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男人沒有做過仗劍走江湖的夢?哪個男人沒有想過策馬夕陽下,退敵從容中?
趙謙想過,小的時候,趙謙曾經也做過這種美夢。
可惜,身在皇家,有很多的無奈。
不管你有多麼遠大的理想,多麼渴望的目標,只要你沾上了這「皇家」這兩個字,統統都會成為鏡花水月,夢幻泡影。
現在,一見到這個仗劍而入的昂藏少年,趙謙從心裡就生出了歡喜,當那少年一開口說話,趙謙更歡喜了。
那少年說:「這位兄台,是你被騙走了觀音世菩薩的玉墜嗎?我逮著那個騙子了,幫你把墜子要了回來。」
趙謙一見這少年如此豪爽英氣,不由的也打起了精神:「正是,多謝這位公子,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那少年從懷中掏出玉墜,遞給趙謙,爽朗一笑:「小弟吳鉤。」
趙謙聽了這個少年的名字,不由問道:「吳鉤,是不是有來歷的?怎麼覺得有些耳熟。」
吳鉤道:「小弟祖父曾言道,古往今來,唐代李白當為詩文第一豪俠,小弟的名字,就是取自青蓮居士《俠客行》的第二句,吳鉤霜雪明。」
李白,趙謙當然知道是誰了,《俠客行》他還真聽過一次,不過不熟就是了,他對李白的詩,最熟的當屬那首《長相思》,因為曾經不止一個女子對他哀哀唱過:「長相思,摧心肝......」
趙謙也不會背《俠客行》,知道再往下說就要露怯了,只好簡單歎道:「好名字,好名字!」
吳鉤將玉墜遞給趙謙,作趙謙作了個揖:「兄台,小弟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咱們就此別過。」
如枝上柳絮一般,似爐邊雪花一樣,他匆匆來,又匆匆的去了。
趙謙目送他拐過街角,這才留戀的收回目光,向靜月道:「這才是真豪客,俠劍士呢!」
靜月卻對著趙謙笑了起來,而且這次的笑容,與以往的很不一樣。
以前的時候,即便靜月笑了,也是淡淡的,輕輕的,有些冷月的味道,今天這一笑,卻是很柔情,很女人的笑。
趙謙難得見靜月如此象個凡人一樣帶有感情的笑,不由的呆住了,等他回過神來後,又開始吃醋了。
「小尼姑,你是想著我笑呢,還是想著剛才那小子笑呢?」剛才還叫人家公子賢弟,現在一見靜月的反常,立刻就變成那小子了。
靜月也不理他這沒正經的話,卻是說起了別的話題:「這位公子與你大有淵源。」
趙謙好奇心立起,連忙問道:「什麼淵源啊?我們是沾親哪,還是帶故啊,我怎麼不記得我認識他呢?」
靜月仍是沒有回窗‥,神秘笑道:「你對他好點就是了。」
趙謙這次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他心中不由暗暗嘀咕:這個小尼姑,哪都好,就這一點不好,說話總是說半截,把人吊在半空中,上邊挨不著天,下面踩不著地,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過了一會兒,李秀他們回來了,一行人這才去投了宿。
一想起吳鉤那背劍的英姿,趙謙不由的心神激蕩,就又勾起了仗劍走江湖的美夢,那周家老太奶的事就扔到腦後去了,惡心不吃飯的毛病也不藥而愈了。
到得晚上的時候,趙謙破天荒的喝了半碗稀粥,然後又施展了一次袖裡乾坤,取出了他以前佩帶的那把花裡胡哨的佩劍,仔仔細細的擦了半晚。
養了幾天身體,趙謙終於恢復了些神氣,為了慶祝自己病愈,這天晚上,趙謙特地去當地最有名的酒樓,要好好的大吃一頓,可剛吃到一半,就出了意外。
常言道: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趙謙以前做壞人的時候,在大街上搶了不少的良家婦女。
他萬萬沒有想到,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風水輪流轉,以前搶人的角色,今天變成了被搶。
「嘖,瞧這水靈靈的小臉蛋,真俊哪,小子們,把這小尼姑給我請回去,今晚少爺我要當新郎......」一柄扇子抵在了靜月的下巴上,扇子的主人色瞇瞇的看著靜月流口水。
趙謙不爽的看著這個花花公子,心中不是憤怒,而是鄙視:這廝也太不長進了,這俗到家,陳到爛的話老子十年前就不說了,他現在竟然還在說,搶人不也與時俱進,俗,太俗!
