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的眼裡,星星距離地面也似乎比看到的更過遙遠。
——(英)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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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11日下午。南安師範大學家屬區。
趙健是和學生們踢了一場比賽後才回家的,滿身臭汗。進門後,他悄悄地鑽進了衛生間,把滿是泥水和汗水的球服扔進了洗衣機,再洗了把臉,才來到了臥室。
妻子李曉紅也是體育學院的老師,但是對他熱衷於足球卻總是很不屑。這也很正常,這種只會教學生們跑跑跳跳的老師,哪裡會懂得足球的魅力?不過說實在的,妻子的身體素質,還真是自己不能比的,反正3000米以上的長跑,自己絕對不是妻子的對手。
妻子最近在休年假,她坐在床邊,正在教兒子認字兒。兒子似乎繼承了他倆的全部特點,才兩歲,就可以打鬧跑跳一上午而絕不摔上一跤,跑步的速度也比同齡的孩童要快上許多。就連學院裡其他的老師都誇讚兒子以後一定是個世界冠軍的料。不過,說到文化課的學習,兒子彷彿都沒有多大的興趣,就這麼張只有十幾個字的畫報,兒子這麼久還是認不全。
趙健坐到床邊,輕輕地吻了吻妻子。
「又踢球了吧?」李曉紅笑著把趙健推開,「洗完澡再進來。」
「你是當警察的嗎?怎麼啥都知道?」趙健嘟囔了一聲。
「你一身臭汗,加上青草和泥巴的味道,不是在足球場上蹭來的,還能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李曉紅數落著丈夫,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兒子,她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臉蛋。
「足球。」兒子指著畫報上的足球圖案說。
「乖兒子,你終於認識這倆字兒了!」李曉紅高興地說,卻一眼看見兒子指了指足球的圖畫,又指了指另外一格里的「籃球」兩個漢字。
「哈哈!認識圖就行了!來,兒子,親一口。」趙健噘著嘴,朝寶寶紅撲撲的臉蛋上吻去。
「去去去,寶寶嫌你臭!」李曉紅一巴掌托住趙健的下巴。趙健想盡辦法繞過她的手掌去親兒子,卻一直沒法得逞,最後只有垂頭喪氣地回到了衛生間,兒子在一邊笑得打滾。
「晚飯吃什麼啊?」趙健在衛生間裡喊道。
李曉紅把兒子輕輕放回搖籃裡,收拾著床頭櫃上的奶粉和玩具,說:「你昨天買了什麼菜,今天就吃什麼菜。」
「你給的買菜的錢,真的不夠買肉啊,我想吃肉!」趙健說。
「吃肉。」兒子牙牙學語,附和道。
李曉紅撲哧一笑,說:「那就把你的課帶好,多拿點課時費回來,別天天就想著組建什麼足球隊,贏球也掙不了錢。」
「天氣真熱。」趙健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岔開話題說,「你別那麼費勁搞什麼學前教育了,兒子明年才上幼兒園呢,就憑咱們大學附幼的師資水平,絕對能把咱兒子教好。」
「那咱們也得先學起來。」
「笨鳥先飛嗎?」
「你才是笨鳥!」
「笨鳥,爸爸是笨鳥。」兒子舉著雙手不斷搖晃,手腕上的小銀鈴鐺閃閃發亮,惹得趙健夫婦一陣大笑。
一家人邊打邊鬧地吃完了簡單的晚飯,夫妻二人又依偎在廚房的水池旁邊洗碗。兒子一個人在臥室的床上擺弄著他心愛的玩具手槍。
兒子學著電視裡人物的模樣,拿著手槍對著房間四處瞄準。「砰,砰,砰。」他自言自語道。
他的槍口指過了電視機,指過了衣服架子,指過了頂燈。槍口再次瞄準窗簾的時候,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他發現窗簾的夾縫中間,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在閃光。窗簾沒有拉好,兩扇窗簾的中間露出了大約十釐米的夾縫,屋內的燈光照射到夾縫中間,照得一個物件閃閃發亮。兒子仔細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隻眼睛,正在凝視著他。眼睛的下面,彷彿還有咧開的半張嘴巴,像是在對著他獰笑。
「哇啊!」兒子嚇得號啕大哭。
幾乎在兒子發出哭聲後的零點一秒,李曉紅摔了碗,閃電一般地奔到了臥室。
兒子抱著手槍,坐在床上,毫髮無損,仰面大哭。
「怎麼了,乖兒子?」李曉紅抱起兒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脊樑,「沒事,沒事,媽媽在這裡。」
