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夏日下午的陽光竭盡全力照射進來,使得從黃鸚臉頰上幾點小小雀斑之間滑落的淚水,像是磕碎了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再被她的手背抹去。

  陳宗月沒說什麼,撿起掛在椅子上的毛巾,托起她窄小的腳,毛巾一裹,擦乾了擱進酒店的拖鞋裡。

  黃鸚扶著椅子,價值連城的眼睛凝視著他。

  二十年裡,李佳莞都能受到他諸如此類的照拂,所以讓真正該得到這般待遇的黃鸚,感覺自己損失慘重,而她更擔心,「……知道她不是周老孫女之前,你有沒有想過,也要用現在這樣報復我的方式,對待她?」

  不是初次領教她刁鑽且恰到妙處的問題,陳宗月隱隱顯出笑意,肯定的答覆,「沒有。」

  且拋開種種牽扯不談,在他眼裡李佳莞僅僅是晚輩,一個驕橫脾氣需要糾正的孩子。儘管陳先生從她小時候開始,就約束著她一些出格的行為,但周老的溺愛教育對她影響甚大,又暗地裡阻止李佳莞和他太親近。

  不過,陳宗月等得只是她心智成熟之後,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從而對他推心置腹。

  陳宗月起身又坐在她的旁邊,攬住她的肩頭說道,「不要胡思亂想,沖個澡,把頭髮吹乾,晚上接你去賭/場玩?」

  黃鸚抱著他的腰身,一頭濕髮栽他懷裡,好像點了點頭,卻沒有要行動的意思。

  陳宗月拍拍她,「趕緊去,別感冒了。」

  將黃鸚哄進更衣室,陳宗月順便取了條乾燥的毛巾,擦著胸前衫上的水跡,走到了樓上整潔的房間。李佳莞被架出泳池就塞進這間房裡,有冰飲、有熱帶水果,還有馬仔遞上電視機遙控器,被她面帶怒容地瞪回一眼。

  在李佳莞冷靜得快要從臉上掉冰渣的時候,陳宗月進了房間,示意其他人出去,他把毛巾一擱,坐在她對面。

  李佳莞沉著神色盯住他,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陳叔,你太讓我失望了。」

  陳宗月表情則無多大的變化,「我是不是同你講過,不要去惹黃鸚。」

  李佳莞聽見他話,瞠目結舌道,「……講不講道理了?!」

  「對!我不鍾意她,我宜得她去死呀,可哪次不是她先整我啊?」她往前傾著身子,憤慨的說道。

  倒是事實,黃鸚太厲害,不按常理來,他時常都是沒轍,別說李佳莞了。陳宗月眼皮輕掀,「琴譜……我想辦法問一問,儘量幫你再找到一本,這件事就算了,行不行?」

  「行——」李佳莞心不甘情不願地應道,充滿諷刺的問著,「我可以話不行嗎?」

  陳宗月扶著自己的膝蓋起身,一邊說著,「晚不準備留這裡吧?我叫人送你返去。」

  李佳莞在他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說著,「陳叔,世上有幾多靚女,個個乖巧懂事,勸你不要對黃鸚浪費感情,阿爺還寵我的,將來遺產對半分,話不定一百萬就打發她,你沒得賺啊。」

  陳宗月定身,按住身側的沙發背,對她說道,「他寵你嗎?要不要問他律師。」李佳莞陡然怔住,指甲摳進指節,他接著嘆息,「佳莞,你知不知我有幾多錢?仲要他遺產?這句話你聽,是覺得他對你不公平。」

  在泳池配備的貴賓洗浴室裡,黃鸚從水霧濛濛的淋浴間出來,身上只裹著浴巾,趿著拖鞋走到大理石的梳妝台前。

  吹風機的噪聲讓黃鸚沒能留意到有人敲門,浴室門突然被打開,她不由得驚怔了下,隨後不管來者,又目視著鏡子。

  陳宗月挺拔的身形走入鏡中,柔和的燈光把他臉龐襯得有光澤,他從黃鸚手中接過吹風機,再捧起她的一把頭髮。黃鸚低垂了眼睫,無聊地拔開一小瓶香水的蓋,噴在腕上嗅了嗅,難聞到她皺起鼻子,伸到水龍頭下搓著手。

