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荒草之中的,是一輛黑色桑塔納的尾部。準確說,應該是一個被撞得完全變形的尾部。甚至,這個被撞毀的尾部,還在往上冒著青煙,看來這一起事故,並沒有發生多久。可惜,這條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和車輛,所以即便是在白天,也絕對不可能找得到目擊者。
車輛的前半部已經全部陷入了水中,看不真切。凌漠心裡著急,也顧不上脫掉衣服,直接跳進了這個污濁的水塘,潛到了水下,想看看車裡的究竟。
所料不錯,通過桑塔納側面的車窗,凌漠看見了駕駛室裡的一具彷彿被泡白的屍體,即便已經死了,但是從衣著和面貌,可以確定正是案犯S無疑。
凌漠在用完了蓄積在肺部的氧氣之後,頹廢地爬上了岸。不僅因為火狐組本輪必敗,更是因為自己辛辛苦苦分析出來的結果,並沒有能夠完全得到當事人的確證,當事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究竟S是真的過失致死了林永,還是要故意殺了他,永遠不得而知了。
很快,接到指揮中心的調度,交警的事故部門以及刑警的法醫都趕來了現場。在特警的幫助下,他們用拖車直接把桑塔納連同車內的屍體,從水塘裡拖了出來。
這真是一個偏僻的地方,警方這麼大的動靜,甚至都沒有吸引來一個圍觀群眾。
桑塔納裡面已經充滿了污濁的塘水,屍體因為水的浮力作用,在車子的駕駛室中來回晃悠。隨著車子被打撈出水,駕駛室中的積水也逐漸漏出,屍體就那樣重重地趴在了方向盤上,車子發出長久的悲鳴。
「他有沒有什麼致命性損傷?死因如何?」凌漠來不及去問正在對屍體進行尸表檢驗的法醫,轉頭就問自己同組的搭檔,程子墨。程子墨據說原來是個醫生,因為覺得跟活人打交道太麻煩,所以主動申請轉讀法醫專業。她本來就懂一些法醫知識,這些天的特訓後,更是突飛猛進,連一起培訓的聶之軒都對她稱讚有加。程子墨除了具有先天優勢的法醫專業,更是對其他物證檢驗專業學習也進步甚快。朱力山一直認為,程子墨是「尋跡者」最優秀的人選之一,和聶之軒不相上下。但是有些男孩子氣的程子墨本人卻對一些狩獵小組的課程更感興趣,在她自己看來,當一個「捕風者」或者「伏擊者」都是極好的。
「看起來沒有什麼明顯的損傷。」程子墨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不慌不忙地說,「死者有明顯的窒息徵象,口鼻腔充滿了蕈(xun)①狀泡沫,很顯然,他是溺死的。」
「溺死?」凌漠說,「難道這真是一起交通事故?」
「是交通事故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負責現場勘查的交警隊事故科的民警聽見凌漠說,於是指著地面上的剎車痕說,「路面上有明顯的剎車印記,根據輪胎寬度以及輪距,顯然不屬於這輛桑塔納,而是一輛大貨車的。」
「被大貨車追尾,然後掉進了水裡?」凌漠說,「是意外?」
交警點點頭,說,「從痕跡上看,應該是。然後,大貨車選擇了逃逸。」
「不過,案子還是很有疑點的。」另一邊的法醫已經結束了屍表檢驗,走過來說,「首先,桑塔納的擋位是掛在了空擋上,顯然不是一個行駛狀態。其次,我們一般見到的追尾,都是導致前車往前行進,而這麼長的一條路上,桑塔納居然被準確無誤地頂進了這個小小的水塘裡。再次,我們看看駕駛室,沒有任何掙扎的跡象,屍體就那麼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動也不動地等著淹死。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汽車的車門並沒有落鎖,在這種水不深、水壓力不大的情況下,死者完全可以打開車門逃生,但是他沒有。」
「我也覺得蹊蹺。」凌漠說,「根據我們調查組前期的工作情況來看,結合前面被殺的兩個逃犯,這第三個逃犯也在我們抓住他之前死掉,而且都有偽裝,實在不可用巧合來解釋。他是在一種昏迷狀態下,被大卡車撞進了水塘裡。可是,他為什麼會昏迷呢?」
在當地警方的普通警員看來,凌漠、蕭朗他們,只是市公安局招納一些年輕人進行培養並組建的一個重大案件調查組,都不知道有守夜者組織之說,所以凌漠也依據守夜者的規矩,對民警稱「我們調查組」,而不是說「我們守夜者」,對身份進行了隱瞞。
