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年回到報社的時候,同事們已經到齊了,剛一坐下,小趙就遞了杯外賣冰咖啡過來。簡年喝了一口,又澀又苦,只覺五臟六腑都被冰醒了。
會議開到十一點才結束,同事們反倒不困了,小趙問簡年要不要一起去酒吧,聽到她說「好」,反倒有些驚訝——簡年一貫是收工就回家的。
大晚上叫下屬來開會的池西西因為懷著孕不能同去,回家前豪爽地留下了信用卡。
簡年過來湊熱鬧本是因為情緒低落,不想周圍越喧囂,心中的落寞反倒越明顯,她在酒吧待了不到半個鐘頭,杯中的紅酒只抿了一口便想離開。
才和同事們說過「明天見」,簡年的手機就進了條短信,是江東的。
【你睡了嗎?】
【沒,還在外面呢。】
【在加班?】
【在酒吧。】
江東立馬打了個電話過來,問過簡年酒吧名後,說自己也在附近,很快就到,要她等自己一起回去。
剛放下電話,簡年就瞥見了和季泊川並肩走進酒吧的路時洲,季泊川的第六感強,察覺到簡年的目光後很快看了過來。
季泊川本想走過來打招呼,發現路時洲臉色一滯,想起他前一段說過什麼追回來再甩,猜到大約追得不順利,便只沖簡年笑了笑。
回了個笑容後,簡年很快移開了眼睛,直後悔不該來。
說同在附近、很快就到的江東隔了快一個鐘頭才出現。簡年跟著江東離開的時候,季泊川正勸路時洲入股他的公司,見路時洲的眼神突然不對,季泊川下意識地望了眼簡年的方向,他盯著她身旁的男人看了片刻,才認出那是江東。
「我去,都這麼多年了,他倆還好著呢?那你還糾結什麼,人家這是真愛啊。」
路時洲白了季泊川一眼:「你的話怎麼這麼多。」
當初江東拉著他說「你別為難她,有話跟我說」、而一旁的簡年垂著眼睛一言不發地時候,他當真以為簡年冷著他、甩了他是因為江東,那種從頭涼到腳的感覺,他至今都回憶得起來。
江東把他拉走後,跟他說了什麼他倒忘了,只記得他連踹了江東兩腳江東沒還手。後來季泊川怎麼拽走的他,他也沒印象了,直到本科畢業出國前,他才無意中得知在那件事之後,沒過幾天江東就回了日本,而簡年也從此遠離了傳媒學院的那圈人。
他很快通過七拐八繞的關係從簡年室友那邊打聽到,其實簡年和江東並沒有真的在一起。而那些年,「簡年」這兩個字是他的禁忌,清楚這件事的誰也不敢和他提,他更不會主動同朋友談起,所以季泊川他們至今仍以為簡年真的劈過腿。
他腦子一熱就買票回來了,可當真站到了Z大門前,又生生忍住了找她問清楚的衝動,寧可被罵劈腿也不解釋能是因為什麼呢?無外乎是煩透了他,接連幾個月的冷暴力不頂用,便換個更決絕的方式也要分手。
這段關係從一開始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堅持,已經隔了三年,何必再自取其辱。
最難受的那一段,他曾發誓要徹底忘記她、走出來,曾無數次地期盼未來再見面時自己滿不在乎、而她滿心懊悔。只可惜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類通病他也有,明明分手的時候一顆心被碾得連渣都不剩,明明她親口承認沒有半分愧疚,可每看到她一次,他的理智就瓦解三分,寧可不要面子、淪為朋友們的笑柄也想再給自己謀一個機會。
枉他自詡驕傲,可真是蠢。
季泊川對一個女人的興趣至多能維持兩個月,不明白路時洲挺灑脫的一個人,怎麼會跟個女人記仇記十年,有心勸,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正斟酌措辭,就見賀齊光來了。
賀齊光一坐下,便按著心口罵季泊川不該大晚上叫他出來:「我要不是來這兒,就不會生吞玻璃渣!我的少男心……你猜我在停車場遇見誰了?」
路時洲正煩著沒說話,季泊川隨口問:「你爹回來了?」
「你爹才大半夜混酒吧。我遇見我的白月光和她男朋友了。」
季泊川當即起了八卦心,環顧四周道:「人在哪兒呢?」
