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因為我喜歡她

  「你為什麼請我吃飯?」

  「你不是連午飯都沒吃嗎。」

  在簡年看來,臨近高考被學校開除無疑等於天塌了,換作是她沒做錯事被冤枉成這樣,一定承受不了。這件事既然與爸爸有關,那麼就算江東衝她發脾氣也是應當的,沒想到眼下的他居然還算和顏悅色。

  碩大的摩托車橫在窄小的巷子中間,後頭的路人自然要抱怨,江東往前坐了坐,說:「上來。」

  他習慣把車騎得飛快,前兩次嚇得簡年一直在後頭叫「你能不能慢一點」。到底才十八歲,性子再穩重,江東也還有些孩子氣,因此這會兒騎快車倒不是忘了簡年在後面,而是故意嚇著她玩。

  可礙著心中有愧,即便兩手沒地方放、不好意思靠江東太近、每到轉彎處都擔心自己會被甩出去,簡年也忍著一聲沒吭。

  等紅燈時,從後視鏡中看到簡年臉上驚魂未定的神情,江東回頭問:「害怕嗎?」

  簡年搖了搖頭,聲音卻發顫:「還好。」

  江東笑了笑,沒說話,待綠燈一閃,卻騎得比自行車道里的電動車還慢。

  他一口氣騎到了海邊,在繁華的商業街繞了一圈,把兩邊的餐廳挨個兒篩選了一遍。上兩次都被趙二燈攪了,認識那麼久,他和簡年還沒單獨吃過飯。

  終於選定了一間鐵板燒自助,剛想停下,江東又記起這頓是簡年請,怕兩人五百會讓她有負擔,就重新騎了出去。

  天色將晚,兩人已經在街上繞了一個鐘頭,簡年再有耐性,也忍不住要問:「咱們到底去哪兒?」

  其實江東也不知道,嘴上卻說:「快到了。」

  最後他把車子停在了海邊的一間小店前,店不大,卻很乾凈,賣烤飯糰和串串香。一停住車,怕媽媽擔心,江東立刻給她回了通電話,掛斷電話,他把手機遞給簡年:「你要不要打?」

  簡年想打,當著江東的面又有些為難,畢竟他被開除很可能與爸爸有關。幸好江東把電話遞給她後就直接進了小店。

  簡年鬆了口氣,立在門外給媽媽打電話,和她說明天放清明假,今晚想放鬆一下,跟李冰茹逛書店,九點前回家。簡媽媽向來鼓勵她勞逸結合、多出去轉轉,只囑咐她註意安全。

  簡年進店的時候,江東已經在看菜單了,他倒是沒客氣,自顧自地圈出幾樣後問簡年要不要再加,簡年其實沒胃口,但因為請客的是她,見江東點的不多,就又添了點。

  飯糰是現烤的,於是串串香先端了上來,簡年吃不了辣,江東就選了微微辣的湯底,可看著仍是紅彤彤的一片。

  兩人都不會找話題,遠不如上次有趙二燈在時自在,見簡年坐著不動,江東遞了串甜的芝士丸子給她,她不好拒絕,哪知才吃了一顆,就被辣味嗆得直咳嗽。

  見她拿手扇嘴巴,江東忍不住笑出了聲,回頭催老闆快點上飯糰。他點了四隻不同口味的烤飯糰,簡年選了海苔鹹火腿的,和他猜的一樣。

  飯糰很大,簡年兩手捧著邊吹邊小口小口地咬,一擡頭發現江東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莫名其妙地問:「怎麼了?」

  江東搖了下頭,趕緊移開眼睛。能怎麼了,無非是他從沒見過誰吃東西都吃得這麼好看。怕簡年看出來,江東只好低下頭猛吃飯,他兩頓飯沒吃,忽然吞掉一堆辣的,自然會刺激到胃,想壓下去不適,就灌了半瓶冰七喜,剛喝完胃就真的疼起來了。

  見他左手按著胃,簡年問:「你不舒服?那咱們走吧。」

  江東頓了頓才說:「不想回家。」

  簡年想起兇悍的江東媽媽,理解的同時又覺得愧疚。兩人離開了小店,去棧橋上散步消食,江東知道簡年不喜歡運動,就找了個石階坐下。

  簡年坐到他的旁邊後,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江東撿起手邊的石子往海裡一扔,回過頭衝她笑了笑,說:「下個月轉到29中,反正馬上就畢業了,在哪兒都一樣。」

  「29中啊……好像那個學校不怎麼好。會不會影響高考成績?」

  江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或許簡年是真的不清楚,在19班和去29中其實差別不大,他們班的學生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家長交了大筆讚助費送他們進附中,是為了面子和不可能實現的期待。

  江東不說話,簡年便以為他默認了,沈默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問:「我爸爸他是不是真的去學校說了對你不利的話?」

  「簡叔叔說不說結果都不會變。」

  簡年心中一沈。

  瞥見她臉上的尷尬,江東寬慰道:「路時洲媽媽不是一般人,不止你爸爸,我也被她逼的沒說實話。」

  聽到這句,簡年更覺難過,她回憶起了那天傍晚路時洲和他媽媽先後找到她家的事。如今再想,路時洲的媽媽央她去送路時洲,根本是為了支開她、逼迫爸爸吧?