「能夠造成人體昏迷的因素不外乎幾種。」法醫說,「顱腦外傷、窒息、中毒或者突發疾病。從屍表來看,並沒有發現支持這些因素存在的依據。不過,我們會進一步屍體解剖檢驗,從而確證之前的推斷。」
程子墨點頭認可。
「那麼,尋找這一輛大貨車,有希望嗎?」凌漠轉頭問交警。
「這邊的村村通都沒有監控錄像。」交警說,「假如凶手熟知附近道路,可以利用監控盲區逃離現場。假如他再具備一些維修功底,修好車輛的撞擊面,就真的無跡可尋了。如果真的是法醫說的那樣,這個凶手為了故意殺人,做得還是很乾淨利索的。我們會抓緊時間在附近排查可疑車輛,看能不能發現線索。」
這樣的結局實在讓凌漠很不舒服。他不僅讓凶手趕在他之前殺害了S,現在連凶手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殺害S的,都搞不清楚。
不甘心的凌漠,跟著法醫一起趕到了位於市殯儀館內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想一探究竟。
第一次觀看解剖的凌漠,遭受了強大的心理震撼。在市井混跡十幾年,他自認為見過大風大浪,但是在自己的同類被開腸破肚的場景面前,還是不忍直視。程子墨則不然,要不是法醫堅稱她還沒有鑑定資質,她肯定也拿著刀上檯子了。
法醫在一項一項地排除。排除顱腦損傷和脊髓損傷,排除中毒,排除自身存在致命性或者致昏迷性疾病,排除人為因素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最後的結論,死者可能並不是處於昏迷狀態落水的,而是處於一種自願狀態,所以並沒有展開自救的行動。或者,死者把車停在路上睡覺,落水的一瞬間因為冷水刺激,導致短暫性意識喪失。
法醫也知道,即便是自殺入水,很多人也會下意識地展開自救動作。但是在科學似乎無法解釋的情況下,也只有這兩種解釋了。
這兩種解釋就代表了兩種結論,一種是他殺,一種是意外。法醫無法從屍體徵象或者現場勘查中發現線索。
屍體解剖結束,已經是深夜了。
凌漠失落地離開,和組員們會合後,返回組織基地覆命。
導師們聽說凌漠回來,紛紛起床,在會議室聽取了火狐組行動的內容,以及最後的結果。雖然本週的行動,火狐組的分析非常精彩,超過了戰鷹組,但是和上週一樣,導師們不僅要考慮過程,更是要考慮結果。
兩組本週的工作結果都是未能成功捕獲犯罪分子,但是都尋找到了案犯的下落。不管案犯有沒有死,只要活著見到人或者死了見著屍,對於脫逃案的辦理,都是可以定論性的結果。所以這一週雙方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既然結果一致,那麼時間就成為論輸贏的指標。戰鷹組發現M的屍體,是在中午十二點左右,而火狐組整整比戰鷹組晚了六個小時。
所以,除了唐駿,其他導師一致判定本輪競賽,戰鷹組獲勝。根據遊戲規則,火狐組應該通過投票或者組長指定的方式,淘汰一名表現最不盡如人意的學員。
凌漠受到唐駿的重託,自然不會像蕭望一樣犧牲自己,又不好直接指定淘汰某人,所以他決定用投票的方式來淘汰一名學員。投票儀式還沒有舉行,就有一名學員站了出來。他認為自己在整個行動中甚至連一個意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所以他就是那名最不盡如人意的學員,他選擇了自我請辭。
淘汰工作沒有顯得那麼不近人情,大家都感激地和被淘汰的學員做了擁抱,目送著他收拾行裝,消失在夜幕之中。
凌漠此時已經沒有精力去悲傷或者不捨,他的腦袋裡充滿了疑惑。他暗自捏了捏拳頭,在自己的心裡發誓,一定要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一定要把殺人凶手繩之以法。雖然這個凶手殺的,並不是什麼好人。
第二天一早,當戰鷹組的學員們聽說他們取得了第二輪的勝利後,沒有歡呼雀躍。和凌漠一樣,他們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疑惑和擔憂。他們完全不知道凶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麼,完全抓不住凶手的尾巴,他們接下來的工作,又會遇見什麼樣的情況?
