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郎在忙碌著蓋房子的時候,被一群捕快拿下了,罪名是偷了錢老爺家的銀子。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橫禍和莫須有的罪名,無權無勢的周一郎是百口莫辯。事實上,官府也沒有給他申辯的機會,只走了一下過場,把他暴打了一頓,縣令大筆一揮,周一郎就又變成了「輒行抗拒」,就被打進了死牢。
都被打進死牢了,眼瞅著就要一命嗚呼了,可憐的周一郎仍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是誰這樣的陷害自己。
趙謙頂著雲娘的憤恨,每晚例行公事一般,得去尋夢閣走上一遭。
這天晚上,他正在躲避雲娘扔過來的繡花架子,只聽得樓下張媽媽喊道:「雲娘,快別鬧了,你家出事了,周一郎進死牢了,你爹爹去找衙門理論,差點被打死了。」
這消息恍若晴天霹靂,把個雲娘霹傻了,她呆呆的拿著繡花架子,已經不知道是應該拿起還是應該放下了。
直到她聽到趙謙的話,才從這震驚的消息中清醒了過來。
「這不是我干的!」趙謙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先撇清自己,向雲娘解釋清楚,生怕她再誤會了自己。
雲娘顫抖著手,用極緩慢極緩慢的動作將繡花架子放下,然後僵硬抬頭,向張媽媽道:「媽媽,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張媽媽咽了口唾沫,費勁的伸了伸肚子,艱難道:「雲娘,你要挺住啊,這個時候,你可千萬別亂了陣腳啊。」
話還未說完,只見雲娘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後一倒,光的一聲,摔暈在了地上。
趙謙和張媽媽趕緊上前,掐人中,噴涼水,折騰了好大一會兒,雲娘才悶哼一聲,悠悠轉醒。
這正是自己還債的最好時機啊!
趙謙立刻將這事情包攬在了自己身上,拍著胸脯向雲娘保證道:「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了,趕明兒個,肯定把周一郎還給你。你也別在這磨蹭了,趕緊回家看你爹去吧,我派人把你送回去,對了,找個大夫跟著,來人哪,趕緊的,快送雲姑娘回家!」
雲娘掙扎著想不讓趙謙管這事,可惜趙謙眼色極好,心眼極多,知道這雲娘十有八九不要自己管,他怕雲娘反對,安排完畢,立馬轉身就跑了。
跑出尋夢閣,趙謙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四個月的挨打受罵,總算是沒有白捱,終於讓他看到一點點被雲娘家人諒解的希望了。
趙謙出馬,自然沒有擺不平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周一郎果然被衙役送回了家中,可惜人已經是被打成重傷了。
雲娘看著病重的老父親還有傷到了筋骨的周大哥,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狠狠痛哭了一場,哭冤死的姐姐,哭平白被誣的周大哥,哭屢次被打的幾乎喪命的老爹爹,還哭自己的命苦,哭世道的艱辛,哭竟然要仇人救周大哥逃脫升天。
直哭了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雲娘才將這麼多年的委屈盡情傾洩而出。
爹爹是他派來的大夫救活的,周大哥是他想辦法救出死牢的,殺一命還兩命,罷了,罷了,只是委屈姐姐的在天之靈了。
雲娘托人給趙謙捎了個信,從此以後不再相見,就讓以前的事,隨時間去了吧,王家是再也不記恨了。
趙謙得知這消息,自然是欣喜萬分,知道雲娘家中困難,他送了一萬兩銀子給雲娘,讓她救治家中的病人。
雲娘本也想人窮志不窮,不拿趙謙的錢,可家中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難不成為了志氣,讓老爹爹和周大哥病死餓死麼?
