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保衛處下屬的派出所歸公安分局管。兩個學生一個說是路過,一個說是遇到壞人搶劫才受傷,經驗老道的幹警自然不信——江東的家不在這邊,怎麼可能是路過。而路時洲一個高中生能有多少錢,歹徒至於跑到大學校園裡為了搶劫他動刀子嗎。
幹警直接去了附中調查,何影接到附中教導主任的電話時才知道這件事。外國語學院在另一個校區,離婚後如非必要,她從不踏足老校區,眼下為了兒子,只得放下開了一半的院系會議趕過去詢問情況。
這幾年路時洲和她賭氣,寧可獨自住在爺爺奶奶留下的老別墅裡也不肯搬到她那裡,平時從不主動打電話,逢年過節就飛到父親的城市過,情願跟繼母培養感情也不願意搭理她——她雖然涼了心,但到底是唯一的兒子,嘴上說就當沒生過他,心裡還是疼的。
……
簡年直到放學才知道爸爸的胳膊受了傷,聽說爸爸受傷是因為路時洲,在場的還有江東,訝異之餘,自然滿心忐忑。
結果晚飯才吃了一半,路時洲居然拎著一堆東西過來探望簡愛國。
路時洲的額頭上有淤青,見簡年楞楞地盯著看,覺得丟臉,微微別過了臉。簡年很想詢問他情況,可礙著家人都在,只能裝不熟,站在一旁看他和父母寒暄。
見路時洲帶了一堆一看就不便宜的東西,老實了一輩子的簡愛國直說沒必要,想招呼他吃晚飯,想起桌上的菜都是吃過的,就讓簡年媽媽去切水果。
知道路時洲是簡年的同班同學,奶奶為了孫女有面子,就接過蘋果和梨自己去二樓的公共廚房洗,讓兒媳婦去樓下的水果攤再買幾樣貴的回來。
奶奶和簡媽媽一離開,屋裡就只剩下簡愛國、簡年和路時洲了。簡愛國不會說漂亮話,聽到路時洲彬彬有禮地鄭重道謝,只好擺手說小事。
奶奶和媽媽還沒回來,何影就找來了,路時洲見到媽媽,目光一滯。遇上兒子,何影同樣一臉意外。數落過兒子不懂事後,何影又關心起了簡愛國,不過她的關心是領導式的,遠不及路時洲態度誠懇。
路時洲聽得一臉煩躁,礙著簡愛國和簡年在,不好和媽媽吵架,就沒作聲。何影過來並不是為了探病,而是有事要找簡愛國談,她轉頭看向兒子,皺著眉說:「下午打你的電話你也不接,傷口處理了沒?別杵在這兒了,去車裡等我。」
她最後一句還沒說完,路時洲忍著氣對簡愛國說過「簡叔叔我走了,晚點再來看您」,就推門離開了。
何影沒理兒子,笑著支開簡年:「聽說你和路時洲是同學?一看就又聰明又聽話,麻煩你幫阿姨去勸勸他。路時洲惹了事還不知道錯,他要有你一半乖,我也不用整天操心了。」
雖然不知道路時洲的媽媽想讓自己勸路時洲什麼,徵得爸爸的同意後,簡年還是出門去送他了。
路時洲身高腿長,又正生氣,步子邁得比平時更大,簡年追不上,只好站在樓梯處高聲叫他。路時洲聽到簡年的聲音,倒是擡起了頭,但臉上的壞情緒一時間還未散去。
簡年快走幾步追上路時洲,瞥見他緊鎖的眉心,意外發現一貫嘻嘻哈哈的他居然也有脾氣,莫名地想笑。
簡年一笑就露出兩顆深深的酒窩,路時洲見了,心中的煩躁一下子就散了,也跟著彎了彎嘴角:「要不那天在校門口遇見,我還真不知道簡師傅就是你爸爸。你回去幫我跟他道歉,我媽那人就這樣,成天裝腔作勢的。」
簡年也覺得他媽媽有些盛氣淩人,但到底是長輩,就沒應聲,略帶愧疚地說:「和你們打架的是趙二燈吧?其實我昨天聽到他打電話了,早知道就提前告訴你了。」
片刻的沈默後,路時洲的關註點卻是另一個:「你怎麼會聽到他打電話,你去他們班找江東了?」
「嗯,有點事情找他。聽我爸爸說,他當時也在,現在學校已經知道了,你們倆不會被處分吧?都快考試了。」
