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也猜測過,但當真聽到路時洲親口說「喜歡」,簡年的心中還是湧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有歡喜有錯愕有茫然也有傷感,她不擅長撒謊,也沒有拒絕人的經驗,慌亂間只好垂下眼睛不說話。
等待的間隙,自覺兇多吉少的路時洲回憶了一遍他拒絕女生的表白後,少數死纏爛打、緊追不放的帶給他的感覺,似乎除了煩就是煩。
那麼說,如果簡年拒絕自己,與其垂死掙紮,倒不如昂著頭離開,保住臉面的同時至少還能給她留個好印象?
長久的相對無言後,到底還是路時洲沈不住氣先開口:「原來是真的。你就這麼煩我?我哪兒惹你煩了,你不是連季泊川都不討厭,怎麼就單單討厭我。」
簡年擡起頭看向他:「我沒討厭你……」
見路時洲喜上眉梢,簡年心中一動,她想起小時候生病媽媽拿水果糖哄她去醫院,明知道苦痛跟在後頭,仍是捨不得近在嘴邊的甜。
簡年說不出斷然拒絕的話,回想了兩遍他盛氣淩人的媽媽、以及她那輛在破敗的巷子中顯得格格不入的銀色奔馳,終於低聲補充道:「你喜歡誰和我沒有關係。」
「怎麼沒關係了,因為一擡頭就能看到你,我連覺都舍不得睡。就快高考了,你忍心嗎?」
「你知道快高考了,為什麼還跑來和我說這些?就不怕害我分心嗎。」
其實路時洲沒有錯,他只是不明白高考對她來說有多重要,無論考成什麼樣,他的人生都照樣花團錦簇。他可以仗著聰明上課睡覺交白卷,她卻沒有半分任性的資本,只有努力再努力才有機會達到他與生俱來的高度。
「你又不喜歡我,討厭一個人能分多少心。」
路時洲期待簡年再說一次「我不討厭你」,可是期望卻落空了。他再不願面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被拒絕了,半分鐘前他才打定主意絕不死纏爛打,一旦被拒絕,馬上有風度地離開。然而事到臨頭,他卻不甘心就此放棄。
路時洲一著急,再次拽起了簡年的胳膊,察覺到她的抗拒,怕她惱,便改拉衣服。
路時洲一路把簡年帶到光榮榜下,指著上排的一張照片說:「這個叫傅岳的是我哥,他和他旁邊的學姐就是高三在一起的,兩人一個去了牛津,一個去了北大,人家戀愛都沒事兒,我就想和你一起吃個飯,怎麼就分你的心了?」
望見簡年臉上那一言難盡的表情,路時洲有點洩氣,終於實話實說:「我本來沒準備現在就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想忍到高考結束來著……」
如果不是簡年突然不理他,他何至於慌成這樣。
學校裡幾乎人人都認識路時洲,簡年又是難得一見的美女,他們站在位置醒目的光榮榜下拉拉扯扯,自然惹人註目。
簡年不想被來往的同學圍觀,更對自己的定力沒信心,便甩開路時洲轉身就走。
因傲慢得罪過無數人的路時洲原地停留了十幾秒,最終還是追了上去。
「你有喜歡的人嗎?」
「以前有,後來發現他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誰啊?」知道簡年不可能說,雖然有些嫉妒,路時洲仍是略過了這個問題,「那就是現在沒有。沒有喜歡的人,也不是討厭我,我喜歡你也不可能讓你分心,既然這樣,你暫時把我當成普通同學,別一見我就躲行不行?」
「行。只要你也把我當普通同學,別再找我吃飯也別再跟著我。」
說過「好」之後,路時洲又覺得不對,別再找她別再跟著她不就等於拉倒嗎……他居然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簡直蠢透了。
到底心高氣傲了十八年,路時洲停住了腳步,沒再繼續。
……
父親調到上海後,路時洲一直一個人住,諾大的獨棟別墅,雖然有那麼一點孤獨,但大部分時候他都覺得挺自在。然而這一晚,他莫名地不想一個人呆著,就踩著飯點去了季家。
季家的保姆請假了,晚飯是季泊川的奶奶親手做的,路時洲從小就愛吃季奶奶做的飯,這會兒卻味同嚼蠟,偏偏季奶奶給他盛了一滿碗,他沒有剩飯的習慣,一口一口吃得異常煎熬。
對面的季泊川不住瞟他,從小一起長大,季泊川自然看得出他此刻的反常,哪有什麼事兒能讓路時洲失魂落魄?想來想去就只有失戀。
瞥見季泊川臉上的幸災樂禍,路時洲更覺煩躁。季泊川本就是無聊好玩,有他競爭更覺得刺激,說什麼我連累你被打,你覬覦我未來的女朋友,一個無心一個有意,算起來分明是你更不講道義。
