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年心虛不已地轉過頭,沒理他。
「喂,你乾站著不無聊嗎,借你一半耳機要不要?」
「不要。」
路時洲只當沒聽到,湊過來扯下右邊的耳機強塞到簡年的耳朵裡,塞了半天覺得不對勁,又換了左邊的給她。
見簡年掙紮,他拿手壓在她的耳朵上不準她往下扯:「你聽聽看,這歌最適合下雨天。」
只隔著一面墻,怕教室裡的人聽到,簡年就真的沒再動。兩人並肩立在一起,看著外頭越來越密集的雨滴,誰也沒再說話。
簡年想,這首歌還真挺適合下雨天的,直到很多年之後,她才知道它叫《kinderspiele》。
而路時洲這一刻的註意力全在手上,他的拇指指腹正壓在簡年的耳垂上,她明明已經不掙紮了,他仍然捨不得放下手,乾脆假裝忘記了。
簡年一轉頭,臉頰就貼上了他的手背,路時洲想起了小時候跟著奶奶讀紅樓夢,裡頭有句話是「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
等再回過神兒的時候,手已經被簡年打開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可只當沒看到她眼中的嗔怒,笑著問:「你怎麼又臉紅了?手機音質不好,我家有套還湊合的音響,你要不要找個下雨天過來喝茶聽歌劇?」
不等簡年說話,路時洲又補充道:「等高考結束。」
簡年不想破壞眼下的好氣氛,就只笑笑沒出聲拒絕。
隔了不知道多久,路時洲突然問:「江東最近找你了沒?」
簡年正數著離得最近的那棵梧桐樹上的毛球,聽到這句,怔了怔才說:「沒啊。」
「還算他有信用。」
「什麼信用?」
「他不讓我在高考結束前找你,我就跟他說,除非他也一樣。」
瞥見簡年臉上的疑惑不解,路時洲篤定了心中的猜測,江東的心思她還真是不知道。
就算只當江東是朋友,朋友被開除,她對自己也一定有看法,所以才會突然變臉不理人。路時洲知道語言最最蒼白無力,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不解釋。
幾首外文歌聽完,路時洲又換了首週杰倫的《七里香》,播到副歌的部分,他居然邊衝她笑邊跟著一起唱,難聽就算了,歌詞還肉麻,簡年被他看得耳根發燙,又怕教室裡的老師同學聽到看到,就把食指壓在嘴唇上示意他閉嘴,他卻小孩子一般地故意跟她作對,越唱越大聲,惹得離的最近的兩個同學一齊往外看。
簡年一急,乾脆踮起腳尖用手捂他的嘴巴,路時洲倒是閉上了嘴,卻有意無意地啄了一下她的手心,不等簡年發脾氣,他就擡起右手捉住她的手,往窗外一指:「看,太陽雨。」
簡年甩開他的手,往窗外看了看,雨沒停,太陽卻出來了,還真是太陽雨。
……
這晚放學,路時洲剛進家門,季泊川就來了。
季泊川是過來借錢的。路時洲的父親兩年前再婚,繼母是音樂學院聲樂歌劇系的老師,同樣是離異帶兒子。
為了各自的兒子,兩人不準備再要孩子,擔心日後財產有糾紛,和再婚妻子達成共識後,領證前路時洲的父親把名下的房產和大部分存款轉給了路時洲。
路時洲的繼母人很豁達,跟他的父親脾氣相投,婚後兩人過得挺不錯,路時洲與她相處得也很融洽。
花錢如流水、一個月的零花錢一天就能用完的季泊川非常羨慕路時洲在經濟和時間上的雙重自由,隔三差五就來借錢,還因為在家人面前發自肺腑地感慨父母離婚也不是全無好處挨過罵。
明知道有去無回,路時洲也懶得跟他計較,把一千現金遞給他後,才隨口問:「你怎麼又借錢。」
季泊川說話從來不過腦子:「前一段時間為了追咱們年年,我把這個學期的零用錢全用光了,還有兩個月才放暑假,草都已經吃不起了。」
聽到這話,路時洲立馬把錢搶了回來,季泊川自覺失言,「路哥路哥」地叫了好一陣兒,討好地笑道:「你是不是還沒搞定我嫂子呢?要不要我傳授你一點兒經驗?」
路時洲斜了他一眼:「你少給我出餿主意。」
「什麼叫餿主意!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而你是零!你錯在哪兒知道嗎?」見註意力被吸引的路時洲看向自己,季泊川反而不說了,把手往他臉前一伸。
路時洲把錢扔給他,轉身用手沖壺泡咖啡:「愛說不說。」
「給我也來一杯。」
「你又不看書,大晚上喝什麼咖啡?」
「你以為熬夜打遊戲就不用動腦子了?」季泊川把錢裝進口袋,立馬變了副模樣,往沙發上一坐,翹著腿指使路時洲,「加糖不加奶。」
見路時洲拿眼斜他,季泊川哈哈一笑,切入正題:「你壞就壞在不該直接向她表白。女孩子臉皮薄,尤其是咱們年年這樣的,你問她『能做我女朋友嗎』,她就是心裡願意,嘴上也不會好意思直接答應。你就該什麼都不說,讓她自己領悟到你喜歡她。」
