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案組很快由刑偵、特警、武警等部門負責人組成。
投影儀上正在播放著當晚的監控錄像。
和蕭聞天推測的一模一樣。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六監區兩名民警帶著兩名犯罪嫌疑人,通過監區通道,走到民警的辦公室裡。在辦公室裡,兩名犯罪嫌疑人坐在審訊椅上,一直在和民警說著什麼。到十二點半的時候,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的要求,一名民警打開了兩人的手銬。凌晨一點的時候,正在對話的犯罪嫌疑人突然發難,襲擊民警,然後將民警逼到了監控死角。
大約十分鍾後,兩名犯罪嫌疑人在辦公室衣櫃裡拿出了警服並換上,重新走進監控死角。大約凌晨一點半的時候,應該是對講機響起王小明的命令。兩人迅速離開辦公室,經過監區通道,打開三個監室的房門。
此時,所有犯罪嫌疑人都已經在各監室門口等候,顯然早已預謀得當。
大門打開後,所有人從那兩名犯罪嫌疑人手中接過鑰匙,來到下水道入口,逐一打開柵欄。秩序井然地,二十名犯罪嫌疑人逐一進入下水道,並且從內部關閉了柵欄。
整個過程,只用了十二分鍾。
至此,一片安靜。直到凌晨四點四十五分,秦兆國帶著武警衝進了第六監區。
「看完以後,我非常疑惑。」蕭聞天說,「所有這些漏洞,都是王小明臨時錯誤指揮導致的。那麼,這些犯罪嫌疑人,又是如何提前能夠預知王小明的錯誤呢?」
「不得不懷疑,王小明可能和這些犯人有一些勾當。」劉局長說。
蕭聞天搖了搖頭,說:「王小明這個人我還是瞭解的。雖然通過此事可以看出是草包一個,但是這麼罪大惡極的罪行,他是不敢幹的。而且,這件事情一發案,所有人都會去懷疑他,他又不是傻子,做這麼明顯的罪行。」
「可是,召集看守、讓看守出所、總控室沒人,這些都是未知的啊。」劉局長說。
蕭聞天皺起眉頭,說:「總控室在緊急狀態下會沒人,這在制度被私自修改後,可能會被很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看守所所謂的定職定編,就知道在緊急狀態下,總控民警會去守通道閘門,那麼監控就沒人看了。」
「這個可以解釋。」劉局長說,「我們的民警,瞭解內部情況的犯人,都可能會知道。但是召集看守出所呢?」
「召集不召集看守,對他們這次越獄計畫沒有影響。」蕭聞天說,「六監區就兩個民警,都被傷害了。其他監區民警也不會過來。如果王小明沒有下令立即出所,他們也是有機會在天亮的時候,或者找其他藉口混出所去。畢竟,只要所有人都走下水道進去了,就可以在裡面等著。一旦這兩人混出去,就能立即逃離。」
「從監控看。」劉局長說,「兩個凶手躲在監控死角,似乎就是在等王小明的命令。說明他們很有可能知道有卡車要撞牆來製造混亂。」
「這個是肯定的。」蕭聞天說,「這麼巧合的事情,必然是預謀。裡應外合的伎倆。」
「可是,我們查了,這22個人,從進看守所後,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外界有過不正常的聯繫。」技術部門的負責人說,「也就是說,總策劃者,可能從進來之前,就預謀好了。」
「這一點,就不好理解了。」蕭聞天說,「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會進來,即便知道會進來,也不至於之前就和外面呼應的人說好,哪一天什麼點兒開始越獄計畫。這實在無法解釋。」
「所以這案件還是有很多蹊蹺的地方的。」劉局長點上一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口。