  陳宗月幫她吹著頭髮,眼底是她露出的纖直肩頸,皮膚堪比裝飾梳妝台的鵝卵石,裹著身體的浴巾輕輕一扯就能掉在地上。她與李佳莞有著相同年齡,甚至更純淨的神情和眉眼,只能增添情/趣,不能把她當做真正的孩子,可以照顧呵護她,也要碰她。

  黃鸚仍然低著頭,梳妝台的東西挨個動一動,似不經意的出聲問道,「你是不是去安慰李佳莞了?」

  陳宗月吹著她頭髮的時候,真是心無旁騖,半晌都沒應答。黃鸚抬眸,擰著眉直視他,「別裝作沒聽見,我討厭你和她單獨相處。」

  陳宗月認為一些事情是沒必要跟她解釋,當下就低聲道,「不要任性。」

  往日陳宗月總是慣著她的性格,什麼都順著她,從來沒有指責她哪樣不好,確實被他慣出了毛病,一句重話都聽不得。這會兒,黃鸚提起胳膊推開他,一縷頭髮不慎絞進吹風機尾端,拽了下她的頭皮,瞬間就死死卡在裡面。

  陳宗月即刻關了吹風機,黃鸚攥起自己的頭髮就往外扯,情急之下,他略顯嚴厲地說著,「別硬扯!」

  適得其反,黃鸚馬上撿起梳妝台上的剃刀,果決地割下了這一撮頭髮。她還握著刀,徬徨地退了半步,視線移至男人臉上。

  陳宗月是保持笑意都有種威懾力的人,微抿著唇、板著臉就更可怕了。

  時間秒秒鐘在流動,陳宗月別過臉去,將吹風機擱下,氣氛仍是僵持著,才聞到風筒裡飄出一絲絲燒焦的氣味。

  沒有想到下一秒鐘,黃鸚會說出,「對不起……」然後她就轉身,不願意被他見到自己委屈的模樣,但是面朝著鏡子,袒露無疑。

  在他面前哭的次數太多,肯定會讓他覺得她是個矯情、敏/感、麻煩的女人。可她就是對陳宗月存著狹隘的心思,誰也不能比她更接近這個男人。

  黃鸚的道歉也不是出自真心實意,因為總要有人道歉,她不想把時間花在跟他冷戰上,這樣他們還可以擁抱、接吻,做很多的事情。

  她垂著腦袋揉了揉眼睛,假裝無事地抓起梳子,梳起還沒徹底乾透的頭髮。

  陳宗月萬分無奈,長長嘆一口氣,輕聲感慨著,「怕了你啊。」

  黃鸚的胳膊也被他雙臂環抱著,梳不了頭髮,雖然瞧著他臉是乾乾淨淨,卻總有一些胡茬,隨他的親吻蹭著肌膚,接著是他低沉到足夠取悅她耳朵的聲音,「等會兒去賭/場的路上,跟你慢慢講清楚,好嗎?」

  「對不起。」這次黃鸚是真心的。

  陳宗月沒有鬆開臂膀,偏頭看著她,「你又沒做什麼錯,用不著道歉。」

  「我不想……」黃鸚落下眼簾,片刻又掀起,誠實的說著,「讓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累。」

  陳宗月稍稍頓一下,思考著說,「累啊……累著挺好,多琢磨你在想什麼,多動動腦,不容易變老。」

  黃鸚笑了起來,燈光下的臉頰泛著津潤的橙色,斜過肩膀,把臉朝著他,鼻尖快要觸到他,「愁的事情多了,才老得更快吧。」

  陳宗月不以為然的說道,「因人而異。」

  趁還有點時間,黃鸚跑回酒店套房找了把剪刀,再跑到梳妝間裡,跪上軟凳,開始修剪自己的頭髮。她不是理髮師,怎麼剪都不順利,飄落到梳妝台和地上的頭髮就越來越多。

  最終,一頭長髮剪及胸上,黃鸚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撥了撥微微蜷曲的髮尾,還穿著價格不菲的裙子,好像她預見過這一幕,神情墜入恍惚。

  陳宗月環起胳膊,倚向梳妝間的門框,她的頭髮是短了一些,沒有太大的差別,卻見她跪坐凳上,眼睛彷彿失焦。他疑惑的問道,「不滿意?」

  黃鸚回過神來,先望著鏡中的男人,他的面容盡顯老態,她慌張地扭頭,才發現是自己出現幻覺,隨即彎眼笑起來,衝他搖搖頭。

  她會害怕他老去,但不會厭棄他衰老的模樣。

  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