季泊川接過路時洲遞來的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繼續:「不要說,但是要做。你得變著花樣地對她好,時時刻刻在她眼前晃,誇張一點沒關係,臉皮一定要厚,伸手不打笑臉人是不是?你也沒說你喜歡她,她想拒絕你也沒理由開口啊,她臉皮那麼薄,肯定怕被人說自作多情。你對她好著好著她就習慣了,看不見你反倒覺得少了點什麼,你再慢慢地洗腦,她就真以為自己和你有什麼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趕緊回家吧你。」
轟走季泊川後,路時洲想起他送的破手鏈簡年想還,又被自己塞了回去,頓時懊喪不已。
……
隔天一早,路時洲踩著點在教學樓下等簡年,遠遠地瞧見她過來,往回走了幾步迎了上去:「早。」
「早。」
「有件事季泊川讓我和你說……」
「什麼?」
路時洲一臉為難:「他讓我問你他之前給你的那根繩子還在不在,如果你不需要的話可不可以還給他……他想拿去送別人。」
簡年笑了笑:「我本來也用不著,明天就拿給他。」
「你給我就行。他那人就這樣,你別在意,回頭我補一份禮物給你。」
「不用的。」
光是想一想,路時洲就受不了簡年留著季泊川給的東西,儘管那東西是他親手強塞給她的。
自覺把季泊川在簡年心中的印象分刷成了負值,路時洲終於平了季泊川一口一個「咱們年年」的氣。
後一天午休時,簡年把裝著紅繩的盒子放到了路時洲的桌洞裡。路時洲看到時,已經快上課了。
他想藉機過去說兩句話,刷一刷存在感,走到簡年的座位前,卻發現她臉色蒼白地趴在桌子上。
「她怎麼了?」
叫簡年她不理,路時洲便壓低聲音問李冰茹。
時時刻刻犯困的李冰茹打著哈欠看向路時洲:「不舒服。」
路時洲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跟自己到教室外頭去。
李冰茹剛站定,路時洲就問:「簡年是病了嗎?你幫她請假,我送她去醫院。」
「去醫院也沒用,不用管自己就能好。」
「到底什麼病?」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路時洲隨即反應了過來:「生理痛?」
李冰茹一臉驚奇:「路學神,你怎麼博大精深到連這個都知道?」
「……」
路時洲下樓的時候已經打上課鈴了,他只好翻墻出去。買了止痛片、玻璃水杯和紅棗黑糖薑茶後再回來,第一節課剛好結束。
路時洲把薑茶和止痛片給李冰茹,又拿玻璃瓶去黑板旁邊的飲水機前接稍燙的水給簡年暖肚子。
第二節課下課的時候,腹痛噁心緩解了大半的簡年已經可以坐起來了。路時洲走過去要玻璃瓶,她一臉尷尬地遞還給他,只恨李冰茹太多嘴。
路時洲走到飲水機前,剛想把玻璃瓶中的水倒進廢水桶,一回頭看到排隊接水的兩個女同學正盯著自己看,猶豫了一下,閃身讓她們先接,而後把玻璃瓶中的溫水分三次喝了下去。
重新接滿熱水後,他又把玻璃瓶交給了簡年。
第三節課下課時,不等他再去問,唯恐天下不亂的李冰茹就抱著杯子走到後排催他快點去換熱水。
喝第三杯水時,路時洲暗罵自己為什麼要買1000ml的水杯。坐第二排的班長見狀好心提醒道:「路時洲,你很渴嗎?這麼喝水水鈉代謝容易紊亂,要進醫院的。」
李冰茹樂不可支地對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的簡年耳語道:「你家路時洲是不是傻?不好意思在教室倒,可以去廁所啊。」
簡年不悅地白了她一眼:「還不都是你。」
放學前,班主任進教室交待事情,一進班就看到了簡年桌上的杯子。上節課間她過來時,路時洲正立在飲水機前捧著這只杯子喝水。因為杯子是女生款,粉色的底子上印著小鹿,把手上還有薑餅人掛墜,她奇怪路時洲為什麼會用這種杯子,就多看了兩眼。
而男女生共用一個杯子就只有一種可能……
班主任任教十年,班裡誰和誰有情況一搭眼就能看出來,從沒冤枉過一對,路時洲和簡年之前一點苗頭都沒有,百分百是剛剛戀上的。
班主任不擔心路時洲,只怕簡年臨陣分心,一是知道她父母不容易,二是她三模成績下滑。
放學鈴一打,班主任就敲了敲簡年的桌子,把她叫進了辦公室。
簡年這種又乖巧又努力的學生最討老師喜歡,班主任知道她臉皮薄,就沒開門見山,循序漸進地聊,終於進入主題問到她和路時洲的關係時,學習委員恰好進來拿試卷。
學習委員臉上不動聲色,卻豎著耳朵一句不落地全聽了進去,一出辦公室就飛奔到路時洲跟前問八卦。
簡年終於弄明白班主任的意思後,正組織語言準備否認,路時洲就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喊了「請進」後發現來的是他,班主任挑了挑眉。