「壞人!壞人!」兒子指著窗簾。
趙健隨後跟進了臥室,一把拉開窗簾。外面已經夜幕降臨,隨著窗簾的拉開,窗前被室內的燈光照亮,並無一人。
「寶寶你看,啥也沒有啊,對不對?」李曉紅指了指窗外。
趙健打開玻璃窗,用手指敲了敲緊貼著窗戶的防盜窗,說:「兒子快看,防盜窗,壞人進不來!」
說完,他把頭頂著防盜窗的欄杆間隙,示意沒人能夠鑽得進來,回頭又做了個鬼臉。
兒子破涕為笑。
「你說,兒子今晚是怎麼了?」把兒子在他的小床上哄睡著後,李曉紅坐在床邊,一邊抹著護手霜,一邊有些擔心地說。
趙健抱著手機打著遊戲,說:「小孩子不就一驚一乍的嘛,你別大驚小怪的,打碎了一個碗,明天多給我十塊錢買碗。」
「就知道錢啊錢的。」李曉紅笑罵道。說完,她起身走到客廳的大門邊,檢查了一下大門的門鎖,又回到了床上。
「睡覺嘍。」趙健四仰八叉地躺下,「明天還有一場比賽。」
「整天和孩子一樣,除了足球就是遊戲。」李曉紅翹首看了看大床旁邊小床上的兒子,關上了燈。
慢慢地,這個寧靜的家裡,響起了溫馨的鼾聲。
此時,這個本身就是鬧中取靜的家屬院裡,已經沒有了燈光,沒有了人跡。
一樓的趙健家的大門內鎖卡嗒了一聲。
一根像是鋼絲樣的東西慢慢地塞進了趙健家大門的門鎖,來來回回地探著。突然,鋼絲停住了,門鎖的反鎖裝置隨之被解開了。
又是「啪」的一聲脆響,大門上貓兒眼的玻璃碎裂了,一隻機械手從貓兒眼裡伸了進來。進來後,這只機械手垂直向下,頂住了大門的把手。機械手再一用勁,門把手向下彎壓,大門卡嗒一聲打開了。
門外的黑影停下了動作,靜靜地等待著。
透過客廳,臥室裡的鼾聲並沒有停止。黑影輕手輕腳地將機械手從貓兒眼孔裡抽了回來,摺疊好,放進了衣服口袋。
黑影從口袋裡掏出一副手套,慢慢地戴上,又拿出一支不帶針頭的針管,取掉了封閉管口的管帽。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慢慢地靠近了小床。針管裡的液體,滴下一滴在地面上。
李曉紅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頭有著巨大翅膀的惡魔飛到了她的家裡,把她的兒子撕碎,放在嘴裡慢慢咀嚼。
吱呀一聲。
僅僅是很輕很輕的吱呀聲,就把李曉紅從夢魘裡拖了出來。
「壞人!壞人!」之前兒子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李曉紅一時搞不清楚那是現實還是夢境。
驚魂未定的李曉紅睜開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重重地喘了口氣。胸口原本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此時突然減壓,讓她輕鬆無比。
她支起上半身,看了看旁邊的小床。
這是一個床架,中間懸吊著一張小床。孩子小的時候,可以當成搖籃。長大後,也可以將搖籃固定,變成一個小床。兒子喜歡睡在搖搖晃晃的小床上,所以一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將這個搖籃固定住。
此時,搖籃正在輕微地晃動。
李曉紅坐起身,朝搖籃裡看去。黑暗中,她看不真切,但是彷彿那床紅花小被子被掀開了。她心裡一驚,趕緊伸手去摸。
溫暖的小被窩,卻沒有摸到肉呼呼的兒子。
「啊!」李曉紅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一躍而起,赤著雙腳向臥室外面衝了出去。
被李曉紅的叫聲驚醒的趙健,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下意識地看一眼搖籃,頓時寒毛直立,立刻緊隨妻子追了出去。
夫妻倆一前一後邊跑邊喊,剛追出家屬區大門,就看見不遠的前方有一個黑影正馱著一個人形物在行走。黑影顯然聽見了身後的動靜,他不慌不忙地回頭看了一眼,將人形物往背上一縛,開始狂奔,在道路的盡頭鑽進了一個小胡同。
作為從小到大都是體育特長生,並以體育為謀生手段的夫妻倆寸步不讓,緊跟著衝進了胡同。
雖然黑影身攜累贅,但彷彿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速度,縱然是這一對體育健將,也絲毫沒有能在這將近一公里的奔跑距離內更接近他一分。
眼看胡同到了盡頭,黑影左手護住背後,一個騰躍,左腳已經踩上了院牆,右手順勢鉤住牆頭,再是輕輕一躍,便像是翻越柵欄一般輕鬆地跳過了一人多高的圍牆。在翻越圍牆的那一刻,圍牆上的路燈照亮了黑影的背影,他背上的人形物因為慣性作用,揚起了一隻小手,手腕部的小銀鈴鐺被路燈照得閃了一下,格外刺眼。
那不是兒子還能是誰!
