠錢換套房子。

  今天學校發工資,簡媽媽買了斤簡年愛吃的明蝦,一半乾燒,一半剝蝦仁做了兩碗蝦仁蒸蛋給婆婆和女兒,剩下的蝦頭她捨不得扔,剁碎了炸成蝦餅給丈夫下酒。

  簡愛國很愛喝老婆自釀的葡萄酒,平時晚飯間總要喝上一杯,可這一晚他卻像有什麼心事,臉色少有的差,也不怎麼說話,不但沒興致喝酒,連最喜歡的藕盒夾肉都只吃了半隻就放下了筷子。

  簡媽媽問他怎麼了,他只說天氣熱,沒胃口。

  這幾天確實熱,還沒到四月居然已經二十幾度了,見女兒也胃口缺缺,簡媽媽就沒留意丈夫,找了把扇子,邊替簡年扇,邊嘮叨她別挑食、多吃清蒸鯧魚。

  吃過飯後,簡年陪奶奶說了會兒話就上樓了,簡媽媽跟她一同上去——把她的臟衣服和裝銀耳雪梨湯的保溫桶拿到樓下洗。

  離開前,簡媽媽照例囑咐簡年十二點前一定睡覺,別熬夜做題。

  簡年的成績遠不如李冰茹,只能考進z大的非熱門院系,但父母從沒給過她壓力,總說身體比名牌大學更重要,或許是左鄰右舍的孩子沒幾個能考上正經大學的,進z大就足以讓簡家人驕傲了。

  李冰茹父母卻截然不同,他們都是八十年代的名校研究生,同事間的孩子有出息的太多,考上清華北大也沒什麼稀奇。得全獎進麻省理工、在當地中國學生會當主席,唸書期間設計的實驗得了二十萬美金獎勵這一類的才值得拿出來誇耀。

  每回李冰茹抱怨爸媽逼得太緊,簡年都慶幸自己有對好父母。

  前一晚熬了夜,導致一整個白天效率都低,因而這天簡年十一點鐘就睡下了,把沒背完的單詞和課文留到第二天清晨。

  隔天簡年四點半便起了,李冰茹新研究出了一個背書的好方法——前一晚臨睡前把要背的內容用心精讀兩遍,隔天一早背起來事半功倍,簡年試了試,果真如此。

  背完單詞和課文還不到六點,她七點才出門,就回到床上睡半個鐘頭回籠覺,哪知睡過了頭,媽媽也看錯時間沒上來叫她下樓吃飯,她急急忙忙離開家的時候離早自習開始只剩下五分鐘了。

  簡年自然沒再步行,背起書包一路跑到公交站台,所幸到學校的那班車很快就來了。七點鐘還不堵,下了車剛剛七點四十,只遲到十分鐘。

  簡年剛跑到離校門還有三百米的拐角,就看到個子嬌小的池西西被一群女生圍在中間,為首的那個是在江東家遇見過的大嗓門女孩。

  離得近,所以簡年能聽到那個女孩指著池西西罵「給臉不要臉」,原來她是趙二燈的妹妹。

  簡年猶豫了一下,並沒走過去制止。那些女生大多化著妝、染著頭髮,肯定不是附中的,她們有八九個人,就算她過去了,也根本幫不上忙。

  她看了一下周圍,快速走到旁邊的文具店用公用電話打110,報完警後怕民警不能及時趕到,又半蹲下來翻找書包,從側袋中翻出寫著江東手機號的紙條後,立刻給他打了通電話。

  掛上電話後簡年發現趙二燈的妹妹居然動手推池西西,情急之下想起校門口有保安,急急忙忙跑去求救,不料才跑了一百米,就被趙二燈的妹妹攔了下來、拽到了那群不良少女圍成的圓圈裡。

  「你叫簡年是吧?」張媛個子不高,穿著厚底鞋也比簡年矮了一塊,見她俯視自己,她更覺不快,使勁兒一推,直接把她推到了地上。

  「我問你呢,啞巴了?你說話!」

  簡年崴了腳,腳腕一陣劇痛。這輩子頭一次遇見這種事的池西西早嚇懵了,怔了好一會兒才看出這是路時洲喜歡的那個學姐,想蹲下扶她,卻被身後的女孩一把扯住了胳膊。

  江東他們班所在的教學樓離小超市很近,跳墻出來再趕到這兒至多三分鐘,簡年雖然很怕,計算過時間後卻決定不說話。

  張媛見簡年垂著眼睛不看自己,火更大,擡起腳使勁兒踢了她兩下:「你拽個屁啊,你和江東到底什麼關係?」

  簡年的父母都是從不與人起爭執的溫和性子,罵都沒罵過女兒,更別說打她,簡年沒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挨打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疼倒是其次的,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隨之而來的屈辱感。她正想開口反駁,就看到張媛被人從背後強行拽開了。

  拉開張媛的是趙二燈,他實在沒料到妹妹會幹這種事兒,他是真的有點喜歡池西西,雖然追求的方法略奇葩,可從沒想過傷害她,眼下卻連看也不敢再看她。

  趙二燈一手拉著表妹的胳膊,一手指著她的鼻子,氣得「你你你」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媛並不怕哥哥,用力打開他的手,憤然道:「都是這個女人害你挨打,我幫你出氣,你指什麼指?」

  「什麼女人不女人?誰讓你幫我出氣的?」趙二燈雖然渾,但看不得表妹有樣學樣。

  張媛一臉理直氣壯:「你是我哥,你挨打我臉上也沒光,我……」

  張媛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東的瞪視嚇住了。

  江東拉起簡年,半蹲下來捏了下她的腳踝,看到她疼得倒吸氣,只覺得幸而張媛是女孩,不然自己一定會控制不住掐死她。

  趙二燈鬆開拽張媛的手,為難地看向池西西,他本想關心一下她,可無奈池西西見了他比見了他表妹還害怕。江東見狀拍了下趙二燈的肩,自己替他詢問池西西。聽說她沒受傷後,江東便讓她先回學校,池西西轉頭就走,剛走出兩米又想起了簡年,拉起她的手執意要和她一起離開。

  江東給池西西看簡年破掉的褲子和蹭傷的手掌,反問道:「她這樣怎麼去學校?趕緊走吧你。」

  池西西猶豫著沒動,回過神的簡年勉強衝她笑了笑:「沒關係的,你快上課去吧,我認識他,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