因為上次的水果,自信心爆棚的季泊川篤定自己至少成功了一半,路時洲看不得他沾沾自喜,乾脆告訴他簡年找的其實是自己,那封破信她壓根不知道。季泊川立馬炸了,不斷罵他陰險狡詐。
明知道季泊川一貫的德性,卻主動和他攤牌,路時洲不明白自己到底那根筋搭錯了,一涉及到簡年,就不斷犯傻做蠢事。
想起簡年明知道季泊川意圖不軌還替他講題,唯獨冷臉對自己,路時洲滿心頹喪,強嚥下最後一口飯,起身告辭。
回到家後,剛坐到書桌前,門鈴就響了。路時洲以為是叔叔家過來送飯,不料立在門外的竟是季泊川。
「你爺爺怎麼放你出來了?」
「你這麼半死不活的,老季同志十分擔心,派我過來問出什麼事了。」
趕在路時洲關門前,季泊川強行擠了進來:「我猜猜,肯定是你跟簡年表白,可人家沒搭理你是不是?多虧了我們年年,我才能提前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見路時洲瞪自己,季泊川忍著笑說:「都快高考了,你這麼心急火燎地去騷擾人家,該不會是怕我放出去後跟你搶吧?」
「你瘋了吧,趕緊回你自己家。」
季泊川從冰箱裡拿了瓶冰可樂,往沙發上一坐:「我那天逗你玩呢,你當我是你!簡年是很好,可咱倆什麼交情,你難得看上一人,你開口了,我再不捨得也得撤啊。」
「……就跟你不撤她會理你一樣。」
「她怎麼沒理我?要不是你扣下我的信,我跟她早成了,我追女孩哪次失敗過?算了,我忍痛割愛一回,你把我那封信抄一遍給她,她保準感動。」
轟走季泊川後,路時洲翻開詞典背單詞,才背了兩個,就鬼使神差地開始四處翻信,終於從垃圾桶裡撿回來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封。
然而粗粗地掃了一遍,路時洲就開始罵人,他先罵季泊川,又罵自己——這滿篇的錯別字、病句和小學生字體,真該第一時間拿給簡年參觀。
……
隔天一早,從中間樓梯上來的簡年和從東邊樓梯上來的路時洲在教室外碰了個正著。
簡年還在猶豫要不要打個招呼,路時洲早移開眼睛先一步進了教室。
明明告訴過自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簡年仍是忍不住難過,好在上午課程緊,沒太多時間傷感。
前一晚效率低,簡年的計畫只完成了一半,本想午休時補回來,哪知路時洲居然沒走也沒睡覺,安靜地坐在桌前做題。
中午的教室空了一半,簡年稍稍偏一下頭就能瞥見路時洲,高中後他不再認真學習,這樣冷淡而專註的側顏讓簡年回憶起了自己最初喜歡上的那個他。
無論如何強迫自己都無法忽略掉他,簡年乾脆背起書包離開了教室。在學校裡轉了一圈沒找到去處,簡年便去了校門外的一家奶茶店。
奶茶店隔壁有家音像店,老闆挺年輕,和江東是朋友,簡年經過的時候,江東正在音像店裡打發時間,看到她自然追了過去。
簡年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剛翻出卷子和筆袋,就瞥見有個人坐到了自己對面。
午休時奶茶店人多,位置緊缺,她以為是拼桌的,就沒留意。隔了片刻,對方忽而笑了一聲,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
簡年皺著眉擡頭看去,居然是江東。
「你怎麼在這兒?」
「做題啊。」
「這地方這麼吵,你為什麼不呆在班裡?」
簡年的目光又回到了卷子上,隨口說:「躲人。」
「你躲誰?」
簡年笑笑沒說話,江東卻上了心。
……
下午放學,簡年故意磨蹭了一會兒,估摸著路時洲走遠了,才背起書包離開教室。
哪知剛下到一樓就看到路時洲立在銅像邊同人說話,他個子高,來來往往的人再多也一眼就能看見。
簡年正要移開眼睛,哪知路時洲的目光正好掃了過來,至多一兩秒,他的註意力就又回到了同他講話的人身上。他的氣質偏冷,即使面帶淺笑,也有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態。
簡年有點疑心他昨天的表白和急切不過是自己做的夢,茫然地走到校門外,忽而聽到有人叫自己,擡頭一看居然是江東。
「你怎麼來了?」
「上來,送你回家。」
簡年剛要接頭盔,江東手裡的頭盔就被另一個人先行拽了過去。
路時洲拿著頭盔,沒看簡年,只朝江東笑。
江東望向簡年,太熟悉一個人,自然看得出她此刻的窘迫。他只覺詫異,原本以為她躲的是季泊川,沒想到居然是路時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