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黑暗獵殺(3)

  心裡忐忑的蕭朗推門走進了教官會議室。會議室裡只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外公傅元曼,另一個是自己的「對頭」凌漠。推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兩個人都轉頭看著蕭朗。

  傅元曼看見了自己的外孫,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下巴上的白色鬍鬚都翹了起來。而凌漠依舊是那一副冷冷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燈光下,他臉上的刀疤彷彿有些猙獰。

  看見外公的笑容,蕭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外公身邊坐下,斜靠在椅子上,一副舒服的表情。

  「找你們兩組的組長來,是想聽聽你們現在的看法。」傅元曼的開場白。

  「姥爺,啊不,傅老爹,您說的看法是指?」蕭朗笑著問。

  「是指對目前殺害多位逃犯的嫌疑人的作案動機的分析,以及下一步工作的重點。」凌漠插了話。

  「我又沒問你。」蕭朗白了凌漠一眼。

  雖然蕭朗的心裡對這個凌漠依舊不存什麼好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蕭朗心裡並沒有真的生氣。他自己也很奇怪,或許,這兩週的培訓和工作,把他的性情改變了?又或許,凌漠這個裝酷的傢伙,讓他不那麼討厭了?

  「凌漠說的不錯。」傅元曼笑著說,「我首先想問問,你們對『幽靈騎士』作案動機的分析。」

  這或許是一個表現的機會。兩組的組長究竟誰優誰劣,或許是導師組們的一個考核項目。

  蕭朗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說:「我們偵查課的時候,導師說了,對於系列案件的分析,最重要的是先串併案件。我覺得吧,首先得串並這三起殺人案,是不是一個人做的呢?如果只是巧合,那咱們還分析來分析去,豈不搞笑?」

  「我覺得可以串並。」凌漠說,「從針對的目標,對象沒有反抗等方面看,肯定具備串並的條件。」

  「這我覺得也是。」蕭朗說,「而且至少有兩起案件可以判斷兇犯騎了兩輪車。」

  得到蕭朗的贊同,凌漠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是認可你啊,你別自作多情,我是就事論事。」蕭朗看見了凌漠竟然在微笑,趕緊補充了一句。

  「既然可以串並,那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麼呢?」傅元曼問,「我也給你們交個底。現在的狀況是,在導師們中間,對作案動機的判斷,也有兩種看法。第一,和逃脫案無關的某人,因為得知逃脫案的一些細節,開展的所謂『行俠仗義』的行動;第二,逃脫案中的策劃者,為了滅口,或者為了某種這些逃脫者內部的秘密。」

  「對於作案動機的看法。今天微博上炒得很熱的那則新聞報導,還是給了我不少提示的。」蕭朗說,「新聞報導的題目,用了『獵殺』二字。其實,從宏觀上看這幾起殺人案,不就是一場『獵殺盛宴』嗎?『幽靈騎士』針對的目標是我們追捕的逃犯,但是又不是所有的逃犯。畢竟警方還是抓回來了不少活的案犯。這也能從側面反映出,凶手並不是滅口。因為掩蓋策劃越獄的罪行,需要滅口的話,應該一個都不放過。我感覺,他獵殺的目標,是逃犯中的一些重刑犯。他認為他自己才是正義,才是法律,所以想滿足自己心中的那種英雄情結,做一些『替天行道』的事情。」

  「也不全是重刑犯吧,我們剛剛追捕的S就不是重刑犯。」凌漠說,「一個過失致人死亡的嫌疑犯,罪名認定了,也就五年以下的刑期。如果你剛才說的『他只獵殺重刑犯』的這個論斷不成立的話,就不能排除是滅口。」

  蕭朗頓時語塞。

  「可是,你不是說,那個S是個極有心計的人嗎?」傅元曼插話道,「而且,你還判斷,那一場過失致人死亡的事件,其實說不定就是S策劃的一起殺人案件。」

  「可那只是我的分析。」凌漠說,「從法律角度看,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S故意殺人的。疑罪從無。」