緩解大家情緒的,是兩天後蕭望的一個電話。
電話打來的時候,蕭朗正帶著大家在會議室裡開會,他見哥哥打來了電話,興奮異常,趕緊打開了手機免提,讓大家都能聽得見哥哥的聲音。尤其是唐鐺鐺,最近幾天,她好像都瘦了不少,話也不多,但一聽到蕭望的聲音,立即恢復了活潑的本色,久違的酒窩也露了出來。
「你們還好嗎?蕭朗,聽說你當了組長,要好好幹哦!」蕭望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可愛。
「好!」
「好!」
「好!」
學員們爭相回答道。
「我現在在東北。」蕭望說,「我似乎已經抓住了V的尾巴!」
「你查清他的身份了嗎?」
「沒有,這個人似乎就是一個沒有身份的隱形人。」蕭望說,「越是調查,我越覺得他神秘異常。電話裡是說不清楚的,等這一階段我調查結束,就回去告訴你們細節。我基本知道了他的體貌特徵,這裡有人在案發後見過他。」
「也就是說,他真的是那邊的人?」蕭朗說。
蕭望的聲音充滿了自信:「不錯,我用案犯的體貌特徵在他可能出現的區域進行了尋找,沒多少天,就發現了端倪。給我提供線索的,是一個洗腳房的技師。這個女孩子之所以對V印象那麼深,是因為在給他洗腳的時候,發現他的右腳腳掌有六個腳趾。一般人手上長六個指頭不少見,腳上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六趾兒?」蕭朗饒有興趣地說,「不過看守所入所人身檢查記錄裡怎麼沒有提到?他身份不清,這些都是可以作為個體識別的依據啊。」
蕭望很高興,說:「一週不見,你長進不少啊,臭小子。我可以理解辦案人員,他們也會注意這些個體識別特徵。但是腳上長六趾的這個特徵太隱蔽了,沒有發現也很正常。總之,我現在是有一點兒線索了,我會繼續追查。你們那邊怎麼樣?」
「我們這邊,倒是越來越撲朔迷離了。」蕭朗說,「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三個倒霉蛋被殺了。誇張的是,我們居然完全抓不住這個兇犯的線索。」
「是嗎?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蕭望沉吟了一會兒,說,「即便是V也被殺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屍體。」
「你一個人在外,得注意安全啊,望哥!」唐鐺鐺甜甜地囑咐。
「知道啦,鐺鐺,放心吧!我一身好武藝。」蕭望笑著說。
電話一掛,大家都在熱烈地討論著V的事情。雖然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盜竊犯,對案件的整體偵破思路並沒有任何影響,但是大家都在熱烈地盼望著蕭望可以通過一己之力追回一個逃犯,這樣大家又可以團聚了。
即便相處只有一週的時間,蕭望真的是給大家留下了極其好的印象。
會場裡亂哄哄了一陣,因為唐鐺鐺的一句話而恢復安靜。
一直坐在角落裡刷著手機的唐鐺鐺,突然來了一句:「媒體已經開始關注咱們這事兒了。」
「什麼?」蕭朗吃了一驚。
吃驚的不僅僅是唐鐺鐺說的信息,更是因為唐鐺鐺在接到蕭望一個電話之後,立即就恢復了鬥志。吃驚之內,還夾雜著醋意。
唐鐺鐺打開電腦,連上投影儀,然後用無線網絡連接了微博網頁。很快,幕布上出現了一條微博的畫面。
南安市看守所出現越獄事件,神秘幽靈人獵殺逃脫案犯。
這是那條微博上顯示的新聞標題。點開詳情,裡面的報導更是詳盡。
因為越獄大案之前有過報導,所以這篇文章的筆墨幾乎都用在了那個「神秘幽靈人」的身上。報導稱,有一個神秘的幽靈人,總是能夠在警方趕到之前,先將逃脫的案犯殺害。採用的手段各異,但是都是極其殘忍。比如對於強姦犯,就有割掉其生殖器的動作,這是模仿古時的「宮刑」,用以懲治性犯罪的人。
