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坐在古典雅緻的環境下,接待給上了兩盞清茶,不知是這個時間相對門庭冷落,還是原本就鮮有人上來,黃鸚彎腰提了下掉跟的鞋子,鞋跟落在地上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金店經理打開大紅酸枝木的盒子,拿出躺在黑色絨布上的羊脂玉圓鐲,想讓黃鸚戴進手腕上試一試。

  黃鸚沒準備伸出手,而是對身旁的男人說著,「我覺得……這麼富貴的鐲子,戴著顯老氣了。」

  她缺一件跟李佳莞炫耀的禮物,關鍵是能穿戴出去的『有』,不是一定要多貴重。其實完全可以帶李佳莞去花房兜一圈,但她不想,那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地方,然而,更不想陳宗月認為她窮奢極欲,貪得無厭。

  女孩心思複雜的程度,有時候會把自己也繞暈了。

  經理年紀比她大,對她說話卻相當客氣,「陳太太,您這說的,好的玉鐲可不分老不老氣,那是高貴典雅,反而襯托出身份呀。您再看看這鐲子,整料掏空製成的,皮色多漂亮,又有靈氣,這配您絕對合適!」

  沒等陳宗月出聲,黃鸚嚴肅的贊同道,「你說得太對了。」

  晌午日頭高照,惹人睏意,經理精神抖擻的站在金店門外,恭送一輛黑色轎車駛離眼前。

  車上,黃鸚抬起胳膊搖了搖,玉鐲子蕩了蕩,又順著她光滑的小臂顛來溜去,她的神情卻平平淡淡,不甚怡悅,倒像心有所思。

  陳宗月疑惑問道,「不喜歡?」

  「看著是好東西……」黃鸚嘀咕一聲,又轉向他,「你經常去買首飾?那個經理怎麼知道你是陳先生?」

  「去過一次,就是給你挑了一對耳環,但當時他也認出我了,我想是因為車牌。」陳宗月握著她的細腕子,好像此刻才想起打量這只天價鐲子,「做這種生意的人,總要有點旁的頭腦。」

  不論澳港還是上海,一樣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只要他是今時今日的陳先生,車牌都沾金光,而這些是否是他想要的,也未可知。

  黃鸚就勢斜下身子,湊到他懷裡,「是很聰明,能言善談。」

  陳宗月從她的腕揉到手上,瞧著她薄薄一層睫毛,和尖尖的鼻子,「他說什麼打動你了?」

  她比玉白的指尖,閒閒地摳著男人襯衣紐扣,「……他叫我陳太太。」

  他笑了,「陳太太?」

  反正說也說出來了。黃鸚抬起下巴頦,落落大方的答應,「嗯,什麼事?」

  陳宗月只是笑得更深,究竟是承認她自封的頭銜,還是笑她幼稚,太過天真。黃鸚認為一定是前者,不是也得是。

  飯館也在租界,油門沒踩幾腳,眨眼就到一棟白色小洋樓前,館子裡頭的裝修有古意,主營淮揚菜。

  菜單在黃鸚手裡,她把名字漂亮的都點了一遍,趁菜沒上桌,就撐著腮邊注視他,篤志凝神。

  陳宗月被她盯的,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哪不對?」

  黃鸚搖了頭,真摯說道,「我在看你的眼睛,深邃又乾淨,清澈見底又銳利。」

  陳宗月則是納悶,「怎以前沒發覺,你這麼口甜舌滑?」

  「因為以前……」黃鸚頓了一頓,道出實情,「有點怕你。」

  陳宗月臉龐是莊邪並存的,難猜心情,讓人在與他相處時變得謹慎,擔心說錯哪句話而得罪他。

  「現在不怕了?」

  「偶爾也會……」黃鸚直起些腰,卻將目光移向別處,「比方說,有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又憑藉自己的小聰明投石問路,陳宗月淡淡回應,「有嗎?」