路時洲沒答,轉而問:「你這是在關心我,還是在關心他?」
「……」
不等簡年再說話,他就咧嘴一笑,推起靠在院子外墻上的自行車:「我走了,你快回家吧。」
簡年看向幾米外的銀色奔馳,問:「這是你媽媽的車吧?她不是讓你在車裡等她嗎?」
路時洲笑笑沒說話,伸出手拽了下簡年的馬尾,跨上車子,一溜煙地騎遠了。騎到拐彎處,他回頭看去,發現簡年仍站在原地望向自己,心上剎那間綻開了無數朵煙花。
破敗的小巷和肥大的校服半分也掩不住亭亭而立的十七歲少女氣若幽蘭的美麗。困擾路時洲的一件件煩心事似乎統統都不重要了,這一刻他唯一期盼的僅僅是高考早些結束,再不用小心翼翼地擔心會不會打擾到她。
……
連著兩天,路時洲和江東都沒來上學,放清明假的前一天下午,學校通過廣播宣佈了一則處分——高三19班的江東無故毆打高三1班的路時洲,造成惡劣後果,予以開除學籍處分。
廣播念了兩遍,一直到李冰茹問江東好好的為什麼打路時洲,簡年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聽爸爸說,那天早晨江東剛到保衛處的人就來了,路時洲是被那幾個小混混打傷的,和他沒關係。明明事發前一天江東還很肯定地說打不起來,現在居然就這麼被開除了。
一下課,簡年便借了同學的手機給江東打電話,可他關機了。她只好到十九班找趙二燈問情況,趙二燈沒來上學。
她想了想又去了高二一班,偏偏季泊川也不在。離開高二那層前,簡年倒是遇見了池西西,池西西說那天早上季泊川跑得快,人沒事,但季家老爺子從路時洲媽媽那邊知道這件事後罰他大晚上跪在門外抄家法,還讓他閉門思過一個月。
聽到這個,簡年有些不平,半晌沒作聲,作為牽扯到這件事裡的朋友,江東和路時洲一個被開除、一個受了傷,惹禍的季泊川和趙二燈反倒完全沒事。
……
學校宣佈處分的時候,路時洲正跟何影吵架。
面對怒氣衝衝的兒子,作為z大最年輕的院系領導,見慣了憤青學生的何影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你跟我鬧什麼鬧?要是沒有我,你也得一起被開除。打群架什麼後果你知不知道?造成輕微傷就要被拘留。做錯事了還這個態度,沒救了你!」
路時洲氣急反笑:「我不是打群架,是被打!我原本什麼都沒做錯,因為有你在裡頭折騰,害無辜的同學被開除反倒成了罪人。」
「什麼叫害他被開除?那個江東怎麼無辜了,他是不是趙虎的朋友?他一大早跑來是不是為了幫趙虎打架?不管動沒動手他都是參與者。你和那個工人都受了傷,以趙虎和江東這種雇兇結夥毆打他人的行為,如果不是我怕牽累到你去保衛處施壓,查出來他們一定是要被拘留的。現在只是其中一個被開除,有良心的話他們應該感謝你。」
路時洲知道和她講不通,推開門就走,何影也動了氣,指著他說:「你只會給我丟人,次次年級倒數不算,還打架惹事!你跟誰玩不好,偏要和季家那個不著調的老三混在一起!別人提起兒女都得意,只有你讓我難以啟齒!」
聽到這句話,路時洲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媽媽:「難道你以為當你的兒子很光榮嗎?」
……
趙二燈打不通江東的電話,就去了他家,江東不在,平日裡忙到見不著人的江家爸媽倒都在家。
隱約猜到兒子被開除是受趙二燈牽累,江東媽媽的臉色自然不好看,趙二燈不好意思進門,道過歉,訕訕地等在門外。
等了一個多鐘頭,江東才回來,見到趙二燈,他眉頭一皺:「你怎麼來了?」
