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當得知黃鸚會在陳家住上兩三天的時候,李佳莞豈能坐得住,她不禁摔下傭人遞來的擦手巾,推開椅子跑出餐廳,她要去質問陳宗月這十幾年的相處,難道不比一份於他而言毫無意義的DNA鑑定書重要?她不信陳宗月事事都能聽從爺爺的安排,他們早有間隙。

  拐個彎就是樓梯,她卻愣在原地。

  傍晚的陰天呈現混沌的灰色,玻璃長窗外狂躁的風雨讓傢俱更靜默,憑空錯覺此刻的樓梯比往常空曠。

  她看到了黃鸚的頭髮淌在樓階上,像凝固的黑色暗流,高高抬著她白/嫩的腿,勾在男人的腰上;看到了陳宗月拉她站起來,她突然拽住陳宗月的衣領,踮腳撲去吻他,兩人重新糾纏在一起。

  李佳莞踉踉蹌蹌地沿著走廊返回來處,窺見一樁桃/色/秘事給她帶來的衝擊,與無法料定事態發展的慌張無措,令她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在水晶燈光普照的餐桌旁,李佳莞出神的坐著,無緣無故的回憶起,她坐在駛向澳門的客輪上,也是近傍晚,腥臭的海風掀起波浪,她的頭髮像燒焦的煙絲一樣不停聚到眼前。

  即將到達碼頭時,放眼望去,全是酒店接送過海客的巴士。

  李佳莞目光高傲地穿過那些正在聽酒店人員介紹的外地遊客,低頭鑽進一輛高檔轎車。

  那時的社團處於鼎盛,不乏梟雄,明爭暗奪的戲碼,精彩非凡。如今換上的這一批人,人心散,搬米難,群龍無首各自為營,不過都是在扮煮飯仔。

  步入主廳會場,不難見到姿容貌美的公關挽著豪客,身邊配著兩名保鏢。

  李佳莞踏著拼花大理石地磚,走過被玻璃罩住的黃金鑄的桃源山、象牙上雕的八仙過海。

  等在一間掛著『閒人止步』牌的房門外有一會兒,她便看見了從房間裡走出來的陳宗月——

  這一位七十年代最年輕的過江龍,之後成為澳門麗華集團主席,身家估逾百億元的『娛樂/場大王』,時進斗金的財神爺。

  然而,緊跟在陳宗月後面,架出了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他似乎是想讓自己保持清醒,所以死瞪著的眼睛,就像老虎面具。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錢丞,趕上每晚的焰火表演,今夜是天龍出世。

  打擊樂聲之中,燈光燒得火紅,烈火漫天。

  陳宗月向著她走來,老文卻追上他身邊說道,「陳生,這個阿丞……」頓了一頓,他聲音壓得更低,「是黃浩天的外甥。」

  黃浩天,一個膽大潑天,極有可能用自己親生女兒偷樑換柱的男人。

  陳宗月原是準備在叔伯面前對質時,犧牲錢丞,可是這一個訊息,讓他改變主意的對老文說道,「他先跟你,教他做事。」

  隨後,陳宗月才走到她面前,笑容與平時並無二致的溫和,略帶一些嚴厲的審視。

  實際上,李佳莞對他的畏懼多於尊敬,陳宗月怎麼會感覺不到,但畢竟是從小看顧自己長大的人,她以為他們彼此之間存在一份信任。

  因此,黃鸚試圖討好陳宗月的舉動,李佳莞雖然焦慮,也懷疑她是否已經對自己的身世知情,卻還抱有一線希望,陳宗月沒理由扶助黃鸚,而放棄她這個關係更親近的人。

  有一種可能,她不敢去想——倘若黃鸚是他的枕邊人。

  這一晚,在散發著珍饈氣味的餐廳裡有很多人,黃鸚安安靜靜的坐在錢丞身邊。

  小孩子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總會乖巧懂事一段時間。

  上桌的籠屜裡壽包,黃鸚卻半途中把手改伸向旁邊的大包子。她不曉得這叫什麼,裡面有雞肉,還有叉燒、沙葛、鵪鶉蛋,吃完它是不明智的決定,一塊下肚就半飽了。

  有人將各種顏色的酒混合,味道古怪且讓人還想嘗嘗第二口,人人沾上醉意,偌大的餐廳變舞廳,在曼妙演奏的絃樂、五光十色的美酒,與繚繞的香菸之中搖晃身子。

  黃鸚扔下酒杯,拉起上回被李佳莞刁難的小女孩去跳舞。

  她們混進男男女女中間,黃鸚用她清脆的笑聲給薩克斯管伴奏,扮作紳士旋轉女孩,又順手摘下角落裝飾的假花,別在自己和女孩的耳朵上。

  座位換了又換,李佳莞不知怎麼換到了錢丞的邊上。

  滿屋燈影流轉,醉生夢死的氛圍下,他們一直沒有任何交流,於是,她翹著的腿落到地上,鞋跟重重敲擊地板而離開。

  錢丞很短暫的感到莫名其妙。

  黃鸚總算放過小女孩,在果盤中隨意挑了一顆聖女果,含進嘴裡,若無其事的在陳宗月身旁坐下,將他端著磨砂銀杯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頭把聖女果吐進他的酒裡。