  「你能分析到這一點,『幽靈騎士』就也有可能分析到這一點。」傅元曼說,「而且,如果蕭朗說的不錯,『幽靈騎士』認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解決法律解決不了的問題的話,那麼這種十惡不赦,但法律上不能裁判的人,才更應該是『幽靈騎士』感興趣的人。」

  「是啊。」蕭朗見自己的意見被外公支持,而且自己不能解釋的問題被外公完美解釋了,顯得格外高興,立即附和道,「第一個案犯H是涉嫌強姦罪,且殺了被害人。雖然最終H很有可能被判處死刑,但是現在考慮到人道主義,執行部門都是執行注射死刑。這樣的『人道主義』刑罰,並不能讓『幽靈騎士』得到滿足。所以,切割生殖器的這個動作,正是暴露了『幽靈騎士』的一些內心想法。第二個案犯M是涉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這樣的罪名,顯然很難被判處死刑。『幽靈騎士』可能認為殺人償命是必須的,所以也殺死了他。第三個案犯,也就是你們『火狐』組辦的那個S,就更具備這樣的特徵了,剛才姥爺,啊不,傅老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凌漠不知道是被蕭朗說服了,還是原本的想法就和蕭朗一致。他並沒有反駁,臉上依舊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你倆不錯,通過和你們的談話,我解決了導師們之間都沒有解決的爭端。」傅元曼說,「尤其是蕭朗說的幾條,似乎真的有那麼些道理。」

  「我贊同。」凌漠冷冷地說,「這個所謂的『幽靈騎士』就是在做一些自認為『為民除害』的事情。不過真的很慚愧,我們總是慢他一步。」

  「很顯然,你們也看到了網絡上的微博。」傅元曼說,「沒有想到,這個人如此惡劣的行為,居然取得了百分之九十網民的支持和擁護。如果我是這個『幽靈騎士』,就會在網絡上獲取無比的自豪感和成就感,那麼,他接下去依舊會繼續作案。」

  「您是想說,我們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凌漠說,「既然『幽靈騎士』肯定還會作案,而且他的作案方向就是逃脫的重刑犯,那麼,我們下一步工作思路,是不是要圍繞那一些可能被判處死刑的、作案手段殘忍的、可能被以『疑罪從無』的法律精神裁定為無罪的重刑犯來進行?」

  蕭朗見自己的想法被凌漠搶先說了出來,顯得很不服氣,舔了舔嘴唇,白了凌漠一眼。

  「指導思想,我已經明確了。」凌漠看都沒看蕭朗一眼,說,「傅老爹請放心,火狐組一定會竭盡全力,贏得此次戰役。」

  凌漠是一語雙關。此次戰役有可能是偵破逃脫大案的大局,贏得此次戰役的意思就是指最終案犯全部按時抓回。此次戰役也有可能是對戰鷹組的競賽,贏得此次戰役的意思就是指最終淘汰戰鷹組的全部組員。

  蕭朗如此聰明之人,怎麼會聽不出他的一語雙關,他緊接著說:「戰鷹組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不可戰勝的。」

  他的意思就是,他們不會被犯罪分子戰勝,同時也不會被火狐組戰勝。

  傅元曼見兩個年輕人鬥嘴鬥得甚歡,忍不住笑了起來:「好,我喜歡你們倆的雄心壯志。那麼,接下來的時間,我不要求你們必須抓捕到人回來,每週勝負的評審,也不以能否抓到人而論。我要求你們全心全意地投入重刑犯的抓捕工作中去,淘汰機制,由導師把控,淘汰人員,由導師綜合評價後決定。至於一些犯罪行為輕微的案犯,我們會著警方加大力度去追捕,你們就可以置之不理了。」