「還有一個我想不通的地方。」蕭聞天說,「這些人中間,有個別可能會被判死刑,但是絕大多數的罪名都不至於會重判。七個涉嫌惡勢力犯罪的,我們推測也就5~10年的刑期,那幾個故意傷害的,最重也就7年吧,有兩個甚至可能是緩刑。強姦罪的,也就5~10年,盜竊的就更輕了。這些人應該知道,組織越獄或者暴力越獄罪,都是重罪。他們為什麼要鋌而走險?」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起越獄案的策劃者很會洗腦。」劉局長說,「從二十幾個人都可以沆瀣一氣來看,這個人的心理戰功夫可不淺。」
「從形式上看,最有可能是策劃者的,就是那兩個殺害民警的人。」蕭聞天說,「不是策劃者,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利用去殺人。而這兩個人,很出乎意料,並不是那兩個可能會被判死刑的!」
「啊?不會吧?」劉局長把民警辦公室視頻截圖放大,看得清面孔。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兩個人應該是涉嫌惡勢力犯罪的胡大和胡二。」蕭聞天說,「金剛飯店的老總,今年因為涉嫌惡勢力犯罪,被抓進來。這兩個人雖然欺壓百姓,有很多犯罪行為,但目前還沒有查到明確的殺人、販毒等重罪的證據。」
「既然他們不會重判,為何又要去殺人,還是殺值守民警?」劉局長痛心道。
「可能是暴發戶不懂法,以為自己要被判死刑,所以孤注一擲。」蕭聞天說,「他們是有組織犯罪,很有可能會具有洗腦的能力,再加上他們的惡名頭,其他人不敢不從。」
「這是唯一可以解釋全部的了。」劉局長說,「他們關進來多久了?」
一名看守所的民警說:「最長的兩個月,最短的也就倆禮拜。」
「這麼短的時間,就能被洗腦,也真是匪夷所思。」劉局長說,「這兩個黑老大,是不是有可能在被抓前,就留後招。比如被抓後一個月的晚上用重卡撞院牆什麼的。而且還得考慮我們的民警內部,有問題。」
「這個還真的不能排除。」蕭聞天說,「以後指揮部的指令,只有今天在場的人能夠知道,尤其是涉密指令,一定要注意!」
全場都沉默著。
「還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蕭聞天說,「黑老大自己混出去不就得了?就算是要救自己剩下的五個兄弟,也不至於把全監區的人都忽悠走吧?人越多,風險越大,而且還要給他們洗腦,有這個必要嗎?他放出這麼多犯人的目的是什麼?發展隊伍?」
全場還是沉默著。
「案件理不清的問題太多了。總結起來,就是如何裡應外合,如何瞭解看守所內部漏洞,如何給全部人洗腦,為何放出所有人。」蕭聞天捶了一下桌子,說,「現在我命令:一、全市特警支隊、武警支隊抽調精幹力量,調集2000人,對看守所附近進行全面布控、搜查。二、刑警支隊調集各責任區中隊精幹力量,對這22人的詳細情況進行摸底,並且對他們可能藏匿的地點進行排查。三、技術中隊全員上線,對下水道、卡車、柵欄進行全面勘查,尋找到儘可能多的指紋和DNA,以備下一步提供法庭證據支持公訴。四、其他技術力量,動用全市交警、城管等所有可用監控,對涉案22人的人像進行尋找甄別。總之,全力抓捕涉案22人!總體原則是從重刑犯開始,從策劃者開始,從社會危害性大的開始。限期,三個月!」
蕭聞天也知道,三個月的時間確實短了點兒。然而此時,軍令狀不得不立。他補充道:「為了方便所有專案組成員認清每一個犯人,現在後勤組馬上把22個人的照片以及每個人的資料做成鏈接,發至每名民警的警務通手機。人數太多,不好辨別,我們現在給每個犯人進行編號。冒充警察混出所外的胡大和胡二,分別編成A犯和B犯。其他犯人,根據進入下水道的順序,依次編號為C犯至V犯。這樣的稱呼,簡單易辨,不易混淆。這項工作立即完成,刻不容緩。我馬上去向省廳、市委、公安部匯報。三個月內不破案,不抓獲所有犯罪嫌疑人,我們在座所有人引咎辭職,並且根據責任自請處分。」
軍令狀一下,所有人四散離去,都在抓緊這珍貴的時間。
