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龍悅茶樓。
黃鸚遲緩地揭起眼皮又閉上,將頭轉向晨光肆虐的天花板,她抬起胳膊壓住眼睛的時候,看見了手掌上的創可貼,好像在提醒她一些事情真實的發生過,除了清晰尖銳的風聲,也包括他帶上佔有意味地環著她的腰、剝/去睡衣的遮擋下,撫摸她的皮膚。
她翻身把臉貼著他躺過的枕頭,抱緊他蓋過的被子。
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黃鸚才懶洋洋地爬起來,伸展自己白絹色的手臂,仰過纖長的脖子,伸了個懶腰之後,她拽過床頭櫃上的一隻紙袋,拉出裡面的盒子打開,拎起這一件新裙子。
茶樓與昨夜截然不同的敞亮開闊,白日裡也開著燈,可見外頭天色著實陰沉。從頭頂傳下輕盈盈的歌聲,讓人意慵心懶。
黃鸚托著腮坐在紅木椅中,跟著旋律輕輕哼唱,服務生麻利地往桌上擺早餐,末了說道,「黃小姐唱歌真好聽。」
她含羞的笑了笑,端起一杯奶茶聞了聞,嘗了兩口,筷子夾起厚切的牛油塞進菠蘿包,再用手抓著啃。
籠子裡的小鳥兒歪著腦袋瞧她,黃鸚疑惑不解地舉起手中的菠蘿油,它動了動腿。她覺得有趣的起身過去,捏下一小塊麵包渣,開了籠門,將手伸進去。
小鳥兒連連往旁邊挪步,躲避著她。
黃鸚氣惱的擰眉,扔下麵包渣,關上籠子。
陳宗月養的動物性格也隨他,猜不透。
錢丞走上少有客至的三樓,不費吹灰就瞧見了她,便走到她身旁坐下,視線自然會掃過她膝蓋上被碘酒染色的傷,他清了清嗓,語氣儘量親和的問著,「今天有課上?」
「有,已經翹了半節課了。」黃鸚不慌不忙的說著。
他想了想,說道,「幾點放學,我接你回家。」
她吞吞吐吐的說著,「我不想回家,我怕二叔上門找麻煩。」
錢丞原形畢露的瞪眼道,「阿媽為了你跟黃聰他們一家都鬧翻了,你倒好,不想回家?!」
黃鸚緊張的追問,「姑媽她沒出事吧?」
陳宗月不知何時上來的,喊了他一聲,「阿丞。」
錢丞見他朝自己招了招手,腳步沒有耽擱向他走去。
陳宗月領著他下樓,一邊說道,「昨天晚上她確實嚇到了,這兩天讓她換個新鮮的地方住,分分心,免得因為這件事留下陰影了。」
「陳生……」他欲言又止,最後說著,「你不要慣著她,小孩子脾氣越慣越壞。」
陳宗月淡淡一笑,「我有數,你放心。」
錢丞遲了片刻才應聲,走下一層樓,光線豁然開朗,而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就顯得沉暗了。
從下午悶熱潮濕的空氣就能得到預示,走出教學樓,正下著小雨。
黃鸚將課本遮在頭上,沿著樹下跑,跑過學校的露天游泳池旁,她停下張望了幾眼,攔網上掛著假期開放時間表。
陳家的別墅外停著好幾輛轎車,排場浩大,很是氣派,車燈碎落在路面的積水上。她墊著腳從車身中間穿過,再從打傘的保鏢身邊溜進門。
傭人們忙碌地走來走去,陳宗月正在門口接待來客。
高老闆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陳先生啊,先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了,然後您再看看我把誰給帶來了。」
陳宗月看向他引見的男人,「汪老闆?真是稀客了。」
這位汪姓老闆長相富態,佯裝指責道,「老高這話說的,現今滬上誰不知道陳先生是財神爺,我哪有不來拜一拜的道理?」
陳宗月笑的恰到好處,「汪老闆說笑了。」他側身一讓,「裡面請。」
特地來祝壽的人非富即貴,黃鸚『無名無分』只是個借宿的,覺得自己不便與人打交道,趁他們還沒注意到她的時候,即刻跑上樓去。
陳宗月回頭望見一抹伶俜的身影飄上樓,被淋濕的裙子,就像打翻了藍色的墨水。
黃鸚『借走』掛在走廊牆上做裝飾的夾鼻眼鏡,無意當中發現一間頗大的臥室,落地窗正對著花園。她悄悄踩進整片的羊毛地毯,種種細節表明是有人居住。
許多陳設十分考究,一時半刻研究不完,擺在壁爐上的相框率先吸引著她前往。
黃鸚正要拿下相框,身後冷不丁響起男人饒有磁性的聲音,「你會不會太有好奇心了?」