靜月沒象別的女子一樣,嚇的花容失色,她抬起手來,輕輕一抽,竟然把那人的扇子給抽過來了,在那人驚愕的目光中,緩緩將扇子打開了,看了看上面的詩畫,毫不在意的把扇子又扔回那人懷中,淡淡說道:「扇倒是把好扇,唉,可惜今天要毀在這裡了。」
那花花公子叫道:「瞎說,少爺我的扇子,整個合水城,就沒有一個敢碰的,毀什麼毀啊?」
趙謙突然出手,嗖的一下就將那花花公子手中的扇子給搶過來,卡嚓幾下,那扇子就被撕成了紙條,趙謙冷笑道:「我不是合水城的人,當然敢碰了。」隨即又大喊一聲:「李秀,你這個混蛋東西,還不出手等什麼呢?」
李秀揮著拳頭,啊啊大叫著就沖了過來,一拳下去,那花花公子的鼻子就見了紅了。那花花公子的手下自然也不甘示弱,兩撥人就打在了一起。
酒樓立刻變成了武斗場。
雙方正打得熱鬧,趙謙忽然聽到身後蹬蹬蹬有腳步聲響,扭頭一看,頓時大喜。
前兩天小尼姑剛說自己和那個吳鉤有淵源,嘿,今天就又碰到這家伙了。
「吳公子,你若想吃飯,換別的一家吧,這裡正打架呢!」趙謙叫住吳鉤,在角落裡向吳鉤擺手。
吳鉤一見趙謙,連忙走了過來:「兄台有禮,這是怎麼回事,用小弟幫忙嗎?」他嘴裡和趙謙說話,眼中卻是興奮的盯著李秀他們打鬧,大有要上去顯顯身手的意思。
趙謙一看這家伙那躍躍欲試的樣子,就猜出他可能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對自己滿懷著信心,恨不得管盡天下不平之事。
「賢弟若是手癢,不妨去教訓教訓那個花花公子,也好讓為兄見識一下你的功夫。」雖然不用吳鉤幫忙也能贏,但多個幫手也沒什麼不好的,趙謙立刻順應了吳鉤的意思。
吳鉤也沒撥劍,赤手空拳的就上去了。
他的功夫還真不錯,一招一式,一拳一腿,都扎扎實實,一點也不花哨。
戰況自然就不用說,李秀等人畢竟是吃皇家飯的,若是沒有兩下子,趙謙也不會留他們在身邊了。再加上吳鉤以後,利利索索的就將那幫人打了個屁滾尿流。
趙謙大喜,招呼店小二來,收拾戰場,重新開席,要和吳鉤喝個痛快。
吳鉤本就是來吃飯,也就沒有推辭,他剛要走過來和趙謙說話,卻忽然彎下腰去,撿起了一個東西:「兄台,你的玉墜掉了。」
趙謙定睛一看,可不是自己的菩薩墜子嗎?怎麼又掉了,小尼姑不是剛幫自己換過繩子嗎?
他剛想伸手去接,卻又想起了靜月以前說過的緣份。
佛說萬事皆有因果,萬物皆有因緣,這玉墜,兩次丟失,兩次都由吳鉤得到,莫不是這墜子和自己無緣,而和吳鉤有緣麼?
