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月是在尼姑庵門口被妙凡師太撿到的。
撿到她時,她的襁褓裡只有一個小紙條,上面歪歪扭扭的寫道:「七月十五生。」一看就知道是山下哪個貧窮人家的孩子,生下來養不起,送到庵門口,希望能給孩子留條活路。
這個庵叫華嚴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占了十來畝地,裡面有十七個尼姑,這十七個人中,倒有十四個是在庵門口撿的。
妙凡師太是華嚴庵的主持,她在這個庵裡已經待了四十余年了,庵裡的尼姑,都是經她的手撿來的,因此,做起此事來是輕車熟路。扒開了襁褓,看了看性別,見是個女孩,就抱回了寺中,養將了起來。
撿回靜月的時候,妙凡師太已經悟得了宿命通和天眼通。什麼是宿命通呢?能知過去世,就叫宿命通了。而天眼通,就是能知未來世及現在的遠處和細微處。
妙凡師太看著撿來的這個小女孩,越看越心驚,越看臉越沉。她把自己和靜月關到禪房裡,對著靜月枯坐了一天一夜。
然後終於下定了決心,拿出銀針來,將靜月的眼睛扎瞎了。
瞎眼的小靜月,就此在華嚴庵成長了,自動的成了華嚴庵的一名小尼姑。
一歲的時候,小靜月已經跟著尼姑們上早課,聽講經了。
一歲半的時候,小靜月已經會背五六十本經書了。
九歲的時候,妙凡師太稱贊小靜月,無經不通。
十歲的時候,小靜月在禪房靜坐七天七夜,出得房來,對妙凡說道:「師傅,我悟了。」妙凡師太道:「悟了好,悟了好。」大笑而去。
眾尼莫名其妙,誰也不知道靜月說悟了,到底是悟了什麼,也不知道那麼沉穩似水的師傅怎麼笑得那麼開心。
這天夜裡,妙凡師太把小靜月叫到禪房,告訴她道:「這一世,為師是修不成正果了。十年前,為師刺瞎了你的雙目,現在業報已經來了。為師坐化後,當再入輪回,十年後,咱們師徒還有一面之緣,到時你為我指點迷津,再渡我入此門。」
囑咐完了靜月,妙凡師太將眾尼都招到禪房:「為師大限已到,現在把主持之位傳給靜明。此乃樂事,無需悲傷。」說罷,端然正坐,無疾而逝。
師傅坐化了,眾尼悲傷,倒是小靜月,對著妙凡師太的坐化之軀念了幾句謁語:「業性不思議,輪回自分明。此去風波起,呔,紅塵苦海守本心。」
空中忽然出現了妙凡師太虛幻的影子,妙凡師太腳踩紅蓮,向眾尼安詳微笑,然後向靜月點了點頭,片刻消失。
眾尼皆道師傅已然成佛,跪在地上連連叩拜,呼喊佛號不止。小靜月不見悲傷,也不見歡喜,不聲不響回了禪房。
這一任的主持靜明,是妙凡師太的大弟子,也是靜月的大師兄。進了佛門,就沒有性別之分了,所以,尼姑不能稱為師姐師妹,而叫做師兄師弟。
靜明是個老實敦厚之人,平日裡妙凡曾對她說過,靜月是有大因緣的,她要做什麼,不要管她,自有造化。
靜明謹尊師命,從不去過問靜月的事情,還給靜月單獨劃了一個小院子,每天派人送了飲食過去。
靜月也讓人省心,師傅坐化後,就閉關不出了。剛開始還略進飲食,漸漸的,送去的飯菜就連動也不動了。
靜明也是有悟性的,見靜月如此,宣布將那所小院子劃為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內。
華嚴庵雖然不大,倒也是有點來歷。當年一位王爺來鎮江游玩,夜裡夢見他早逝多年的母親來向他索取《華嚴經》,王爺醒來後,立即燒了《華嚴經》送給母親,然後出錢在原地建了這個尼姑庵,就取名華嚴庵。正由於有了這點靈驗,百姓們對華嚴庵趨之若鶩,廟裡的香火盛得很。
一般的平民百姓,都只是在前院拜拜菩薩,而大戶人家的小姐太太可以去後院客房休息喝茶過夜的。
香客們住的地方離靜月清修的地方是極遠的,靜明為了不讓人打擾靜月清修,給靜月分配了一個最為靠邊的小小院子,她親自加了鎖,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農歷二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聖誕,這天,十裡八鄉的女香客都來庵裡上香。
紅塵緲緲,人物眾多,別人不提,只說其中兩個女子。
這兩個女子,一個叫趙容,是當今聖上女兒,今年十六歲。由於是最小的女兒,盡得老皇帝寵愛,這女子被養得刁蠻任性,驕橫之極。
另一個女子,則是當地鎮江節度使的女兒夏玉荷。
靖康之變後,宋朝割地求和,偏安於江南一隅,以杭州為都城,建立了南宋。
趙容本來是應該待在杭州的,這次來鎮江,是隨了她的小叔叔趙謙王爺來游玩的。
今日觀音菩薩聖誕,也是女子們可以正大光明出門的日子。一大早,夏玉荷的母親就帶了趙容公主和夏玉荷來到了華嚴庵。對此貴客,靜明自然得鄭重接待,請到了後院客房,親自上茶。
夏夫人禮佛甚勤,已經是華嚴庵的常客了,與靜明也是舊相識了,兩人談起話來,自然隨便了許多。
她們談一些因果報應之類的,趙容公主和夏玉荷就坐不住了。正是十幾歲的年紀,年輕淘氣,青春活潑,哪能在禪房裡坐得住啊,兩人一打眼色,悄悄的退了出來。
華嚴庵本來人就不多,今天香客多,都到前院廟堂支應去了,後院倒是人跡不見。趙容和夏玉荷在後院亂竄,自然也就沒人去管她們。
兩人一邊說著悄悄話,一邊在華嚴庵裡瞎轉,不知怎的,就讓她們轉到了靜月的小院前。
趙容一見這院門上落了鎖,立刻來了興趣道:「玉荷你看,這個院子落了鎖。」
夏玉荷道:「整個華嚴庵今天都大開四擺的,怎麼這院子單單鎖起來了呢,肯定有古怪。」
趙容道:「咱倆進去看看?」
夏玉荷點點頭:「好。」
兩人商量已罷,四處找了找,找著一塊大點的石頭,搬了過來,墊在腳下,又拉又拽的爬過了院牆。
院子很小,沒有夏玉荷家兩間臥房大,屋子也不多,只有兩間,連個廂房都沒有。而且院中雜草很高,門窗上灰塵遍布,屋簷上蛛網橫掛,顯然是個沒人住的屋子。
兩人更奇怪了,就這麼個小破院,有什麼值得鎖的?