蕭聞天坐在椅子上,此時已經過了中午,自己卻全然不知道饑餓。他不知道他這個專案總指揮怎麼樣才能夠發揮最大的作用。
剛才,市局指揮中心打來電話,逐一讀了公安部、省廳和市委市政府領導發來的批示。可以說,一個比一個說得重。蕭聞天知道,很快,省委、中央的批示也就會接踵而至。他知道此事重大,處理不好,可能有很多的人會遭殃。更嚴重的是,會讓老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他確定只能給自己三個月的時間,多一天都不行。
作為局長,蕭聞天不能去抓捕前線,也無法身先士卒沖在調查的第一線。他想來想去,現在自己能做的,除了在專案組坐鎮指揮,還能去看一看刑事技術部門的工作。
主意拿定,他邀上劉局長一起,趕往現場。
為了防止再有意外發生,看守所加大了防範的力度。武裝警察部隊南安市支隊增派了一個連的武警進駐看守所。同時,所有看守所民警兩班倒,每天監區的看守多了兩倍。
然而這亡羊補牢的做法,對22名案犯的抓捕工作,絲毫沒有用處。
「22名案犯的指紋和DNA在收監的時候就已經提取了。」一名法醫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整個逃跑路線上,尋找到所有22人的可以鑑定的痕跡物證和生物檢材。這樣的話,就可以通過證據固定22人的罪行,為以後的起訴審判提供依據。」
蕭聞天點了點頭,指著犯人逃離的下水道口,說:「這三道柵欄都是用鑰匙打開的嗎?」
一名痕跡檢驗員點點頭,說:「沒有任何撬壓痕跡,很顯然,都是用鑰匙打開的。周圍可能被擦蹭的地方,我們都提取了DNA。」
「這些鑰匙,一般放在哪裡呢?」
一名看守所民警說:「值班交班的時候,會有一串鑰匙,跟著值班民警走。這一串鑰匙包括各個監室的鑰匙、辦公室鑰匙、通道鑰匙和下水道鑰匙。有十把左右。」
「也就是說,必須對每把鑰匙都很瞭解,才能知道哪把鑰匙對應哪把鎖?」
「也不是。只要瞭解每個鎖的形態,根據大小和種類,就能分清哪把鑰匙開哪種鎖。」
蕭聞天點了點頭,把這一切都記在了筆記本上。
隨後,蕭聞天來到了民警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審訊椅還擺放在原位,民警坐的兩把凳子被胡亂地掀翻在地。因為兩名民警都是被用勒頸的方式致傷的,所以現場並沒有留下什麼血跡。
法醫上前介紹道:「一名民警死亡,死因是勒頸所致的機械系窒息。另一名民警昏迷,也是勒頸所致機械性窒息,大腦長期缺氧所致。致傷工具是他們自己的領帶。」
99式警服的春秋長袖外襯,按規定是要扎領帶的。而凶手就是突然襲擊,用民警系在頸部的領帶作為工具。
「這兩個民警就沒有掙扎嗎?」蕭聞天說,「從監控看,行兇是在監控死角,凶手很瞭解哪裡是監控死角。也知道我們的總控,平時只實時監控通道。」
「從現場痕跡來看,因為事發突然,兩名民警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個並不會判多重的犯人會行兇殺人。」法醫說,「所以,幾乎沒有抵抗。不過從實施殺人現場旁邊黏附的指紋來看,凶手就是胡大和胡二無疑。」
「也正常。」蕭聞天說,「只有這兩個人同時聲稱有線索交代,才會被一起帶出來。不同案件的不同嫌疑人,同時聲稱有線索,民警也不會放在一起審。」
「還有,凶手殺完人後,就直接取了鑰匙和警服。」法醫說,「沒有多餘的動作。也就是說,這一切都不會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預謀好的。」
「這一點,更讓我堅信策劃者就是這兩個人了。」蕭聞天說,「可惜了兩個民警,唉。我們現在去看看下水道的外口吧。」
蕭聞天一行人步行出了看守所,然後沿著看守所後面的崎嶇小路,走到了一條小河旁。小河的河床上,有一個帶柵欄的下水道口。這就是第六監區通往看守所外的下水道口所在地。此時,下水道口的柵欄已經被打開。