趙謙想到此,爽朗一笑:「既然這墜子兩次被賢弟撿到,自是與你有緣,為兄就將它送與你吧。」
吳鉤一見那玉透明純淨,入手溫潤,觀音像又雕刻的栩栩如生,就知道價值不匪,連忙推卻道:「如此貴重之物,小弟不能要。」
靜月曾經告訴過趙謙,要對吳鉤好一點,趙謙一向聽靜月的話,區區一個玉墜,趙謙自然不會吝嗇:「賢弟不要,可就辜負為兄的一片好意了。」
吳鉤見趙謙執意要送,而且自己也覺得和這墜子有緣,在謝過趙謙之後,索性就收下了。
酒菜擺好,二人入座。
席間,兩人把酒同飲,相談甚歡,趙謙愛聽刀劍縱橫的江湖故事,而吳鉤雖然離家時日不多,但畢竟已是在江湖中行走了一段時間,自然也發生了一些事情,他挑那些驚險刺激的講給趙謙聽,聽得趙謙是如醉如癡,羨慕不已。
酒到半酣,兩人聊著聊著,趙謙就問起了吳鉤的打算,他以為吳鉤肯定還會游歷江湖,打抱不平呢,卻沒料到,吳鉤另有主意。
「我要去投軍。」吳鉤嚴肅的說。
趙謙吃了一驚,忙問道:「江湖不好麼?為什麼要去投軍?」
吳鉤端起一杯酒,一口飲下,拍案而起,大聲說道:「想我大宋,物阜人豐,豪傑盡出,卻為何要受那金狗之氣,丟了半壁江山,龜縮於這江南一隅?我輩習武之人,在江湖之上與自己人廝殺有何意思?若是條漢子,就去軍中殺敵,讓那金狗見識見識我們漢人的厲害。我此一去,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阻了金狗南下!」
這一番話,說的趙謙心都虛了。
趙謙雖為貴為一國的王爺,可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在他的以往的生活中,只有淺斟低唱,只有紙醉金迷,金人南下,好象離他很遠。
吳鉤已是有了醉意,眼神有些迷離,他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語音卻略為轉低:「江南好,江南好,江南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兄弟,有我的師長,有我的朋友,為了他們,為了那個女子歡快的歌聲...我願意,將我的熱血,灑到秦嶺以北的土地上!」
他忽然一躍而起,嗆啷啷寶劍出鞘,銀霜般閃亮的劍光耀滿酒樓,吳鉤低沉的聲音蒼涼響起:「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趙謙被吳鉤的激昂感動了,他用筷子敲打著酒杯,為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俠客叫好,也為豪邁又悲壯的吳鉤叫好。
人醉了,劍也醉了。
吳鉤醉了,趙謙也醉了。
這個西川的夜晚,也醉了。
這一醉,醉的很纏綿,直到第二天下午,趙謙才醒了過來。
一醒過來,他就向靜月問起吳鉤。
靜月告訴告訴他,吳鉤在上午已經告辭而去,趕去邊疆了。
趙謙為見不到吳鉤最後一面,大為惱火。
他在床上生氣,靜月也不理他,仍和以前一樣,坐在椅子上,默背經文。
過了好久,趙謙忽然開口道:「小尼姑,咱們去邊疆找吳鉤吧,你那麼有本事,把金狗都滅,行不?」
靜月睜開眼,仔細的端詳一下趙謙,好象不相信趙謙也能說出如此正經的話來。
「天意如此,不是我能改變的,你還是息了這個念頭吧。」靜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趙謙拍著床頭,大聲爭辯道:「天意,天意,什麼是天意?難到天意就注定了我們大宋挨欺負麼?我們大宋有的是你這樣的人,我不信了,我們這麼多能人,打不過金狗。」
靜月知道趙謙受了吳鉤的刺激,心中也有了一股不平之意,但她卻沒有順著趙謙的意思隨聲附和,只是慢慢說道:「天意難違,你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