「我不會讓你背黑鍋的,明天一早我就去校長室把實話說出來,你留下開除我,反正這破學校我早呆膩了。」
江東正煩著,連和他說話都嫌累:「你長點心吧!你說是你一個人幹的,我去z大不是為了幫你打架,是為了勸你回來校長會信?路時洲今天早上已經去過校長室了,他媽跟校領導說他幫我講話是因為怕我報覆他再打他。白折騰。」
「他那個媽簡直……」
「簡直什麼?那女人是噁心了點,但她來找我的時候說的話半點都沒錯,我不承認也一樣會被開除,扯出你和你找的那群人只會更糟。現在這種情況總比你、我、路時洲、季泊川一起死要強。」
趙二燈哭喪著臉:「可這事兒本來就和你沒關係,你一點錯都沒有……」
江東再老成,也忍不住說氣話:「誰他媽讓我天天和你綁在一起,全學校都知道咱倆關係好,我說這事兒和我沒關係,我是去拉架的誰信啊。你消停點吧,別再折騰了!你要是被開除了,你爸能饒了你?」
趙二燈不說話了,只要江東能沒事,別說開除,被拘留他都情願,可他爸不是江東爸媽,知道了一定打死他。江東媽媽雖然嘴巴厲害,可特別疼兒子,每次都雷聲大雨點小,不像他爸,一氣就拿棍子沒命地抽他。
見趙二燈一臉愧疚,江東又不忍心了:「行了行了,我爸給我聯繫了29中,我下個月就轉過去,到哪兒不是混畢業證。」
「轉學得找關係花錢吧?這錢我出!我這就回家纏我爸去,我要跟你一起去29中,這狗、日的附中噁心透了。」
「你可拉倒吧,我還想多活兩天呢。」
「江東,這回是我欠你的,這情我記下了,以後我要還不上下輩子當王八。可我就不明白了,你留下沒跑是因為看到簡年她爸受傷,要不是他,你就不會被抓,更不會有現在的麻煩,簡年她爸怎麼還能到學校替路時洲證明、和路時洲那個惡毒的媽一起誣賴你呢?」
江東沒說話。
「簡年她爸肯定是收了那女人的好處,這人品可不咋地,有這樣的爹,簡年能是什麼好東西?你……」
「你再說一次試試……」江東瞪向他,「就算她爸爸不來作證,因為管你的閒事,我一樣得被開除。趕緊走吧你。」
趙二燈知道江東如今看見自己就煩,只得先離開。他剛一走,在門後聽了好一會兒的江東媽媽就打開了門,大著嗓門問兒子:「簡年爸爸去學校做什麼證明了?他收了誰的好處?」
江東聞言一陣頭痛,低聲罵趙二燈。
……
離開江家,趙二燈仍是過意不去,他心裡難受,既然找學校沒用,只能另想辦法補償江東。想來想去他覺得眼下只有簡年能哄江東高興,就趕在放學前去學校門口堵她。
誰知不等趙二燈堵,遠遠看到他,簡年就自己跑了過來。
趙二燈氣她爸昧良心,連帶著也煩她,態度自然差:「你先別回家,跟我去江東家哄哄他。」
「江東怎麼會被開除?打人的又不是他。他現在肯定挺煩的,應該不想見人,還是別去打擾,讓他靜一靜吧。」
「他想不想看見你你都得去,不把他哄高興了這事兒就不能算完!誰讓你爸收了路時洲媽媽的好處對著校長說瞎話!」
簡年完全沒明白,一臉茫然地問:「你在說什麼?」
「路時洲的媽媽怕被學校知道路時洲打群架也傷了人,就找你爸爸作證,說沒有別人,是江東一個人打的他。江東一點傷都沒有,路時洲單方面挨打,當然沒事了。」
簡年漲紅了臉:「我爸爸怎麼可能收好處!他還救人了呢,他自己也受傷了。」
「對啊,他救的是路時洲,害的是江東。不信你回家問問他,問問他對得起江東嗎,江東本來能跑掉的,因為你……因為你爸是他認識的鄰居叔叔,他怕他有事才留下來被抓住的。」趙二燈答應江東替他保守秘密,哪敢說實話。
簡年覺得趙二燈一定是瘋了,沒好氣兒地說:「你別亂講,我爸爸不可能那樣。你還是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