報導甚至有更深層次的描述,稱「神秘幽靈人」一般都會駕駛一輛復古風形狀的摩托車,遊蕩在全市各地,追尋逃脫者的蹤跡,一旦發現蹤跡,立即將其殺死。古怪的是,只要這個「神秘幽靈人」一出現,逃脫者就不會做出任何反抗,乖乖就範、引頸待戮。可見,這個「神秘幽靈人」很有可能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
文章的最後,記者還給這個「神秘幽靈人」冠了一個名號,因為他若隱若現,且經常騎著摩托車作案,所以稱呼他為「幽靈騎士」。
「真是一篇不辨是非的文章,這不是在做錯誤的輿論引導嗎?」蕭朗聳了聳肩膀,說。
「對於警察來說,是一個負面新聞。但是對於這個所謂的『幽靈騎士』,可不算是負面新聞。你看看這篇微博後面的轉發和評論。」聶之軒說。
這條微博從發出到現在兩個小時的時間,已經有三萬多條轉發和六萬多條評論,甚至還有十幾萬的點贊。可以說妥妥地穩居熱門微博排行榜之首。
然而,這近十萬條的轉評,居然一邊倒地讚美著「幽靈騎士」。
「渾身散發著正義的力量,讓邪惡不敢反抗。」
「幹得漂亮,對於這些垃圾,就應該及時清除。」
「比警方利索多了。」
「有了幽靈騎士,我頓時感覺好安全。」
「在wow中,騎士就是正義的化身,他有個技能叫作『制裁之鎚』,還有個技能叫作『懺悔』,都能讓對手動彈不得,不能反抗。幽靈騎士不枉這個名號!名字取得好!」
「幽靈騎士加油,全部殺光!」
「宮刑什麼的好刺激,建議法律裡也加上這條。」
「這樣的行刑者能代表我們。」
……
「好嘛,這就成神話英雄了,和蝙蝠俠、蜘蛛俠、超人什麼的一樣嗎?」蕭朗說,「或者是孫悟空?」
「雖然說,這個輿論實在不太好,但是倒是給我們一個提示,不是嗎?」聶之軒看著蕭朗說,「我覺得,組長你應該考慮考慮,這些記者,或是這些網民說的有沒有道理。比如,『獵殺』這個用詞就很有意思。」
蕭朗皺眉低頭不語。
「不過,這麼詳盡的報導,記者的信息是從哪裡來的?」唐鐺鐺說。
「沒有不透風的牆。」聶之軒說,「信息化時代了,沒有什麼可以瞞得住的了。只是,這些涉及辦案細節,透露出去,是違反紀律的。」
「那個什麼復古的摩托車,是不是杜撰的?」唐鐺鐺問,「聽起來很有畫面感的樣子,騎著那樣的車,披個披風什麼的,到處『行俠仗義』。」
「還真不是空穴來風。」聶之軒說,「上次我們從小區撤離後,警方對小區所有的監控都進行了調閱。在特定的時間段,有很多兩輪車的出入。但是,只有一輛摩托車引起了偵查員的注意。倒不是因為它造型獨特,走復古風。而是因為騎車的人戴著一個全套式的頭盔,行跡有些可疑。很可惜,對周邊進行搜索,沒有找到這輛摩托車的所在;對視頻的分析,也沒有找得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因為頭盔,更是看不真切嫌疑人的樣貌;對摩托車行駛軌跡追蹤,發現它總是走沒有監控的小路,很快就逃脫了警方的視線。目前,對於這輛摩托車的追蹤還在進行當中。」
「這麼重要的信息,記者也能掌握?」蕭朗說。
「還有就是,被害者確實在遇害前都沒有任何反抗。」聶之軒說,「這個應該只有專業人員才知道,但是記者都詳細掌握。」
「不管記者怎麼寫,咱們得有本事把這個所謂的『幽靈騎士』給抓回來,那才能有個好交代。」蕭朗說,「你還別說,經過網友們的這一點撥,我彷彿對這個『幽靈騎士』的作案動機,還真是有了一點兒想法。」
「說來聽聽。」聶之軒笑了笑,說,「看和我想的一樣不一樣。」
「組長,傅老師召集你一個人去教官會議室。」一名學員從門口進來,插話說,「好像說是開什麼緊急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