「開著輛破車走了。」賀齊光拉過季泊川的酒就喝,「其實不怪她,怪我。是我騙了她……我剛認識她的時候,還沒和另一個女人分手,那女人就是圖我的錢,根本不在乎我這個人,我發那條短信是想讓那女人自動消失,誰知道發錯人了……她真的是我見過最單純最善良的女孩。當年她對我多好,多喜歡我,沒有珍惜是我眼瞎。」
一直沈默的路時洲被他吵得頭疼,出聲打斷:「我才是眼瞎,你那叫賤。」
……
自「相親」之後,江東日漸殷切,原本簡年因為路時洲滿心煩擾並未察覺,隔了一週,平靜下來的她漸漸察覺出不對,整個人都陷入了矛盾。
她不願繼續困在往事裡,急於在路時洲成婚前找個歸宿,或者說安慰。江東雖然與她完全不是一種人,生活習慣、志趣愛好、看待一件事的方式無一相同,但無疑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知根知底、人品沒話說、條件優越、雙方父母都滿意。若是她沒從一些細枝末節的相處中發現他的情意,或許很願意同他試一試。
而在看穿之後,她很清楚自己不會對他生出友情親情之外的感情,再相處起來,只覺得壓力漸大,生怕給他希望後再如過去那樣忍受不了、堅持不下去,既要失去一個朋友,又要害他空歡喜一場。
矛盾了幾日,簡年最終決定等江東出差回來,便旁敲側擊地表明只想做朋友——說來無奈,江東待她如此好,她卻唯有以遠離回報。
做出選擇後,簡年只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午休時破例跟小趙和另一個同事出去逛街。
小趙的學長週末訂婚,她已經為了訂婚禮物愁了一個星期。
「都怪他的未婚妻不肯立刻結婚,訂婚送一次禮物,結婚還要再封個紅包,這個月的信用卡又得跪求我爸幫我還。」
逛了一個鐘頭,小趙最終挑了一對水晶香檳杯,問意見時,簡年點頭說好看,另一個同事指著一對琺瑯杯說:「這對更好看,還便宜兩百。」
「我也更喜歡那一對,但他未婚妻和簡年姐一樣走極簡風,應該不會喜歡這種花哨的琺瑯杯。」
「是那個主持人韋晶吧?我記得你之前說過。」
「對對,就是她,我上上週還去她家吃過飯呢。當時還有一個明星在,你們猜是誰……」
簡年心生疑惑,出聲打斷了小趙的八卦:「你的學長是路時洲嗎?」
「路先生?什麼意思。」
「要和韋晶結婚的是?」
小趙「咦」了一聲,壓低聲音說:「簡年姐,你怎麼知道韋晶的前任是路先生的?有八卦嗎?」
「……」
直到下班,簡年都心神不寧,她把重逢後的情形回憶了無數遍,命令自己別自作多情之餘,又覺得哪怕路時洲沒別的意思,醉酒事件後自己的舉動也太過激——照小趙的說法,他和韋晶早就分手了,然而那天早上為什麼韋晶還會叫他回家吃飯呢……
許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晚回到家後,簡年輾轉反側到淩晨也沒能睡著,不願再胡思亂想,便起床做家務。打掃到沙發的時候,她居然在縫隙中撿到了一塊手錶,是路時洲的。
她想立刻把手錶送還到隔壁,可已經過了淩晨兩點,只好等到隔天一早。哪知第二日起床後,她按了許久門鈴,都無人來應。
簡年不清楚路時洲是不是不願意搭理她,故意裝家中沒人,糾結了一個上午,午休時到底還是把他的號碼從黑名單中放出來,打了通電話。
電話倒是很快就通了,可她「喂」了一聲後,那頭久久都無人應答。
「喂?路時洲?」
又隔了半晌,在她險些要掛斷電話的時候,路時洲終於開口:「嗯。」
「是這樣的,我打掃客廳的時候,在沙發縫裡發現了一隻手錶,好像見你戴過……我今天早晨想去你家送給你,可你不在。」
路時洲不止一塊手錶,丟沒丟倒沒留意到,便說:「我搬家了。」
「你怎麼搬家了……那我快遞到你公司?」
「房子太舊太潮,住不下去。」頓了頓,路時洲才說,「不用麻煩,你覺得礙眼就扔了吧。」
簡年「哦」了一聲,有心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路時洲語氣冷淡,礙著面子,她無法直接說是誤會了他有女朋友才刻意避嫌,猶豫了片刻,說:「那好,就這樣吧。祝你和韋小姐訂婚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