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3日凌晨。南安市郊區,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新上任的市局監管支隊副支隊長兼看守所所長王小明正坐在寬敞的辦公室裡看電腦上放映的電影。
在市局機關,像王小明這樣三十多歲就被提拔為正科實職的幹部,實在不多。因此,王小明也一直自負得很。
王小明是做政工工作提拔上來的,到了實戰單位,發現實戰單位也不過如此。每天也就辦理一些收監、提審、管教這樣的工作,可以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技術含量。慵懶也好,積極也罷,看守所的大院牆還是屹立在那裡,牆頭荷槍實彈的武警還是日夜值守,幾盞高瓦數的探照燈也架在那裡,幾百台攝像頭二十四小時無間斷地工作,待審嫌疑人們也都老老實實地蹲在號子①裡,甚至連全部的下水道都上了鎖。這個連隻鳥都難飛出去的高牆大院,絲毫不會因為他們是否積極工作而發生多大的改變。
組織部門決定提拔他的時候,市局黨委顯然對他不太放心,找他談了好幾次話。請注意,是「好幾次」!哪有提拔個正科級幹部要談好幾次話的?真是第一次聽說!領導說的不過就是許多諸如要加強管理、優化性能等的一大堆官話,老生常談,搞得他還以為實戰部門真的有那麼緊張嚴肅呢。
其實呢,真的不過如此。
市局黨委找他談話的時候,要求他上任一個月內,必須吃住在看守所,一來熟悉看守所內的各項工作,二來也是磨煉磨煉他的意志,讓他吃吃苦。熟悉業務倒是沒問題,吃苦?呵呵,現在的在押人員吃得都那麼好,我這個一把手還能差到哪裡去?
想到這裡,王小明冷笑了兩聲。
現在各個監區的看守,都在空調房裡睡著了吧?我在這裡堅守著,也算是恪盡職守了。
他想。
這部電影還是蠻有意思的,開頭那麼隨意,慢慢地,居然漸入佳境了。
電影的情節即將達到高潮的時候,突然外面轟隆一聲。
看守所辦公樓的隔音系統不錯,能聽見這麼大的動靜,可見外面顯然是出了不同凡響的事情。
沒關係,厚重的高牆、一個連的駐守武警、幾十條槍,在這個和平年代,即便有什麼膽大包天之徒,又能成什麼氣候?
王小明這麼想著,伸了伸懶腰,拉開窗戶往外看去。
外面顯然是亂成了一團。
看守所牆頭上的六盞探照燈全部齊刷刷地向東邊院牆外照射過去,牆頭上的哨兵端著八一式衝鋒槍,一邊瞄準著,一邊大喊著什麼。院內的武警已經開始整裝,帶著槍守在了大鐵門內,負責大門通道的民警也都掏槍出套,在通道口堅守。
「再大的事情也沒什麼問題。」王小明想。
「所長!出事了!」副所長秦兆國衝進屋來。同時,桌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指揮部,指揮部,這裡是哨兵,一輛淡藍色重型卡車衝擊我所東邊院牆,請指示。」
「卡車上有多少人?」王小明問。
「不清楚,現在卡車周圍沒有動靜。」
「沒動靜?沒人下車嗎?」
「沒有!」
「出所圍剿。」王小明說。
窗外的民警和武警都沒動,顯然對這個命令有些猶豫。
「不行!所長,不清楚外面的情況,還是先堅守吧。」秦兆國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但已經是監管工作的老桿子了。
「那就暫時不動。」王小明採納了秦兆國的意見,「哨兵準備朝卡車射擊。」
「不行!所長!」秦兆國趕緊制止,「如果卡車上是炸藥怎麼辦?如果這只是個普通的交通事故,司機是無辜百姓怎麼辦?」
「暫停射擊吧。」王小明有些惱火,對著對講機說,「各監區看守同志們注意,大門東牆發生變故,所有人員,所有人員,請立即到大門口院內集合,帶槍增援。」
「不行……」秦兆國第三次打斷了王小明。
王小明眼睛一瞪:「你是所長還是我是所長?」
秦兆國還想說些什麼,忍住了,只能拿起對講機說:「各監區看守出發前請檢查通道防護系統、隔離系統,檢查各監室隔離門,保證安全。」
「那要磨蹭到什麼時候?」王小明不滿地說。
不一會兒,各監區的看守們都通過內部通道趕到了院內,亂哄哄的。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而且按照緊急事務的規程,也沒有調用監區看守來防禦大門的道理。
「這麼亂,真是烏合之眾!」王小明低聲說道。
好在增援的特警已經趕到,王小明聽見院牆外面由遠而近的警笛呼叫聲。他登上哨兵台,準備看一齣好戲。探照燈把重卡照得雪亮,不過因為車頭緊貼牆壁,並看不到駕駛室和貨倉內的人。
幾輛特警車輛瞬間將重卡圍了起來,戴著鋼盔、穿著防彈衣的特警從車上跳下,緩緩向重型卡車靠近。幾十條手電筒光束照向重卡。
「駕駛室沒人。」
「貨倉沒人。」
「底盤安全。」
「沒有危險物質。」
聽著特警一聲一聲地喊聲,王小明冷笑一聲:「都緊張什麼?你們都緊張什麼?真是笑話。」
「可是沒人的卡車怎麼能開過來撞到院牆?」一名特警問道。
特警隊長腦子靈活得多,指了指卡車屁股後面一條長長的斜坡,說:「應該是有人把車停在了坡頂,沒有拉手剎,然後卡車就這樣慢慢地沿著斜坡加速,最後撞上了院牆。」
「一場烏龍。」秦兆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如釋重負。
「指揮中心,看守所這邊沒事,請交警拖車來把車拉走,然後查一查卡車的歸屬,和責任人取得聯繫。」特警隊長對著對講機說。
「是啊,亂停車!看守所附近能停車嗎?」王小明站在哨兵台上說,「責任人要嚴肅處理!目無法紀!」
