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願意算她家屬,傅川也不能答應。」
原本做好了艱苦抗戰準備的路時洲這一刻就好比是突然中了五億大獎的乞丐,不敢相信命運從此改變,觀察著簡年的臉色,下意識地再次確認道:「我就這麼作為你的家屬去了,你不怕被你們單位的同事誤會?」
以簡年的個性,做出這樣明顯的暗示已經是極限,聽到這句,她不由地氣結道:「家屬也未必就是男朋友的意思啊,表哥表弟不也算麼!我們同事就有帶單身的哥哥來的,說不定接觸一下,就和哪個年輕女同事聊上了呢。明天你要是看上了哪個直接告訴我,我替你介紹。」
「……」
兩人去了附近的超市,雜七雜八的東西買了滿滿兩架購物車,同是上了一天班,都懶得再去別處,乾脆選了醃好的新鮮牛排和海鮮,交給超市一角的窗口加工。
這個超市離Z大老校區步行只要一刻鐘,高考結束後的暑假,他們經常大晚上到這兒來吃東西,如今再次一同坐到這裡,看到旁邊長桌上挨在一起互相餵飯的學生情侶,難免會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不約而同的,簡年和路時洲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從前,只聊現在。
皮皮蝦做成椒鹽的,路時洲愛吃卻不怎麼會剝,又不願意帶著皮放嘴裡,乾脆放棄,簡年很自然地就拉過盤子剔出蝦肉遞到他嘴邊,路時洲怔了一下才張開嘴咬住。
東西太多,只好拜託超市的員工幫忙送到停車場、搬進車裡,走出超市的時候,路時洲終於牽起了簡年的手,簡年蹙了下眉頭,看向兩人的手,路時洲見狀立馬就鬆開了。
看出路時洲的不自在,簡年解釋道:「我的手上有油。」
「嗯?」
「我是說我剝了螃蟹龍蝦皮皮蝦什麼的還沒洗手。」
見路時洲楞著,簡年笑了笑,忍不住提起了過去:「你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樣了。」
「哪兒不一樣?」
十年前的他慣於蹬鼻子上臉,而現在卻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往後縮,逼得她不得不主動——這句話簡年沒有說出來,路時洲卻瞬間就領悟了她的意思。
「我那時候沒想到看起來那麼軟那麼柔和的你狠起心來會一腳踹了我,所以說什麼做什麼都沒顧忌。」
再加上簡年前一段的突然冷臉相對,如今的路時洲是真的慫了怕了,輕易不敢冒犯。
頓了頓,簡年才問:「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怨恨我?」
「開始是,後來就不了。」
簡年「嗯」了一聲,笑道:「十年那麼久,就算是血海深仇也會慢慢淡忘。」
她的笑裡也有無奈,不止是怨恨,年少時再真摯的感情也會漸漸被十年的光陰消磨光,不曉得路時洲如今還願意同她再相處,是不是因為不甘和遺憾。
「不是因為時間,是因為理解了你當時的感覺。去美國前我就知道你沒和江東在一起,那時候特別不明白既然沒有移情別戀,你為什麼那麼煩我,直到我又交了女朋友。」
「不是那麼喜歡一個人,僅僅是覺得某些方面的條件合適或別的什麼原因才在一起——對方還整日纏著綁在一起做這個做那個,確實挺煩的。那麼一點點的耐心,要不了兩天就磨光了。」