  傅元曼這樣的決定,表面上看起來是給學員們減輕負擔,拋開競賽淘汰的煩惱。實質上,是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了學員們的身上。既然警方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了犯罪行為輕微的案犯身上,那麼重刑犯不被殺、全被抓這樣的任務,自然而然就由學員們獨立挑起了。

  傅元曼這樣的決定,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場賭博。警方警力有限,把學員們從幕後、遊戲競賽的角色,轉變為分析研究的主體,實在是冒著很大的風險。但從傅元曼的角度,他從這兩週的考察來看,這些學員身上真的綻放出了遠超他預期的風采。他們一個個年富力強、思維開放、與時俱進,具有這幫老傢伙不具備的創新精神。而且,他們個個天賦異稟,個個是可塑之才。

  總之,傅元曼覺得,可以賭上一賭。

  蕭朗和凌漠面色凝重,他們似乎從現在開始,就已經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擔子。他們迫不及待地趕回各自組裡,立即就開展工作。

  不過傅元曼慢悠悠的一句話,留住了他們。

  傅元曼說:「你們倆知道,為什麼這次緊急會議,只有我一個人在嗎?」

  「這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傅元曼說,「是我們守夜者組織的秘密。」

  見傅元曼彷彿要說出一些什麼秘密,已經起身準備離開的兩人,不約而同地重新坐回了座位,用期待的眼神盯著傅元曼。

  傅元曼被兩人的表情逗樂了,笑著說:「守夜者組織內的秘密,現在還不是告訴你們的時候。只是我們接下來討論的這個問題,我不想其他導師知道。或許,這些問題會讓他們舊傷復發,拾回那些他們都不願意去回憶的回憶;或許,這些問題會刺激到這幫老傢伙敏感的神經。」

  「什麼問題啊?」蕭朗瞪著大眼睛,「這麼誇張。」

  「別緊張。」傅元曼說,「我就是想知道,對於『幽靈騎士』的做法,你們有什麼看法。我是說,你們會覺得,他這樣做,對嗎?」

  兩個人完全沒有想到傅元曼會問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和守夜者組織的「秘密」有什麼關係呢?兩個人顯然都在努力地想通過「幽靈騎士」的所作所為來推測守夜者組織的秘密,紛紛低頭不語,搜腸刮肚地尋找著詞語來詮釋自己內心的想法。

  「有個美劇,叫作《嗜血法醫》,還有部老的香港電影,叫作《夜叉》,裡面的主角,就做著『幽靈騎士』做的事情。」蕭朗率先打開了話匣子,「是,我承認,這些劇作很刺激,確實能滿足很多人的英雄情結。但我總覺得,他們不是英雄。」

  傅元曼眼裡的光芒閃了閃。

  「很簡單。」凌漠淡淡地說,「私刑都能被提倡,要法律做什麼?」

  蕭朗的高談闊論被凌漠的一句話直接給終結了,顯得有些尷尬。

  「法律也有很多懲治不了的惡人。」傅元曼說,「剛才我們說的都是例子,還有一些被鑑定為精神疾病的嫌疑犯,還有很多『疑罪從無』的人,還有很多未成年但是作案手段殘忍的人,都可以逃脫法律的制裁。有些惡劣的犯罪,也僅僅是注射死刑就結束。」

  「『疑罪從無』的原則,雖然聽起來像是對大家不利,其實,對每一個公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保護。」蕭朗又重新找到了話題,說,「寧可錯放一千,也不錯殺一個,這樣,每個人心中才會有安全感。另一方面,法律對於證據鏈要求嚴格,也是對警察的一個嚴格要求。要我說,那些『疑罪從無』處理的案件,要真的有冤情,就不該怪法律,而該怪警察。」