大約十五分鍾後,重卡被交警拖走,看守所四周也由特警進行了一遍搜索,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於是特警也就收了隊。
「各監區看守同志從通道閘門出所,檢查周圍院牆情況。」王小明再次下令。
民警們帶著訝異的表情,亂哄哄地從通道開始出所。讓監區民警自行檢查防禦設施,又是個第一次。這個新所長還真是謹慎性急,敢於開拓創新。
秦兆國見王小明又不按規程自作主張,一頭惱火又不敢插話,卻一眼看到總控室的民警正在啟動通道閘門,說:「你不在總控室待著,來這裡幹什麼?」
「王所長說了,要定職定編,每天晚上通道閘門也不開,還弄兩個人守著,沒必要,所以把總控室和通道室的職責合併了。」民警說,「剛才一出事,按照緊急事務處置規程,必須檢查並確保通道閘門的安全,所以我就過來了。」
秦兆國聽完,心裡一緊,拔腿趕到了總控室。
總控室的視頻監控牆上,整齊地碼著二十幾台顯示器,每個顯示器都連接著看守所內部各個關鍵通道的視頻監控。監控中,每個通道都安靜如常,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看完,秦兆國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東面院牆輕微受損,不會影響院牆結構。」
「西面院牆正常。」
「南面院牆正常。」
「北面院牆正常。」
「大門正常。」
「緊急出口正常。」
一聲聲的報平安,讓秦兆國徹底放下心來。王小明則一路批評眾人大驚小怪。
隨著監區看守陸續回到看守所內,王小明和秦兆國分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又是深夜,真是夠熬人的。明天還要起大早上班,都怪這些個人沒見過世面,遇事一點兒也不冷靜,成不了大器。王小明想。
秦兆國躺在床上,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各方面檢查也都很正常。奇怪……可能是自己過度擔憂了吧。在這個充滿壓力的工作崗位上,十幾年來,他似乎都沒有睡過一個像樣的踏實覺。
想著想著,秦兆國睏意襲腦,意識開始逐漸模糊。
突然,他的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秦兆國一骨碌從行軍床上跳了起來,跑到辦公桌邊,抓起電話。
「喂!看守所!」
「指揮中心。」
「什麼指示?」
「我們一直試圖聯繫重型卡車的車主,但是手機一直無人接聽。直到剛才,我們才打通了電話,他是在睡覺。」
「他為什麼把車停在看守所東邊的坡頂,還不拉手剎?」
「他否認自己把車停在看守所附近,」指揮中心說,「所以我們要求他去檢查他的車輛。剛才,我們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他的車被偷了!」
「被偷了?」秦兆國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一輛被偷來的重型卡車,莫名其妙地停在看守所東邊的坡頂,不拉手剎。這怎麼說也沒法用巧合來解釋啊。
「看守所現在是否一切正常?」
「啊?」秦兆國有些恍惚,他努力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雖然事出突然,王所長的指令也有明顯違規之處,但是彷彿並沒有捅出什麼大婁子啊!是不是所有環節都正常?秦兆國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
「看守所現在是否一切正常?」指揮中心重複了一遍。
「正……正常。」秦兆國答道。
「那就好,有事再報。」指揮中心遲疑著掛斷了電話。
秦兆國重新躺在行軍床上,無法入睡。
突然,他彷彿想到了點兒什麼,穿著拖鞋衝到了總控室裡。
正在值班的民警被秦兆國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怎麼了秦所?」
「正常嗎?」
「沒動靜。」民警指了指顯示器上顯示的各個關鍵通道。
「看看各個監室裡。」
「哦,晚上熄燈了,紅外監控的清晰度有限。」民警一邊說著,一邊切換到各個監室的監控。因為監室比較多,所以一個整屏不能全部顯示,只能逐個刷新。
等刷到第六監區的時候,秦兆國揮了揮手:「等一下!」
第六監區有三個號房,共關押22名犯罪嫌疑人。顯示屏牆面上其中的六個屏幕,從不同方向顯示著這三個號房的景象。
床上的被子都是鋪開的,但是和其他監室相比,並沒有明顯的隆起。雖然紅外探頭照射黑暗的監室影像並不是那麼真切,但是秦兆國還是一眼就看出了異樣。
秦兆國顫抖著手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喊道:「總控呼叫第六監區。」
沉默。
總控室的民警一臉茫然地看著全身顫抖著的秦兆國。
「總控呼叫第六監區。」秦兆國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了。
沉默。
「第六監區請速回話!」秦兆國幾乎是在嘶吼。
依舊是沉默。
秦兆國抬腕看了看手錶,時針定格在凌晨五點零七分。
「出事了!出大事了!」秦兆國一拳重重地砸在總控台上。
①號子,指監獄裡關押犯人的房間,每個房間有統一的編排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