「我寧可和朋友或者一個人做感興趣的事,也不想有個人在我耳邊喋喋不休。然後就理解了為什麼當年我大老遠地回來,你不肯陪我,非要做別的事。每次我被人抱怨冷淡的時候都會想到跟你在一起時的自己。每天早晚各打一個鐘頭的電話,每小時都發信息,被人逼著做這些事,做不到對方就不停鬧,簡直討厭透了。我連一兩個月都受不了就想分手,難為你能忍我大半年。」
「開始的時候我也是抱著認真的態度想試著發展,可真的堅持不下去。我很想有段全新的感情,走出過去的陰影,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對我愛搭不理我難受,別人太上心我又煩,活該再落到你手裡。」
聽到最後一句,簡年有點不樂意:「什麼叫活該?就好像跟我在一起很委屈你。」
見她皺眉頭,路時洲立刻笑著解釋:「不,是你委屈。委屈你再試著忍受我一次,我儘量克制住不煩你。」
簡年沒作聲,十年前的路時洲因為飽受忽略不斷鬧騰,次數多了她確實會心生厭煩,卻不是因為沒那麼喜歡,而是被現實壓的滿身疲憊,力不從心,分不出精力照顧他的情緒。
這些年她也遇到了不止一個條件適合的人,可與路時洲一樣,無論多想認真地相處,無論怎樣說服自己,都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她想告訴路時洲事情並非是他認為的那樣,可時過境遷,在十年前的他們看來大到無處宣洩的委屈和情緒如今再想起來早已不值得一提,語言太蒼白無力,不如從別處證明給他看。
路時洲摸不透簡年的想法,一見她沈默就發慌沒底,回想那句話說的不妥惹她生氣的同時,再次牽起了她的手。然而才走出十幾米,簡年就又一次甩開了他。
一回頭看到路時洲發怔,簡年伸出食指點了點洗手間的指示牌:「我去洗手,你最好也去。」
「……」路時洲聞了下自己手,卻是有海鮮的腥氣。
……
路虎存在別處,怕簡年辛苦,路時洲當晚沒帶著她去換車,隔天一早五點就起床去另一處房子,把這輛車後備箱裡的東西裝進路虎,又開回了Z大老校。
六點半簡年到隔壁叫路時洲起床的時候,他已經買好早飯等在車裡了。
後面塞的東西多,七座變成了五座,但後座寬敞,帶四個人沒問題,於是簡年叫上了同組的小趙和另三個人。
發現路時洲成了簡年的家屬,小趙自然滿臉驚訝,礙著簡年性格偏冷,她不敢問,只得按捺住好奇。
臨出發的時候,池西西從前面的SUV裡走了下來,拉開路時洲的車門時,臉上還有怒意。
懷孕快五個月,見後座擠著四個人,她自然更想坐副駕駛,便笑著對簡年說:「咱們換一換,你坐傅川的車。」
簡年猜到她和傅川吵架了,笑著說:「我真跟你換了,傅總說不定半道把我扔路上……」
池西西本以為跟著她同來的是某位追求者,瞥見路時洲,自然驚奇:「你怎麼來了?」
「爬山啊。」
池西西瞭解路時洲的忙碌程度,馬上反應了過來,笑著問:「你們這是什麼時候熟起來的?上次一起吃飯還客氣著呢。」
路時洲很是無語:「你的記性怎麼這麼差。今天去的這座山咱們十年前就爬過。」
池西西迷茫了幾秒,恍然大悟道:「把佟樺氣哭的小姐姐是簡年?」
簡年笑道:「我還記著你,你也記著路時洲和佟樺,怎麼單就把我給忘了?」
池西西讓後座的另兩個人去乘傅川的車,自己坐到小趙旁邊,想了片刻才說:「可能是你的形象和他們嘴裡甩了路時洲又……了他的壞女人不符……」
望見後視鏡里路時洲不滿的眼神,池西西哈哈一笑:「你別罵我,我現在孕傻,情商為負。」
路時洲的心情實在好,也彎了彎嘴角:「誰敢罵你。真打起來,我不是你家川哥的對手。」
車子開到收費站,一眾人下去休息,簡年陪池西西去過洗手間,剛一走出來,就見傅川迎了上來。
簡年想走,池西西卻冷著臉拉住她不放,有第三個人在,傅川雖要面子,可更怕氣壞池西西,輕咳了一聲,問:「你看到我發的微信了沒?」