  陳宗月先是稍稍一挑眉,又笑,從高挺的鼻子到嘴角的兩道紋路深了些,接著品嚐了一口。

  黃鸚無意識地咬了下唇,想和他接吻,忍住了。

  當天晚上,賓客散盡的別墅悄無聲息。

  陳宗月隱約聽見有人在走廊蹦蹦跳跳,聲音停在他的房門外,他下床開門。

  黃鸚愣一下,才收回正要敲門的手,她身上穿著白色的吊帶睡裙,胸/部上繡著紫紅色的蜀葵花,將藏於身後的東西塞到他手裡,然後溜進他的房間。

  陳宗月低下眼眸,原是放在她房間的凸窗上,玻璃瓶中的一枝玫瑰花。

  她爬上有彈性的高床,撩起一旁的床帳,濫用天真無邪的說著,「我可不可以睡/你的床?」

  人都已經躺上去了。他當然只能回答,「可以。」

  陳宗月將玫瑰靠在床頭櫃上,轉身掀被,她自覺地鑽到他的臂彎裡。

  黃鸚喜歡這樣盯著他的眼睛,伸出手去描他下巴到喉結的這一段路,再從他透明的雙眼中,發現欲/念的神色。

  因為很癢,所以陳宗月將她的手擒獲,扣押在自己手裡,「睡不著?」

  她否認的『嗯』了一聲,「不是,我想醒著多躺一會兒,不然一閉眼,天就亮了。」

  不再落雨,清亮夜色從蒙著紗簾的落地窗透進來,冷氣讓房間愈發空蕩蕩。

  「我喜歡你家,整天都開著空調,外頭也靜悄悄的。」

  陳宗月的呼吸灑落在她臉上,迷得她能掏心掏肺,也能腦袋一片空白。

  黃鸚沒有前因後果的說著,「我小時候很怕黑,但是沒有人哄我睡覺,我不想給姑媽添麻煩,後來晚上聽著對面樓的夫妻吵架,感覺和他們離得很近就好一點,長大以後就不行了,吵得很。」

  陳宗月用指腹刮她淺淡的眉毛時,她閉著眼睛,一會兒又睜開說,「你知道那種手搖的爆米花嗎?就是『崩』的一聲,炸樓一樣的動靜,好多好多的爆米花冒出來。」

  「那時候我沒有零花錢,就一直站在賣爆米花的叔叔面前杵著不動,他實在沒轍了,就讓我自己抓一把。」

  渴望的時間越長,得到的時候滋味越美好。

  黃鸚抱緊他,將鼻子蹭著他寬寬的肩膀,又在他肩頭摸到一道很長的傷疤。

  她把頭埋進被子底下,去親吻那道疤痕,沿著他頸部的弧線,親著親著,嘴唇就貼到他的臉上。

  馬上被陳宗月的大手摀住她的半張臉,「晚上就不要親了。」

  黃鸚不滿地擰起眉頭,把他的手掰開,「為什麼!」

  「因為……」陳宗月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嗓音瘖啞,「你該睡覺了,明早不是還要考試?」

  黃鸚繼續蹙著眉盯住他,賊心不死地摸著他滾燙緊實的皮膚,向下探尋。

  陳宗月沒有阻攔她,眼神灼灼,「你確定明天你能按時起床,不遲到?」

  「……不確定。」她聲音細小的說。

  「那把手拿出來。」

  她不敢碰到那股灼熱上面,但是能夠感覺得到自己將他沉睡的猛獸喚醒了。

  黃鸚就像一隻膽怯的小山羊,和一隻狡猾的小狐狸的雜交動物,她眨眨眼睛,「可你不會難受嗎?」

  話音正落,陳宗月抓住她的手往下一按,嚇得她尖叫著抽出自己的手,身子飛快地挪往床邊。

  「不,不不,睡,睡睡覺!」

  黃鸚緊緊閉著眼睛,清晰的聽見他無奈地嘆了一聲,又不耐地嘖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