消失在視野中的黑影,加之小鈴鐺的閃爍,讓李曉紅徹底失去了精神支柱,她猛地一下向前摔倒,翻了幾個跟頭,躺在地上。
趙健沖上院牆,向牆外張望,錯綜複雜的小巷子盡頭,哪裡還有黑影。
回到妻子旁邊,李曉紅正蜷縮在牆角哭泣,看起來她除了腳掌上的殷殷血跡以外,其他部位並沒有什麼嚴重的傷。鄰居們此時都聞聲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體育學院的院長說。
「有人,有人偷了我的兒子!」趙健感覺全身發軟,已站立不住,靠著牆根慢慢地滑坐在妻子的旁邊。
「什麼樣子?有什麼特徵嗎?」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院長的意料,一向沉穩的他也慌張了起來。
「不是一般人!」李曉紅哭著說,「我們根本近不了身,看不見他什麼樣子。」
「快,你們幾個騎摩托在四周尋找,看見抱孩子的一定要給攔下來。」院長指著幾個年輕教師說,「馬上!快!」
「我去報警!」一個女教師說。
「不是說失蹤24小時才能報警嗎?」另一個女教師說。
「那是謠言!」女教師說,「小孩子走失,隨時可以報警!更何況這不是走失!這是搶孩子啊!我的天!都是新聞裡天天放搶孩子搶孩子的!都把人教壞了!」
「別廢話了!趕緊報警!」院長的聲音都在發抖。
五分鍾後,體育學院周圍的大街小巷,遍佈了十幾輛閃著警燈的警車,見人就盤查、就詢問。還有一輛警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李曉紅家門口,幾名穿著現場勘查服的警察,用足跡燈一點點地向房間照射推進。
「41碼的鞋子,全新。」一名痕跡檢驗員邊看足跡邊說,「而且是那種市面上常見的鞋底花紋,這些足跡幾乎沒有任何鑑定價值。」
「門框、床沿都找遍了。」另一名痕跡檢驗員說,「案犯是帶著細紗布手套作案的,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案犯這是精心準備啊。」刑警中隊長靠在走廊上說,「精心策劃、極強的反偵查意識,顯然是個慣犯。不知道我們通過排查有類似前科劣跡的人員,能不能有所發現。」
「現場沒有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的證據。」技術中隊長脫下手套,點起一根菸,說,「唯一的希望,就在於孩子本身了。」
「孩子的照片已經拿去印了,派出所請示分局,出了十萬元的懸賞來徵集線索。」刑警中隊長說,「而且附近兩個派出所、一個特警大隊和一個責任區刑警中隊的人馬基本都壓上來了,只要孩子一露臉,肯定就能找得到。」
說完,他走進屋子,看了看滿屋子的玩具,輕輕嘆了一聲。
「他不是一般人!絕對不是一般人!」李曉紅在派出所裡號啕大哭,「省運會的1000米長跑紀錄是我的,而他抱著我的孩子跑得比我還快,還能那麼輕鬆地翻過兩米高的圍牆!他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你們肯定能找得到他!」
「你說的線索很重要。」派出所所長倒了兩杯茶,輕輕放在面前這一對小夫妻的面前,想安撫一下夫妻倆的情緒,說,「我們會向刑警部門報告這個線索,從有體育特長的人員中進行排查。我們會竭盡全力破案的。」
「現場呢?」趙健說,「你們找到證據了嗎?」
派出所所長搖了搖頭。
「你們也太沒用了!他進了我家,偷了我家的孩子,怎麼會不留下證據?你說,怎麼會不留下證據?」趙健揮舞著拳頭說。
所長摁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說:「別衝動。我完全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證據這個東西,能找到就算有,找不到就是沒有。並不是你說的那樣,一定會有而且肯定會被發現。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得先找到孩子!我們派出了大量的警力,也掛了懸賞,群策群力,我們也希望孩子可以平安歸來。」
「他為什麼要偷我的孩子?為什麼?」李曉紅把臉埋在手掌裡,嗚嗚地哭著。
「拐賣兒童這種事情,近些年來,也是每年都有發生,我們盡全力打擊,也打掉了很多團夥,但還是有人為了錢幹這種挨千刀的買賣。」所長咬著牙說。
「他那樣瘋跑,兒子為什麼動都不動?對!兒子沒有動啊!沒有掙扎!他應該知道他是壞人!」李曉紅突然抬起頭來,一臉淚痕,「兒子不會……不會……」
「放屁!」趙健吼了一聲,看見妻子一臉悲傷,又於心不忍,坐在她身邊摟了摟她的肩膀。
「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我好想他!」李曉紅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哭得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