「沒。在車上看手機頭昏。」
簡年怕尷尬,趕在傅川拉下臉當著自己的面求饒前掙脫開池西西,奔向在十步之外看熱鬧的小趙,拽起她就走。
小趙沒看成池西西的熱鬧,轉而問簡年的八卦:「簡年姐,你居然是路先生的初戀?太不可思議了。」
簡年笑了笑:「我們是高中同學。」
「你簡直是我的偶像——名車收割機,去了A8、瑪莎拉蒂,又來捷豹和路虎。」
話音還沒落,路時洲就拎著幾瓶蘇打水走了過來。
小趙最有眼色,接過水說了句「謝謝簡姐夫」,就拉上另一個年輕女孩摸回去看池西西那對的熱鬧了。
路時洲擰開一瓶水遞到簡年手中,見簡年喝了一口,就若無其事地說外頭太熱,要回車裡。他沈著臉,跟過去問:「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已然聞到了空氣中的酸味,簡年仍是摸不著頭腦:「說什麼?」
「我一直在等你主動解釋A8和瑪莎拉蒂是誰。」
明白過來之後,簡年十分無奈:「……分手後的事情有什麼好解釋的,我也沒問過你啊。」
路時洲盯著簡年不放,片刻後,她只好說:「A8是江東的車,他偶爾會找我一起吃飯。」
「瑪莎拉蒂呢?」
簡年咳了一聲,面露尷尬:「你也認識的,賀齊光。」
「誰?」
「賀齊光啊。」
路時洲怔了足足一分鐘才說: 「你怎麼會認識他?」
「研究生快畢業前認識的,後面幾年都沒聯繫,我最近不是住池西西家麼,他到老房子的書房找字畫,又遇上了。他挺煩的,前一陣子沒事就給我打電話,我已經說了我對他沒興趣,他還總在報社外面等我,我沒辦法,只好讓江東幫忙解決……」
路時洲意外極了,連罵了賀齊光四五句,又說:「這孫子就不是正常人!他和季泊川是一路的,看到個漂亮的就不肯放過,跟他糾纏過的女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個。你理他了沒?」
發現路時洲比自己想像中的反應更大,簡年沒敢講幾年前在香港時理過,只說:「沒,好多年沒見了,也沒什麼話說,他約我吃飯我只去過一次,就是拜託江東裝我男朋友拒絕的那次,一共待了不到半個鐘頭。」
賀齊光在香港待了十幾年,並不知道他和簡年的關係,又一直有見了美女就說廢話的毛病。想到賀齊光都是追追就算,比季泊川還不上心,路時洲漸漸平了氣,卻仍忍不住趁機黑他:「要說不靠譜,在賀齊光面前,季泊川都不敢稱第一,他有個什麼白月光,前一段遇到了一直死皮賴臉地追,有點腦子的女人都不會搭理他,他失戀了,才閒得發慌又去騷擾你。他後來又招過你沒?」
「沒。」
路時洲剛想說「這就好」,又覺得哪裡不對:「你怎麼知道我認識他的?」
「幾年前剛遇到他的時候就聽他說起過你,那時候你還沒回國……」
「你還跟別人打聽過我?」路時洲有點高興,想笑卻強行板下臉問,「你知道他是我哥們,為什麼找江東裝你男朋友不找我跟他說?」
「前一段我以為你有女朋友,說你是我男朋友,賀齊光肯定不相信啊。」
「用不著說是男朋友,賀齊光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你是我初戀還繼續招你,哪怕咱倆不和好,我也得踹死他。」說完了這句,路時洲猶嫌不夠,補充道,「我跟他一起長大,你不是別人,他要是知道你是誰也不會的。他一共就念叨過一個女人,對別人都是無聊的時候逗著玩兒的。」
簡年笑笑:「我也覺得他是閒著無聊沒事找事。能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