  蕭朗發表這樣言論的時候,已然把自己置身事外了。雖然聽起來有些刺耳,但是說的句句是實話。

  「這個我贊同。」凌漠說,「至於精神病人和未成年人,之所以法律有相關規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要我們加強監管,這類案件本身就極少。說到這個『幽靈騎士』,用S的那個案子說吧。即便是我,也只是一個大膽的猜測,說他是故意殺人,而在法律中,顯然故意殺人的證據是不充分的。換句話說,S很大的可能,也就是過失致人死亡。確實,如果他真的是有故意的想法,他確實逃脫了法律的制裁。但這都是極端案例,我們還是相信,人心本善的。我們還是要相信,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刻意,是可以被發現的。至於注射死刑,人道主義也沒有什麼不對吧。」

  「無疑,『幽靈騎士』的行為是對法律的踐踏。」蕭朗說,「正義的前提是沒有差錯。近些年,因為『疑罪從無』理念的深入人心,我這個非警人員看起來,冤案還真是沒見過多少報導了。但看這一點,就蠻好的。」

  「是啊,實質上,我從唐教授代理的案件來看。」凌漠說,「警方偵查能力真的很強,雖然不排除可能存在一些證據不足、『疑罪從無』的案件,但那絕對是極少數。」

  蕭朗緊接話題:「有監督、有約束的執法,才是真正的正義。動用私刑,隨心所欲,那來源於行刑者內心的陰暗。那所謂的『正義』,是黑暗的『正義』。」

  「你們倆總結得都很棒!沒有想到,你們一直不合,但在這個問題上,出奇地一致。」傅元曼笑著說道。

  蕭朗和凌漠對視了一眼,又同時把眼光挪開。傅元曼的直言,讓兩個人有一些尷尬。不過就這一眼對視,蕭朗突然發現,凌漠臉上的刀疤不那麼猙獰了,甚至還有些順眼。

  「希望今天的談話,僅限於我們三個人之間。」傅元曼說,「即便是導師們,你們也絕對不可以透露一二。」

  兩個人雖然不明就裡,但還是點頭應允,在傅元曼的注視下,並肩走出了會議室。

  「組長為什麼要問我們這些?」凌漠頭也不轉地對蕭朗說。

  居然主動找話題和蕭朗搭茬,蕭朗有些意外,他也不好意思不做回應,於是頭也不轉地說:「堅定我們追捕『幽靈騎士』的決心吧,生怕我們也成了『幽靈騎士』的腦殘粉。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有這兩週的學習,我還真說不準進了『幽靈騎士』的後援團呢。簡稱幽粉吧,哇哈哈,還挺好聽。」

  「說不定我也會。」凌漠默默地說。

  「我姥爺是多慮了,還搞得那麼神秘兮兮的,不懂。」蕭朗說,「但是,我認為,『幽靈騎士』早晚是我的盤中菜,他逃不出我的掌心。」

  「也可能先落進了我的掌心。」凌漠波瀾不驚地說。

  「嘿,我看你是想多了。」蕭朗很不服氣。

  「那不如打個賭?」凌漠冷笑了一聲,「我們兩人,誰先抓住『幽靈騎士』,另一個人主動退出守夜者組織。」

  「這,這。」蕭朗有些猶豫。

  「不捨得了?」凌漠用挑釁的眼神盯著蕭朗。

  「誰不捨得啊?你以為當警察是什麼香餑餑啊?只是我和別人有賭約,三個月不能退出。」蕭朗說,「如果三個月之內退出了,我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要是等到三個月之後,想留爺,爺還不伺候呢。」

  「如果你輸的話,比我損失小很多了。」凌漠說,「我如果不能在守夜者裡留下,說不定出去之後連唐教授的助教也做不了了。你不是很想看我落魄的樣子嗎?怎麼樣?敢不敢?」

  蕭朗聽完,頓時笑了,他伸出右手,說:「有什麼不敢的,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凌漠靜靜一笑,握住了蕭朗的手。

  ①蕈(xun),是一種由帽狀的菌蓋和桿狀的菌柄構成的真菌。蕈狀泡沫,指形狀長得像蕈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