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有位母親正給小孩唱歌謠,五音不全又是鴨嗓子,也無法阻止她寄予愛意,卻被一班人破隔壁屋門而入打斷了。

  光從衣櫃門縫,照在五歲孩童稚嫩的臉上,前幾秒鐘他的父親將他藏進衣櫃,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出來,這樣警告他。陳若寧不敢眨眼睛,視野窄得只剩釐米度量,那些人接二連三地闖入他們父子暫居的屋中,最後進來的男人,還在門外先捻滅了煙,該是他們的大佬。

  男人的視線從他掛在椅背上的書包,移到衣櫃,發現了他!。

  沒有聲張,沒有叫人抓他出來,男人逕自走入屋內。

  陳若寧還是沒躲過搜查,一個馬仔打開櫃門,隨即大喊道,「森哥,仲有個細路仔!」

  之後,血從他父親身下溢湧而出,流進地磚的縫隙,抽搐了幾下就停了。他再也不會喝了酒就打人,氣得媽媽跟野男人跑了;再也不會到了下雨天,就喊腰疼腿疼了。

  殺了他父親的男人,別人叫他森哥,但他說自己的名是陳宗月,以後叫他陳叔。

  當推開黃鸚,將槍對上自己腦袋的剎那間,陳若寧想著,大不了,死了以後見到他爹再說聲Sorry.

  哪個夜晚不是迷離夜,打回原形的人精神亢奮又渙散,變身吸血鬼相互啃脖子,尋歡且作樂。舞池扭動的妖精讓陌生人留下,陪她一晚。他們愛這夜晚,更愛今朝有酒今朝醉。

  只是又一聲槍響,黃鸚驚得捂耳蹲下,一發被陳宗月奪槍時打出去的子彈,不知去向何處,也許它衝破了夜空,徹底吵醒了醉生夢死的人,現在對面樓不止一間窗戶裡,有人舉著電話報警。

  花衫男反應迅速,上前扶起黃鸚,帶著她急步往天台安全梯的方向走。樓梯間都無燈,真是全靠月色清輝,黃鸚正犯懵,跟他逃命似的奔下幾層,突然握住樓梯欄杆,「他不會有事吧?」

  「唔會!」花衫男只想催她趕緊走。

  黃鸚即刻轉身,「我還是上去看看……」

  「喂喂!」花衫男截住她,「馬上差佬就要來了,算我求下你,走啦!」

  他們出了巷子,沒幾步就是十字路口。一張張卡拉OK的街貼迎風,各色酒吧門前進出絡繹不絕,不管品酒還是品色。天橋底下不時能見通宵巴士劃過夜晚,穿梭在高低不同的建築中,周圍燈光璀璨如銀河。

  警笛由遠到近,響徹雲霄。

  花衫男攔下一輛的士車,黃鸚讓他送自己回屋村,因為離得近,想在那裡等消息。的士已踏上風馳電摯的旅途,窗外景色快速後退,月亮如白色燈籠懸掛,電台裡唱得很應景,「月兒亮但曙光終要亮,月兒離別像我心所想,臨別了,起舞吧……」

  黃鸚此刻無心情賞歌,計價器下方的紅色跳字鐘顯示,已經凌晨三點鐘。

  即使回到屋村家中,大部分時間她也在留意牆上的鐘。房東老伯不明原因地搬張凳坐在門口抽菸,花衫男走出她屋,居然特地跟那位老伯解釋了幾句。

  黃鸚不懂自己為什麼又把牛奶熱了一遍,抿一口就放在小茶几上。悶出一脖子汗,才想起摁上空調的電插頭,但她接著走到窗前去撩開紗簾,發現夜色變淺好多,好像就快要天光了。

  坐回沙發裡,盯著房門後貼的財神爺發呆,直到門要從外面被打開,她起來的動作太大撞到茶几,撞翻了牛奶。男人跨進門閘,好輕鬆就扣上伸縮網門,再關木門,自然地壓平財神爺貼畫翹起的角。

  黃鸚愣在原地,可能她的淚腺現在才收到情報,眼睛要下雨,恍惚著問了句,「你沒有受傷吧?」

  等不及陳宗月出聲回答,她已繞過茶几,撲到他身上,踮著腳掛住這個堅實又熟悉的懷抱。

  陳宗月摟緊她腰身,分不清是誰胸膛振動更厲害,低頭吻住她,與含弄雙唇的調情無關,他們急著直奔主題,沒有人懷有憐憫之心,一隻詭譎的精靈,一頭狠厲的野獸,只為汲取彼此的溫度。

