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陳宗月走到她身後,洗妝台上扔得全部是她五花八門的護膚品,每樣都能用上,還記得住順序。他從中找到梳子,撈起她鬆軟順滑的頭髮,梳子嵌到手掌再往下,才感覺是剪短了很多,馬上就梳到底了。

  黃鸚把腿放下就坐直,低頭吹著裙子上的碎髮,再抬眼瞧著鏡中的他在黑T衫外面,多穿了件灰西裝外套,顯得有點正式,便將目光移上他的臉,問道,「怎麼你晚上還有事呀?」

  他不緊不慢地應答,「跟幾個叔伯打牌。」

  她眼睛睜大,「你的叔伯?」

  「公司的股東。」陳宗月放下梳子,將她一邊頭髮別至耳後。

  她太陽穴下方的位置上,有一塊綠豆大小的凹陷,不顯眼,在如同撲過爽身粉的臉蛋裡,都算不上缺憾,無關緊要。或許是證明她真實存在,所需要的一點東西。

  黃鸚摸了摸那塊疤,講述道,「我小時候沒出過水痘,十幾歲被傳染了才出,然後就留了塊疤在這兒。」

  她小時候出過麻疹,記錯成是出過水痘,所以剛剛生病那會兒沒往這方面想,沒上醫院細診,開始以為是中暑,後來以為是得了什麼罕見奇症。不打算告訴姑媽,一直說自己是感冒低燒,穿長袖衫躲著她的視線,因為治病要花好多錢。

  黃鸚把這些當做蠢事一樁講給他聽,一路講到兩人坐進轎車,陳先生無知無覺地擰眉,不認為有趣。

  駛出酒店大門,小而富裕的都市中飄著迷醉之味,夜空如同一棵巨大的樹,樹上結著寶石般的繁星

  陳宗月摟著她的肩膀,嗅到她散發地近似青蘋果的香氣,按照約定,貼住她的軟耳朵低語。最後解釋道,「……李佳莞是最有可能知道,周老那本賬藏在哪裡的人,得讓她相信,我是唯一能夠幫到她的人。」

  黃鸚半個身子倚進他懷中,翻過他蓋在膝上的寬厚手掌,指尖無意識地在他掌心上畫圈。聽他說完,才抬起了她的下巴頦兒,問道,「可要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呢?」

  陳宗月收緊手臂,低下些頭,臉龐都碰著她的鼻子,聲音彷彿能使人沉到深海,「究竟有無這本賬都沒得考證,但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握住她自投羅網的手,他接著說道,「即便我再有耐心,也等太久了,你明白嗎?」

  黃鸚點了點頭,忽然間又想到,「所以……等她告訴你了,或者確定她不知道這件事,你就不會再理她了,對吧?」

  不用誰來走漏風聲,她自己都得到答案,笑得乾淨好看,然而一肚子壞心眼。陳宗月沒透露心情,只是掐了下她的鼻子。

  今夜還是詠霞姐接待她,到了櫃檯換籌碼,黃鸚出聲就是大開獅子口,「三百萬。」詠霞姐總算是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

  可惜,賭運之神頭頂溜走,沒得到庇佑,輸得黃鸚忙收了最後一摞籌碼,跟著經理去往牌室。在迴廊中,巧遇一人拎來一隻精緻的鳥籠子,一半罩著黑布,裡面是一隻栗褐色的小鳥兒。

  黃鸚彎下腰,它轉著腦袋,彷彿也在瞅著她。

  的確是陳先生養在上海的鳥兒。

  他鄉遇故知,黃鸚感到分外親切,「給我吧,我帶進去。」

  整間牌室裡浸在煙香裡,奢華的吊燈底下,深紅的尼龍地毯上,擺著一張麻將桌。何世庭坐向朝門,見到提著鳥籠子進來的黃鸚,登時仰起脖子熱情問候,「阿嫂來了啊。」

  這一聲『阿嫂』叫得好熟練,桌上其餘三人都朝她望去。

  黃鸚一怔,不介意被人打量,將鳥籠交給侍應打扮的男人,走到了牌桌旁邊。

  陳宗月伸臂牽她坐在自己身旁,為桌上的人介紹,「黃鸚。」再一一比著桌上的人,對她說,「羅叔、鐘叔、何世庭。」

  羅叔是個面頰瘦削,頭髮一根不剩,穿西裝打領結,長相極為精明的老人。他明裡是打趣地說道,「前兩日聽人話陳生要結婚啦,我還當是狗仔亂寫,怎是真有個未來『陳太』?」

  陳宗月笑著不語,等同默認,以至接下來這一桌牌打得各懷心思。

  陳先生沒有培養接班人,沒有兄弟姐妹,更沒有一兒半女,死後財產都不知寫誰名,估計統統捐給慈善機構,到時候陳宗月持有股份被稀釋,其他股東當然高高興興,兒孫都能推出來給他送終,哭到斷腸。眼下出現一個黃鸚,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桌上麻將牌磕磕碰碰,鐘叔與何世庭兩人抽著煙,侍應生貼牆罰站般低目不言,離得遠遠。

  黃鸚瞄一眼掛上架的鳥籠,傾向男人肩頭,小小聲說著,「那隻鳥兒是怎麼來的,自己飛過來的?」

  陳宗月聽到她說的,假笑都變真,低聲回答道,「老文話它絕食,沒辦法,託人帶來了。」

  黃鸚微微詫異,好一會兒才說,「……倒是跟我很像。」

  「嗯?」陳宗月扭頭瞧她。

  黃鸚捏起一粒車釐子的梗,沒來得及放進嘴裡,先幫他解答困惑,「如果你丟下我走了,我也會鬧絕食。」

  陳先生稍愣,她已往唇中塞進豔紅如血的車釐子,梗一拔,竟然覺得太甜,吐出核兒來,叫侍應榨一杯檸檬汁,還要少放糖。

  這時,何世庭叼著煙一邊碼牌,一邊說道,「啊,見到阿嫂你,我就想起那個田寶榮,他請我去他公司考量、參觀,我就挑了幾盒未發行的錄像帶!」

  他把煙一摘,翻身從後面的圓桌下取出什麼東西,回身展示給眾人幾盒三級片。

  陳宗月瞥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摸牌。

  黃鸚有點呆住,嘴裡慣性運動,重重咬了下車釐子核兒,酸到牙齦。

  鐘叔笑出聲,「何生你一表人才,點想不開要做鹹濕仔?」

  何世庭將錄像帶隨便擱在邊上,臉上一副『此言差矣』的表情,然後說著,「鹹濕,是一種文化,一種傳統,不講骨場、馬欄、芬蘭浴啦,你睇油尖旺那些酒吧,哇,夜夜爆場,我從興泰開賭場做鹹濕生意這件事情上……」

  鐘叔打斷他說著,「你不要跟我提興泰,提到我就頭上冒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