「你這是救駕來了?」班主任半開玩笑地問。
不管路時洲學習好還是差,班主任都挺喜歡他,這與他的家庭有關,附中家境優渥的學生比比皆是,但比起做生意的當官的家長,老師還是更欣賞做學問的。
路時洲一臉不解地裝傻打岔道:「救什麼駕啊?我來找您是想請假。明天之後我想自己在家覆習,考前都不再來學校了。」
「沒問題,你自己把握好覆習節奏。」
聽到這句「不再來學校了」,簡年不由地看了路時洲一眼,路時洲絲毫都不避諱,咧嘴衝她一笑。
瞥見平時完全不搭理女同學的路時洲看向簡年時臉上毫不掩飾的、殷切討好的笑,班主任輕咳了一聲,敲了敲桌子:「你們倆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倒希望有事兒,可惜什麼都沒有。劉老師,您太了不起了,簡直是火眼金睛,簡年都沒看出來的,居然讓您先看出來了。」
「……」路時洲一笑,班主任也想笑,卻強忍著板下臉教訓道,「你不覺得高考是人生大事沒關係,但不要影響其他同學。」
「我這不是為了不影響其他同學,都請假回家了嗎。」
……
路時洲在辦公室請假的時候簡年並不覺得有什麼,可第二天一早,看到他的座位真的空了,她的心中頓時生出了離愁別緒,還有一個月才考試,可路時洲這一走,彷彿她的中學時代也跟著結束了。
過去三年間每一天都坐在同一間教室的同學,待高考結束後,或許一輩子都再也遇不到。
五月中旬,一班到十班停了課,最後二十天,前五百名全天在學校自修,老師不再講課,以答疑為主。
剛進高三的時候,簡年覺得高考特別可怕,臨近考試,反倒不再緊張了。完成了預定計畫後,最後半個月她逐步把節奏放慢,每天十點半準時睡覺。
考試前學校給高三生放三天假,放假前的那個下午自習取消,同學們忙著把書本搬回家以及拍畢業照。離開了一個月的路時洲自然也回來了。
沈寂了三個月的班級重新活躍了起來,李冰茹活潑多話,整間教室都能聽到她的笑聲。
路時洲在男生中的人緣一貫好,學習委員是個大嘴巴,早把他和簡年有情況、被班主任抓現行的事兒傳得人盡皆知。戀愛雖然不稀奇,班上也有幾對,可這畢竟是年級裡最惹眼的男生和最漂亮的女生,自然格外惹人註意。
不管誰來問,路時洲都笑而不語,男生們就當他默認了,那幾個露出落寞表情的,路時洲暗暗把他們的名字記在了心裡。
女生裡除去個別和簡年關係好的會來問,其他中意路時洲的雖也疑惑,卻只是默默留意。
但大半個下午過去了,兩人幾乎零交流,連相視而笑都沒有一次,完全沒能滿足好事者的八卦之心。
一班的畢業照快離校時才拍。路時洲的個子高,被排在了最後一排的中間,171公分的簡年在女生中也算高的,就站到了第三排中間,兩人之間隔了一排男生。
排好位置後,趁著攝影師調相機的空隙,路時洲拍了拍第四排、簡年身後的那個男生的背,示意他換位置。
聽到男生們的哄笑,簡年一回頭,剛好對上路時洲近在咫尺的笑臉,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起鬨後,她不滿地瞪了路時洲一眼,撅著嘴扭過了頭。
……
回到家後,整理完紙袋裡從學校搬回的書本和雜物,簡年打開書包才發現一隻粉色的紙盒。
拆開包裝袋後,裡頭居然是一隻白色的手機,和路時洲那隻黑色的是同款。手機上墜著一隻小小的梅花鹿,旁邊還有張卡片。
【最後一門考完,走出考場記得開機,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
這人真是……簡年不以為然,考完暫時不用再去學校,面都見不著,他哪有機會讓自己後悔。
考試的那幾天,最近兩個月忙到白天黑夜不見人的簡愛國和簡媽媽都請了假,一個騎車來回送考、等在考點外,一個頂著太陽買菜做飯送綠豆湯送午餐。李冰茹的父母知道送考會加重考生的緊張心理,只讓她如平常上學一般自己來回、自己吃飯。
簡年和李冰茹在同一個考點,很想與她結伴而行,父母卻怎麼都不肯,既怕她在路上遇到突發情況遲到,又怕外頭的東西吃壞她的肚子。
見父母如此緊張,想到他們時時掛在嘴邊的那句「不用太要強,身體要緊,進不進名校不重要」,簡年只覺得好笑,所幸發揮穩定,沒受父母緊張情緒的干擾。
路時洲和她不在一個考場,自然遇不到,簡年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兒,考最後一門時根本沒隨身帶那隻手機,一出考場就跟著爸媽回家了。
回到六樓後,她洗了個澡,還沒想好要不要打電話約李冰茹出去玩,就聽到了敲門聲。
沒到吃飯的點,簡年以為是媽媽上樓拿東西,穿著睡衣打開門後,看到立在門外的那個人,訝異到整個人都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