不等趙二燈再說話,簡年就扭頭走了。
望著她的背影,趙二燈「嘿」了一聲,想強行把她抓到江東家,又怕江東生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
簡年一進院子就覺得哪裡不對,鄰居們三三兩兩擠在樓下交頭接耳,見到她回來,熱心的張阿姨拉住她的胳膊,說:「年年啊,你先別回家,在這裡站一站。」
簡年心頭一跳:「張阿姨,怎麼了?我家出什麼事兒了?」
沒等張阿姨開口,簡年就聽到了江東媽媽罵人的聲音,她的嗓門大,一整個院子都聽得清清楚楚,聲音傳出來的方向,剛好是二樓她家。
簡年謝過張阿姨,背著書包一口氣跑上樓,她家門前擠滿了人。住在這裡的都是老工程廠的人,幾十年的交情,自然要幫著老實巴交的簡愛國勸潑辣的江東媽媽有話好好說。
簡愛國和簡媽媽一聲不吭,簡年的奶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說話,架要兩方一起吵才吵得起來,江東媽媽潑辣雖潑辣,但心眼不壞,連罵了小半個鐘頭不見簡家人還嘴,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便開始和老鄰居們說事情經過。
簡年想擠過去問情況,還沒擠到門邊就被人從後頭輕輕地撥到了一邊,她回頭一看,居然是江東。
江東把簡年推遠後,徑直走向媽媽,扯住她的胳膊就想拉她走。見兒子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江東媽媽更生氣,便把火往江東身上撒。
「你跟不跟我走?你不走別後悔!」江東說完這句扭頭就下樓了。
江東媽媽知道兒子的脾氣,怕他做傻事,雖氣但更心疼,趕緊跟了下去。
眾人散了後,簡年快步走回家問簡愛國:「爸,你真的去學校作證了嗎?你昨天不還說江東沒打人嗎?」
簡愛國正窩囊,語氣少有的急躁:「你上樓寫作業去,沒你的事兒!」
得不到爸爸的否認,簡年失望極了:「爸,你怎麼能這樣啊……」
簡媽媽知道丈夫委屈難受,趕緊制止女兒:「你怎麼跟你爸爸說話呢!聽話,到樓上去。」
簡年咬了下嘴唇,轉身就走,到了樓梯口,想起江東或許還沒走遠,便沒上樓,一口氣跑到了樓下。
先離開的江東為了躲媽媽,就藏在隔壁樓的樓道里,待媽媽的車開遠了才走出來。因此簡年跑出院子的時候,他剛剛跨上摩托車。
「江東。」簡年心裡有愧,底氣不足,聲音比平時更小。
江東沒聽到,發動車子直接騎了出去。
見他真的走了,簡年又想著至少要問清楚情況、替爸爸道個歉,便邊叫他的名字邊追。
傍晚的巷子最擁擠,江東的車大騎不快,剛騎出五十米,就從後視鏡裡看到了簡年追自己的車。嫌被開除丟人,他眼下最最不想見的就是她,可看到不愛運動的她拼了命地往這兒跑,最終還是沒捨得加速離開。
江東停住車子,摘下頭盔,問:「有事嗎?」
簡年像是怕他不肯聽自己說話就走,用手緊緊拉住他的後座,喘了半晌氣才點頭道:「有。」
「什麼事兒?」
簡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問,只說:「你吃飯了嗎?」
江東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倒是笑了:「沒呢,午飯都沒吃。」
「那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