她慌張地轉過身,隨即說著,「對,對對不起,我我,我不是……」
看見那兩片圓圓的眼鏡夾在她的鼻樑上,陳宗月笑了笑,「逗你呢。」
黃鸚有所察覺地低頭摘下眼鏡,說著,「不不是,還是對不起。」她已經意識到這裡是他的臥室,「我,我也討厭別人,隨,隨便進我的房間。」
陳宗月接著就問,「我也不行?」
她怔了怔,「最,最最好不要,有點亂……」
「平常不收拾?」
「收拾過,兩天又亂了。」
黃鸚一緊張不是結巴,就是瞎說大實話,怕他覺得自己邋裡邋遢,忙不迭地轉移話題,她指著照片上不過二十來歲的男子,明知故問,「這是你年輕的時候?」
那時,他略有幾分清秀的英俊相貌,挺直拔闊的身材,尚未被時間沉澱的笑容,應該很受女孩子追捧。
陳宗月點了點頭。
「他們是……」
照片上的他身旁站有一男一女,女人面容溫婉,燙著當時流行的西洋捲髮,穿著下襬至腳踝的修身旗袍;男人的五官與陳宗月有異曲同工之妙,氣質卻不盡然相似。
陳宗月接下她的話,說,「我的父母。」
在他雙親腿間還擠著一個表情有點犯傻的小男孩,她笑著猜,「你弟弟?」
黃鸚又指向相框的邊上,「那旁邊這半個胳膊……」
這是第幾次她想咬自己的舌頭,一般不會有人將照片裁剪成這樣,除非是不願意再見到的人。
陳宗月神情看似無異狀的回答,「佳莞的父親。」
黃鸚點著頭『哦』了一聲,突然記起什麼的說著,「原本我準備了禮物要送你的,但是……」
但是你把它扔了。她實在是找不到這一句話最佳的表達方式。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陳宗月笑得和煦,又說道,「走吧,下樓隨便吃點什麼,你不用應酬那些人,不搭理他們也可以。」
為什麼他總能洞悉她的想法。
黃鸚聲音似心情般輕輕的問,「真的?」
「我說了算。」
為什麼他總是如此溫柔的對待她。
小孩子不能慣,不然,她會近乎瘋狂的想將他據為己有。
「陳……」
他彷彿聽見這一個字,身形一頓,轉身回去確認。
「陳宗月。」這是黃鸚第一次當著他的面,連名帶姓的這樣叫他。可能是因此,餘下的底氣不足,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卡殼著說,「你有……愛人嗎?」
「我是說,在意的,心上人這樣的……」
陳宗月很爽快的回答,「有。」
再無下文。
他的表情在等她走出房間,一起走下樓梯,雨點打在長長的窗玻璃上,捆束在兩側的窗簾靜止不動。
黃鸚還以為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難以自拔、沉浸在幻想和渴求之中……她這麼走神著,差一點跌下樓梯,幸虧他及時扶住。
陳宗月皺起眉說,「你在想什麼!」
「想你。」她順勢坐在樓階上,低著頭,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扶住樓梯的欄杆。
陳宗月微微一愣,在她面前蹲下,「黃鸚?」
黃鸚抬眸看著他,直抒胸臆,「我想知道你在意的人是不是我,可如果答案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你要怎麼辦?」
他一臉似笑非笑,有些情愫儼然明顯,不必開誠布公,黃鸚沒有猶豫多時便說,「我……找個茅山道士催眠你,讓你醒來就只記得我。」
她說的無比認真,陳宗月啞然失笑,別有意味的眼睛望著她。
黃鸚深陷在與他對視的這一刻,不知他是怎麼還在笑著,轉眼就吻在她的唇上。
原來人的嘴唇是那麼柔軟。
陳宗月鬆開捏著她下巴的手,反扣住她的後腦勺,帶著成熟的男性氣息、威風凜凜的掠奪,使她呼吸激烈,心臟快要蹦出胸腔。
她的身體軟倒向樓梯,寬厚的掌心枕在她頭後,將她禁錮在懷中交纏的吻,讓她沉醉在這一種無處可逃的感覺下。
火勢逐漸微弱下來,黃鸚的手臂仍然吊在他的頸項上,透過玻璃映下的斑點,像雨打在他的背上。她抬起頭,舔他的唇,一點一點,再度變成唇與舌之間的濕潤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