  這般熱切的深吻被黃鸚結束,必須要做件煞風景的事情,將灑在地上的牛奶拖乾淨,不然要臭了。

  陳宗月瞥了一眼地上狼藉,讓她去坐著,自己進了廚房找到條擦地的舊布,開啟水龍頭打了盆水,一齊帶出來。

  黃鸚坐在沙發上,又抱起雙腿給他騰地方,就見陳宗月挺拔身姿半蹲在眼前,擰乾抹布的時候,小臂都有青筋會跳,任勞任怨,擦著地上的牛奶。

  「陳,陳若寧他,他怎麼樣了?」

  陳宗月又搓了把抹布,嘩嘩水聲響過,說道,「……留他在警署躺一晚,也好讓他清醒點。」

  黃鸚輕輕點著頭。

  「沖涼了?」他問完才抬眼,黃鸚披散的柔軟鬈髮又長及胸下,遮住米白吊帶衫,編織風格的短褲,跟『外出』一趟穿得一樣沒換過。陳宗月將抹布扔進盆裡,溫和的說著,「已經沒事了,去洗漱下……」

  洗浴間實在太小,沒得親親密密共浴,黃鸚洗完澡就側躺在床上,臉貼著手背,凝望住臥室門外,傾聽著水流擊打浴簾的聲響。

  陳宗月從洗浴間出來,關上臥室外的燈,想帶上門被黃鸚連忙阻止,「冷氣進不來了……」他一頓,將門掩上一點,掀被擠上這張小小的床。

  陳宗月沒有家居服可換,枕入他臂彎就摸到精實的肌肉,但是黃鸚太困了,困到把小腿伸進他的腿間就不動了,只有掉眼淚的力氣。

  就算強迫她墮胎是演戲,黃鸚也演得痛徹心扉,騙過自己。也有想萬一,陳宗月就順著事態發展,假戲真做,不要她了該怎麼辦,唯一的籌碼都沒了。

  臉頰上多了重量,是陳宗月指腹輪著給她抹淚,黃鸚帶點哭腔說著,「那天他們抓著我,灌我藥,我是真的好害怕……」可陳宗月的演技是不是要獲獎,一點沒破綻,「難道你就不心疼嗎?」

  「我怎麼不心疼……」陳宗月皺著眉說道,臉朝向天花板,又長長嘆氣,「但想到你這樣的性格,如果生下孩子,你會對她好?」

  黃鸚不吭聲,答案是否定的。

  「還是等你什麼時候想做個好媽咪,到時再說……」

  黃鸚抬起下巴頦兒瞧著他,「你都已經四十歲了,再不讓你養孩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

  陳宗月對上她的目光,無奈的說,「養你都夠辛苦了,我沒時間覺來覺去。」

  親了親他的臉,黃鸚閉上眼好像就入眠,緊緊貼著他體溫,找不到挪動的餘地,不關門安全感也充裕,一覺無夢到下午醒來。

  等她刷牙洗臉完畢,揉著眼窩倒杯水喝,陳宗月已經換了身上午送來的乾淨新衫,要出門辦事,而他跨出了門,又探進來跟她說了句,記得給錢丞回電。

  黃鸚見機搶著說,「早點回來,我給你做晚飯!」

  陳宗月稍愣一下,笑了笑,然後點頭答應。

  門被關上,貼畫中笑眯眯的財神爺,黃鸚轉身去撥開百葉窗上的紗簾,只見放在窗檯的一盆月季冒了幾朵花苞,她把杯子裡剩得一點水澆進去,鼻尖蹭了蹭綿綿的花苞。

  在心裡計畫著要做什麼菜,走過燒臘餐廳前,黃鸚定住,自己做,肯定不如大廚做的好味,倒退兩步,走進餐廳,切了叉燒和鵝腿肉打包帶走。

  黃鸚站在老舊且窄小的廚房中,繫上圍裙,才驀然記起了什麼。電話座機下壓著兩張號碼,一張是阿輝留下的,一張是他留的,選字跡最有型的撥了出去,竟是遠在上海的茶樓,等了會兒就換錢丞來接。

  錢丞的聲音通過電波傳送,有些延遲,「你的學校都打電話到家裡啦,問你開學幾天了怎麼沒去報到。」

  黃鸚趕忙問道,「你怎麼說的?」

  「我說你得了變態胃腸炎,要上吐下瀉滿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康復。」

  「你要死吧!」黃鸚急得喊了出來,又抱有一絲希望的問,「你真的這麼說了?」

  開門就見黃鸚穿著煮飯圍裙,長髮用黑緞髮繩半綁半散,半是溫柔淑惠,半是嬌俏可愛,但對著話筒大叫,「錢丞你去死吧!」

  黃鸚怒氣衝衝地砸下話筒,轉回頭,還是那張小臉蛋,沒有變猙獰,只是忽顯些愣怔,因為面對著三個大男人。

  陳宗月清了清嗓,想說點什麼打破尷尬氣氛,花衫男就嚷嚷道,「阿丞個衰仔,敢欺負阿嫂?有機會我幫你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