氣節,有時候是須為五斗米折腰的。
這天夜裡,趙謙睡的很不好。
在夢裡,他反反復復的聽到一個女子沉重的歎息聲。
整整一夜,這個女子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不住的在歎息。
似淒涼,似幽怨,似悲傷,更多的,卻似乎是無奈。
直到晨雞啼叫時分,那歎息才消散在了趙謙的夢中。
似塵散雲消,終於了無痕跡了。
早晨醒來後,剛睜開眼的趙謙就發現靜月正在欣喜的看著自己。
一見趙謙醒來,靜月雙掌合什,口呼佛號:「阿彌陀佛,恭喜恭喜,惡事錄上,王爺又少了一筆重墨。」
趙謙見靜月如此做派,也不由的合上了雙掌,歡天喜地道:「同喜同喜,我可不敢居功,還是娘子教導有方。」
靜月笑道:「你倒越發的會說話了。」
兩人正在說笑,卻見春錦抱了一堆東西從窗前走過去了。
外面一有動靜,靜月不由的就扭頭看了看。
這一看,卻正好讓她看見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封只露著一個字的信封,飄逸的字體,端正正的寫出了一個「啟」字。
「春錦,等會兒,那信是誰的?」
春錦將那信封從雜物中抽了出來看了看:「回稟王妃,這信是寫給王爺的,沒有落款。」
靜月伸手接過信,向趙謙跟前送了送,急切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白紙黑字的信封,上面只寫著五個字:敬王趙謙啟。
一見這簡單寒酸的五個字,趙謙立刻想起發現這封信時的情景了:「不知道誰送的,是在你的病房裡發現的。」
靜月緩緩抽出裡面的信紙,沉吟片刻,才歎了口氣道:「我和師父,終歸還是緣慳一面。」
趙謙吃驚道:「你說這是妙凡師太送的?」
靜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師父已經不是妙凡了,這一世,他是川府魏家的公子,師父早就說過,我和他再無相見的緣份了,唉,即使見不了面,她老人家還是這樣的掛念我。」
感歎著緣份這個奇妙的東西,趙謙不由的握緊了靜月的手。
趙謙本以為解決了窈娘的事,就會有安心的日子了,就能享受妻環子繞的歡樂了。
可惜趙謙的願望太過美好,雲娘的事情剛一解決完,京中就又出了件大事。
這件大事,卻是公主趙容做下的。
趙容在五年前愛上了李濮,但李濮已有家室兒女,公主不能給他當妾,他也不願休掉妻妾迎娶趙容。
趙容一怒之下,就將李濮一家軟禁在了京城,她如此做法,自然惹的生性慷慨激昂的李濮更加討厭她。
對於趙容軟禁李濮的事,宋皇和皇後都是知道的,夫妻兩人聽到這消息後,自然是震驚不已,連忙招來趙容,責令她趕緊放人。
趙容梗著脖子,就是不低頭,任別人怎麼說,只一字奉還:不!
實在被逼急了,她撥下頭上的簪子,狠狠的抵著咽喉,那絕決的意思相當明顯,再管她的事,她就死給父皇母後看。
看著寶貝女兒那絕斷剛烈又痛不欲生的樣子,再看看女兒咽喉處那點漸大的胭紅,皇帝夫婦長歎一聲,罷罷罷,由她去吧,難不成還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死在自己面前麼?
既然可憐了自己的女兒,少不得就豁得出別人的兒子了。
對著趙容的所作所為,皇帝夫婦睜只眼閉著眼了。
皇後也曾派人去勸過李濮,讓他不用休妻,只把妻降成妾,把正室之位讓給趙容即可,可惜李濮對趙容恨之入骨,明言道:寧可豁出全家人的性命來,也斷不娶這個心腸歹毒的潑婦為妻。
宋皇也曾要給趙容另外指定一門親事,朝中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選,可惜趙容也是個執迷不悟的主,咬定了李濮死死不放,和別的男人成親,別說是門都沒有,就是窗戶也沒有。
殺了李濮,趙容不干,逼著李濮娶趙容,李濮不干。
面對兩塊滾刀肉,誰都沒輒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僵持對峙下去。
僵持了五年,趙容也從十五歲拖到了二十歲。
李濮是個男子,不用在乎容貌,當然拖的起,可趙容卻拖不起了。
大好的青春年華即將過去,眼瞅著就過了一個女子最好的時光了,趙容心中是越發的著急了。
她本想找小皇叔趙謙讓他幫自己拿個主意,可小皇嬸剛醒,又添了兩個孩子,整個府裡雞飛狗跳的,小皇叔哪會有心思管她的事啊。
滿腹牢騷無人能聽,滿腔幽怨無人能懂。
趙容帶著對李濮的愛和恨,逐漸的鑽進了牛角尖。
這天夜裡,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水從簷角落下,滴答有聲。
在這無人的雨夜裡,在這寂寞的雨聲中,趙容擁著紅被,獨對愁腸。
她不明白,自己有權有勢,有財有貌,為何李濮就不接受自己。
自己對他是一片癡心,可他又是如何的對待自己的呢?
他對自己冷嘲熱諷,他對自己怒目而視,他對自己惡語相向...他把自己的一片柔情拋在腳下,狠狠的踩來踩去;他把自己滿腔的愛意,當成了仇視自己的借口。
他說的多傷人啊。
他說:你別癡心妄想了,我就是娶個阿貓阿狗,也絕不娶你就是了。
他說:你滾吧,滾的遠遠的,我懶的看你那副討厭的樣子。
他說:妲己呂後和你比起來,都善良的多,你這個蛇蠍心腸的自私女人。
他說......
他說的,沒有一句是中聽的話,沒有一句是關心自己的話,更別說是兒女間的私情話。
趙容想著李濮的絕情和憤恨,心中淒楚一片。
她也曾想放手,讓李濮走,讓他走的遠遠的,再不相見,可她拗不過自己的心。
見不到他時,想他,念他,那顆驛動不安的心只有見到他時才能夠停止蠢動。
只要一想到李濮,哪怕只是他穿的衣服,他鞍下的白馬,他修長的手指上戴著的那個戒指,自己的心就是雀躍的,就是甜蜜的。
離不開他啊,離不開他,趙容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感情。
明知自己靠近他就會受傷,可自己卻仍情不自禁的一次次靠過去。
傷也要傷在他身邊,死也要死在他身邊。
李濮...
李濮...
細密的雨腳壓住了趙容低低的喊聲,那個帶著愛意與幽怨的名字,在這如絲細雨中,消散在了這個寂寞的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