  事關路時洲,連老工程廠人人都羨慕的江家也要受委屈,更別說她的爸爸。長到這麼大,簡年頭一次發覺人和人並不是平等的,而這世上的是非曲直,也不是論誰更有道理。她和路時洲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人家媽媽輕輕鬆鬆幾句話,就能逼得她父母在老朋友老鄰居面前擡不起頭來。

  簡年垂著眼睛久不開口,江東忍不住問:「你發什麼呆呢?」

  簡年莞爾一笑,用手指了指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小時候這一帶沒開發,還是荒島,夏天的夜裡我爺爺常帶我過來捉蛐蛐,天氣好的時候能看到銀河。我那時以為星星們都是好朋友,後來看到一本天文書,才知道銀河系的直徑大約十萬光年,所以看上去挨得很近很近的兩顆星星,哪怕窮極一生,也轉不到彼此身邊。」

  就像她和路時洲,她努力了那麼多年才能和他坐到同一間教室裡,而他無論是年級前十還是交白卷,都一樣可以留在一班。還有兩個月高考,這場考試對她來說遠比對路時洲重要的多,為了不可能的人糾結費神,她是有多蠢多傻。

  「江東,我爸爸的事情真的特別特別對不起。要不然我幫你補課吧,就當跟你道歉。」

  聽到「補課」這兩個字,教科書一片空白,作業幾乎不寫的江東有點想笑,反問道:「你要幫我幹嗎?」

  簡年不知道江東在笑什麼,很認真地重覆道:「補課啊,你不是下個月才能去學校嗎?」

  說完這句,她突然反應了過來,江家那麼有錢,請附中的老師到家裡輔導都不是問題。

  簡年剛想說算了,就聽到江東問:「什麼時候開始?」

  ……

  隔天中午,簡家正吃飯,裡屋的電話突然響了,簡媽媽走過去接,然後回來叫簡年:「你同學的電話。」

  簡年放下喝了一半的湯:「李冰茹嗎?」

  「不是她,是另一個女孩。」

  簡年到了裡屋,拿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男聲:「你是不是在吃飯?」

  等了幾秒沒等到簡年說話,電話那頭的人笑道:「沒聽出來嗎,我是路時洲,我怕直接給你打電話你又跳腳,就找了我妹妹幫忙——叔叔家的堂妹。」

  「你下午有沒有空,咱們出去吧。喂?你怎麼不說話,在聽嗎?」

  「在,但是沒空。」

  「一共放三天假,你難道都要在家用功嗎?就出來半天。」

  「你有事嗎?」

  路時洲以為她的聲音冷淡是因為家人在,就把聲音壓到最低:「沒事就不能找你了?你要怕耽誤時間,咱們找個地方一起用功也行,我可以幫你講題。」

  簡年怕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被這個電話攪亂,不敢再和他講下去,說了句「不用」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聽到電話那頭的忙音,路時洲正楞著,一雙細細白白的手就伸到了他臉前:「五百塊。」

  路時洲打了下妹妹的手心,從口袋裡翻出一張毛爺爺:「你就講了兩句話,一百都便宜你了,還敢坐地起價。」

  路檬把錢塞進口袋後,又把手伸了回來:「一百是打電話的辛苦費,四百是保密費。這個『簡年』當真是你的普通同學?普通同學為什麼要強調堂妹。」

  路時洲懶得理她,收起手機去了客廳。

  路檬卻不依不饒:「你給不給?不給我就去問季泊川,他一定知道『簡年』是誰。」

  路時洲無奈,只得摸出錢包又給了她一百:「多了沒有。」

  「明明還有,我都看到了。人家是不是不肯和你約會?你再給我兩百我就幫你把她約出來。」

  「你一個小孩子要錢幹什麼?」

  「你這問題問得真奇怪,錢當然是用來花的啦,裴湛的生日快到了。」

  「……」

  路時洲的父親遠在上海,清明假期短,不夠時間來回跑,他便去叔叔家過,被堂妹軟磨硬泡掏空了錢包後,為了躲清靜,他打消了在叔叔家過夜的念頭,晚飯前就回了爺爺家的別墅。

  前腳剛進門,季泊川爺爺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要他過去吃飯。兩家只隔三棟房子,路時洲平時也愛過去蹭飯,但今天這頓是季家專門為了向他道歉準備的,畢竟事情是季泊川惹出來的。

  季家家風正,上下幾代人只出了季泊川這麼一個不著調的,他的父母都忙,爺爺奶奶就把他放到身邊親自管教。晚飯過後,季泊川蔫頭耷腦地正要回臥室繼續「坐、牢」,就聽到路時洲詢問爺爺能不能和他說兩句話。

  這些天季泊川正關禁閉,除了吃飯其他時間都只能呆在臥室,季爺爺發了話不許任何人跟他講話,他已然快憋瘋了,寧可被狠揍一頓。

  季爺爺沈吟了兩秒才說:「去吧。」

  路時洲跟著季泊川進了他的臥室,一關上門,季泊川立刻變了副模樣,一臉殷切地問:「psp你給我帶了沒?」

  路時洲沒好氣地說:「沒帶。」

  「這次算我欠你的,以後……」

  路時洲打斷了他的話:「別以後,就現在。你答應我一件事,咱們就算兩清了。」

  「什麼事,你說。」

  「離簡年遠點,別再糾纏她。」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