兩人靠近窗子,趙容用手指蘸了唾沫,在破舊的窗紙上捅開了一個小洞,湊過去往屋裡一看,這一看不要緊,「啊」的一聲尖叫,雙腿一軟,就坐倒在地了,臉色雪白雪白的,顯然是受了驚嚇。
「容容,你怎麼了?」夏玉荷見狀,趕緊去扶趙容。
好半晌,趙容的臉色才好轉了一點,緊緊抓著夏玉荷的手道:「有鬼,有鬼,地上坐了個鬼。」
夏玉荷把趙容拉了起來,道:「青天白日的,哪會有鬼啊?」
趙容顫微微的指向屋內:「裡面,裡面真的有鬼。」
正在此時,忽聽得屋內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貴客降臨,請進。」
夏玉荷楞住了,沒想到,這個破屋裡竟然還有人。趙容卻是長出了一口氣,原來裡面是人不是鬼。
院門雖鎖了,但這屋門卻沒鎖,剛才兩人都沒看門,直接捅的窗戶。
門一推就開了,兩人走了進去,一進去就呆住了。
屋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只在地上放了一個蒲團,而蒲團上,坐了一個尼姑。
地上灰塵寸許厚,那個尼姑的衣服上也是灰塵隆起,連僧帽之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塵土,而奇怪的是,她的臉上卻干淨光滑,如同新洗過一樣。
兩人發呆倒不是因為這奇怪的景象,而是因為這尼姑長得太漂亮了。
皇宮是天下美人最多的地方,趙容在宮裡都算得第一美人,裙下之臣更是多如過江之鯽,也自詡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一向高傲的緊。
可如今一見這尼姑,頓時生出了自慚自愧之心。這尼姑,漂亮的簡直就不象人。
兩人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尼姑,俱忘了剛才的恐懼。
這尼姑不用說,就是靜月。
靜月長得漂亮,妙凡師太早就知道如此容說〃遭天妒,靜月悟性雖高,恐怕也要被拖入紅塵,怕靜月被世俗迷了眼睛,妙凡師太刺瞎了靜月的雙目。
「禪房簡陋,怠慢了。」靜月向二人道,卻仍是坐在蒲團上,動也未動。
兩人聽了靜月說話,這才從那種癡迷中清醒了過來,互看一眼,都羞紅了小臉。
夏玉荷比趙容大點,經的事也多一些,一見靜月的情形,就知道這個尼姑不是普通之輩,恭敬道:「小師父,真是對不住,我們姐妹打擾了你的清修。」
靜月溫和一笑:「無妨,靜坐十年,今日是我出關之日。」
兩人一聽這話,大吃一驚。
靜坐十年?
這小尼姑才多大歲數啊,看來也不過和她們年紀差不多的樣子。
靜月何等人物,自然感覺出了她們的疑惑,笑道:「小尼自十歲閉關,到今年,恰好十年。」
看著靜月從容不迫,氣定神閒的樣子,兩人不禁心生比較。
差不多的年紀,卻是截然不同的生活,自己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綾羅綢緞,住的是華屋美捨,睡得是高床暖枕。
而這個小尼姑,卻在這麼破的房子中,枯坐了十年,如果沒有意外,怕是這輩子都這麼過去了。想到此,兩人對這個美說「姑憐愛橫生。
趙容道:「這個破地方怎麼住得了人啊,小師父,你還俗了吧,我天天帶你去好地方玩。」
靜月道:「謝謝小施主的好意,施主道紅塵好,小尼卻覺得這禪堂好。」
夏玉荷是聰明的人,自然明白靜月的意思,趙容卻沒明白,繼續說道:「這裡也有什麼好的,連張床都沒有,我帶你回我家,拿你當親姐妹看......」
靜月面含微笑,聽趙容的百般勸慰。
夏玉荷拽了拽趙容的手,趙容這才住了嘴。
靜月道:「二位小施主請回吧,容小尼沐浴更衣。」
兩人這才驚覺,說了半天的話,她們都忘了這小尼姑身上還披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