「這個柵欄是怎麼開的?」
「其實這個柵欄很堅固。」痕跡檢驗員說,「人力是不可能打開的。鑰匙也在市局監管支隊保管。所以,犯人打開這個柵欄著實費了很大的力氣。」
蕭聞天看到,下水道口的柵欄已經完全變形,銅質的鎖芯更是扭曲了。
「至少,這兩個逃出來的策劃者,沒有什麼開鎖的技術,這完全靠蠻力打開的啊。」痕跡檢驗員說,「以我們普通人的力量,要撬開這道柵欄,至少也得十分鍾的時間。」
「他們有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完成整個越獄計畫。」蕭聞天說,「時間很充裕。想來也是,這兩個黑社會大老粗,怎麼會那麼精細的活兒?不過,既然是大老粗,為什麼又有能力完成這麼完美、精密的越獄計畫?實在是令人費解。」
蕭聞天站在下水道口旁邊放眼望去,遠處一片玉米地,再遠處相連的有國道、省道和高速公路組成的三角地帶。可以說,只要能渡過這條小河,鑽進玉米地,怎麼都能逃脫警方的圍捕。看來,下一步的撒網圍捕工作難度是非常大的了。最大的希望,還是要指望刑警部門的調查和追蹤。
「調集所有逃離人員的檔案,調集所有看守所內部的監控,調集現在掌握的所有調查和物證材料。」蕭聞天說,「要看看下一步,我們怎麼從全局來協調這個案子。」
一下午的勘查工作,讓早起加之精神高度緊張的蕭聞天疲憊不堪。他站在河床上一個踉蹌,險些跌入河裡,被眼明手快的劉局長一把拉住。
「老蕭,你的身體要緊,趕緊回去休息。」劉局長說。
「休息?眼下這個情況,我如何休息?」
「我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劉局長說,「三個月的連軸轉,只要是肉長的身體,都挺不住。所以,我覺得我們要有個分工,這樣才能合理地運用自己的身體。」
「你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一人一天,24小時盯著?」
「真不愧是老搭檔了。」劉局長笑道,「我想什麼你都能知道。這樣吧,我年輕,所以今天我先來盯著。」
「不,第一天最關鍵,我來。」
「老領導,聽我的吧!你休息好,明天才有力氣接班。」
蕭聞天此時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雙腿也不停地哆嗦,知道自己這一天的嚴重焦慮情緒直接導致了他的血糖又低了。
「那好吧,你辛苦了。」蕭聞天不再推辭。
一來,他知道自己撐也是撐不下去的。二來,他還有一個堅強的後盾—傅元曼。他想,今天晚上,可以和自己的老泰山好好聊聊,畢竟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特種刑偵崗位上幹了五十年。
什麼樣的稀奇古怪事兒沒見過?什麼樣的窮凶極惡人沒抓過?有了老泰山的協助,他應該可以捋出一條思路,快刀斬亂麻,把目前混亂的狀況整肅清楚,為下一步逐個擊破提供先決條件。
想到這裡,他的信心似乎增強了不少,他指了指車窗外,對駕駛員說:「快,黃河路28號,黃河裕安小區。」
車子一路東鑽西繞,很快來到了傅元曼家,可是開門的,卻是丈母娘。
「媽,老爹呢?」
「你老爹去你家了,你沒見嗎?」
「哦,我沒有回家。他什麼時候去我家的?」
「哈哈,你還不瞭解他這個死老頭子嗎?想孫子就是想孫子,還嘴硬。和我說什麼你有大案子了,要幫幫你。」
「可能老爹真的就是為了幫我。」蕭聞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和您說了,媽,我要趕緊回去見老爹。」
「看來你老爹今晚又不回家了!」
「反正我家裡也有給您和老爹準備的房間。」蕭聞天說,「也有可能,我今晚要和老爹來個促膝長談。」
「悠著點兒!你老爹七十三了!」
「知道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