  同時,企堂端上幾道菜,松鼠戲葡萄、酥皮焗鱈魚、蝴蝶海參、一品鮑魚……黃鸚馬上執起筷子,又對他抿唇一笑,然後問著,「喝點酒嗎?」

  李佳莞今天也是彈鋼琴消遣,時而錯音,便重複這一段旋律,臨近她必須回紐約的日子,彈錯越多。藝術家憤怒起來,胡亂拍著琴鍵,在周圍打掃衛生的阿姨,嚇到麻木。

  陳若寧往旁邊的沙發椅手上一坐,亮出長長紙片,「你猜這是什麼?」

  李佳莞眼也不斜,繼續著莫什科夫斯基練習曲,一錯再錯。

  「機票,兩張。」陳若寧如是說著,「陳叔要帶黃鸚回澳門了。」

  突如其來的鋼琴重音,震到他魂飛一剎,李佳莞起身就將他手裡的機票給搶過去了。

  「誒……」陳若寧措手不及。

  李佳莞把機票撕了又撕,甩在地上。

  陳若寧沒法子,只能苦笑,「你撕了有什麼用,再補就是了。」

  他俯身撿起那幾張報廢紙,不慌不忙找到菸灰缸,打著火機慢慢燒掉,毀屍滅跡。

  李佳莞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茫。

  陳若寧盯著菸灰缸裡正蜷縮成灰的機票,說道,「我有點不明,既然連你都知道了黃鸚的存在,周老怎會不知情,難道就不派人接她,等著陳叔送她回去?」

  「他不知道。」李佳莞斬釘截鐵的回答,又解釋著,「我和他們說,我是過來探望陳叔的,至於黃鸚,是我偶然發現的……」

  那天晚上,她在香港淺水灣掀起一陣大風浪,生日當天玩失蹤,害得本想痴食痴飲的一夥人臨危受命,出去尋人,其中就有錢丞。

  最後找到她的人,竟然也是錢丞。

  這之前,他曾走進一間餅店,買一塊最便宜的奶油蛋糕,無敵小,上面戳著染色的罐頭櫻桃,回到一棟樓的天台上,眼前霓虹斑斕,月至中天。

  李佳莞背風坐在天台邊,看清他手裡的蛋糕,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醜死□!」

  錢丞低著頭塞蠟燭,歪歪扭扭十幾根都塞上,強迫症似的,好不容易爭過自然氣象,點上蠟燭,「十二點要過曬啦。」

  她猶豫幾下,不情不願地吹滅,費不大勁,他端起來都熄一半。

  夜風颳了好久好久,爛仔都要睡覺,李佳莞還不肯回去。

  錢丞只好點一顆煙,大概要陪她坐到天光,無意間談起,「我阿妹跟你生日是同一日,好似還是同一年。」

  李佳莞神色變,又收斂,「你家在大陸?」

  錢丞『哦』了聲,「上海。」

  今晚李佳莞出走的原因,是她偷聽到周老與律師的談話,周家真正的大小姐另有其人,她是魚目混珠。難怪好端端的,陳宗月要搬去上海,恐怕就是為周老尋找孫女。

  別墅開柵門的聲響,打斷李佳莞思緒,陳若寧聚精會神讀報上的股票,她莫名走出廳中到玄關。

  先跌跌撞撞進門的黃鸚眼朦朧,鼻尖且紅,姿態欲摔落,明顯是醉態,朝她晃著腕上的玉鐲,笑得貝齒瑩亮,「你猜多少錢?」

  後進門的陳宗月扶住她,「抬腳!」

  從小在李佳莞面前象徵著威嚴的男人,蹲下為一個女人脫鞋,再把鞋給扔到一邊,扶著她要上樓。

  黃鸚身影拐進樓梯前,還回頭衝她做了個鬼臉。

  這一刻,李佳莞對黃鸚的成見空前明晰——外表靈秀剔透,骨子裡輕佻低俗,為了滿足物慾,色相也可以出賣,何況碰到個外形挺拔卓越的財主,當然緊抓不放,顧盼自得。

  陳叔也是將到中年就犯糊塗,著了這種狐狸精的道。

  說白了,李佳莞見多了那些傍男人的名媛小姐,哪個不是頗有姿色,不食煙火,實際內裡又髒又爛,她不相信黃鸚是因為愛上陳宗月,才願意跟比自己大二十歲的男人上/床。

  在飯館多喝了幾杯酒,說著要去百貨商場雙新買鞋,也沒去成。李佳莞有一點是對的,黃鸚就是狐狸精,在走廊把他吻得渴盼急躁,不管天是什麼色,臥室門一進,就順勢而為。

  床都沒爬上,她扒著床被,配合著讓他扯下內/褲,大手撩起她裙/擺進去,也跪在她身後,解了褲腰帶,就把她給要了。

  一瞬間筋酥骨軟,麻到手指尖,酒精催化她不管不顧的叫,惹得陳宗月都笑了,吻著她後頸,又捏住她的腰,頂得用力。

  黃鸚攥著床單,人要散架,但離不開砰砰直撞她的東西,與壓在她肩膀的手無關,是她心不想離,男人忽顯忽隱的低沉喘息,都讓她顛倒神魂。

  陳宗月撈起發出不聲音,只懂喘氣的小情人,連著身體,拉起她的裙子從頭頂脫去,她別過臉,闖進他眼睛,不見皎潔清輝,全是暗而烈的熔漿,企圖吞噬她。

  黃鸚好開心,不想要氧氣,只想吻他。在他賣力時,黏揉一起的唇間又洩露驚吟,滾燙的胸膛緊貼著她後背,一陣顫意。

  臥室門沒關嚴實,房子裡少了鋼琴聲,靜悄悄的地方,怕是能聽見些風月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