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會議室裡,爺孫兩人相對而坐。
傅元曼蹺著二郎腿,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外孫。從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已經猜測到自己的外孫會和他談論什麼事情。
蕭朗低著頭思考,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抬頭問道:「姥爺,有個一石二鳥的機會,你要不要聽一下?」
「哦?」傅元曼看了看手錶,說,「即便你不吃晚飯,餓著肚子去行動,也就只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了,為什麼不回來再說?」
「事不宜遲啊姥爺。」蕭朗也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句話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傅元曼瞇著眼睛端詳著蕭朗,說,「兩個多月前,對你來說,這些破案什麼的事情,你是不會操一點兒心的對吧?現在都開始急破案之所急了,不容易。」
「不想輸給老蕭而已。」蕭朗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那我就說了哈。」
傅元曼仍然是瞇著眼睛,點了點頭。
蕭朗給傅元曼遞過去一沓材料,說:「這是我剛才從案卷資料裡整理出來的,姥爺您邊聽邊看。我是這樣想的,A既然隨心所欲做出這樣不小的案子,其用心全部是為了給他的弟弟B治病,出於安全考慮,A和B此時可能並不藏在一個地方。在距離海城市有五百公里的陽北市截獲轎車,就印證了這一點。而且,截獲地點是高速出口。高速出口一般都是到達目的地的必經之路。簡單說吧,我認為B肯定藏身在陽北市。」
說完,蕭朗盯住傅元曼,想看一看姥爺的反應。然而傅元曼則絲毫未動聲色,也不說話,更沒有誇讚自己的外孫,這讓蕭朗有些失望。
沉默許久,蕭朗終於憋不住了,說:「好吧,姥爺,我知道你是老狐狸了,這種小兒科你肯定也知道。那麼問題就來了,您為什麼不安排兩隊人馬,同時抓獲這兩個壞蛋,一石二鳥?」
「我是老獵人,不是老狐狸。」傅元曼雖然知道這個外孫一直沒大沒小地跟他開玩笑,但還是正色糾正道,「再狡猾的狐狸,依舊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現在我來問你,陽北市方圓四千平方公里,一百多萬人口,如何去找B的行蹤?」
對於這個問題,蕭朗成竹在胸。他對傅元曼手裡的那一沓材料努了努嘴,說:「這些材料是從B入獄之前的調查材料裡節選出來的。您剛開始說的時候,說到了逃犯的心理旅程的問題,如果這個觀點可靠,我覺得B很有可能藏在某一個小區裡。在當初查看案犯資料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警方剛剛開始對以A和B為首的惡勢力進行調查的時候,曾經在多個地方捕捉到B的轎車出沒。當時還認為是他在多地跑業務、賣毒品什麼的,其中就有陽北市的記錄。當時只是個印象,想起來以後,我剛才就翻看了當時的記錄,是一個天網監控頭捕捉的,是一天傍晚進入一個別墅區,第二天一早開出來的。因為B經常跑附近城市,所以這一條信息也沒有得到印證。」
「那你怎麼印證?」傅元曼饒有興趣。
「我覺得吧,陽痿什麼的,又不是絕症,沒必要急著治療吧?」蕭朗說,「除非他很急切地有這方面的需求。」
「我明白了,你是覺得,B是在這些材料記載的那幾個城市裡面分別包了幾個二奶?」傅元曼說。
「通過調查材料看,無論關係多麼近的人,都沒有任何人知道B為什麼會跑這幾個城市。」蕭朗說,「連自己人都要瞞得嚴實,顯然不是為了逃避警方打擊,而是要逃避他家裡那隻母老虎的打擊。」
「家裡有母老虎你都知道?」
「從對B妻子問話的字裡行間,我的直覺可以隱約感覺得到,姥爺你知道我情商很高的嘛。」蕭朗很是自信,「所以B在逃脫後,躲避到了他自認為最安全的某個二奶家裡,也就是材料裡調查過的那個別墅區裡。」
「好。」傅元曼說道,「我再問你第二個問題,你告訴我,『幽靈騎士』選擇目標的招數是什麼呢?」
蕭朗不知道姥爺是怎麼想的,思維怎麼突然又發散到了「幽靈騎士」的身上。這一問,讓蕭朗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這三個月的訓練讓他很快可以集中自己的精神思考問題,他細細地思考了一分鍾,說:「我覺得吧,武俠小說裡常說,最厲害的招數就是沒有招數。『幽靈騎士』的招數其實就是沒有招數。」
「願聞其詳。」傅元曼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光芒。
「很簡單。」蕭朗說,「每次我們發現被『幽靈騎士』殺死的逃犯,都是因為比『幽靈騎士』慢了一步。難道是『幽靈騎士』每次分析的目標都和我們一致?天下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我覺得吧,應該是我們的分析判斷的信息,通過某種方式,被洩露給了『幽靈騎士』。因為『幽靈騎士』一個人單兵行動,又不需要什麼辦案的程序、手續,所以比我們要更加迅速和敏捷,導致了我們每次都慢人一步。」
「很好。」傅元曼的鬍鬚有些顫抖,「你覺得信息洩露這個問題,是警方的責任,還是守夜者的責任?」
蕭朗看得到了姥爺的首肯,立即來了精神,說:「第一,警方只是按照我們指出的方向行動,但是並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指出這個方向,那麼他們即便是知道該往哪裡行動、如何行動,也不能精確定位每個案犯可能的藏身之地。第二,目前守夜者裡還具備警察身份的只有四個人,您、老蕭、那個狠巴巴的司徒霸,還有我們戰鷹組的分析者,法醫聶之軒。其他人,甚至連導師們都不是警察。不是正規的警察,就缺乏紀律約束。雖然守夜者組織是個神聖的機構,但目前的情況看,暫時還處於魚龍混雜的狀態。所以,我覺得信息洩露的問題自然是出在守夜者組織裡。」
「既然是有人意圖洩露信息,那麼,剛才的會議開完了,組織裡的這個內鬼現在會去做什麼?」傅元曼引導著蕭朗回答。
「您是在說他會去馬上通風報信嗎?您是要利用這個機會抓住內鬼嗎?」蕭朗說,「姥爺你別太天真了,既然『幽靈騎士』作案這麼多次,他們的聯繫方式自然保密得很。而且,現在是信息化時代了,隨便動動手指都能向全世界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和態度。您想通過監控來抓捕內鬼和『幽靈騎士』是天方夜譚。」
「我知道不容易抓到內鬼。」傅元曼說,「這也是從『幽靈騎士』出現以來,我一直很擔心、很害怕的事情。一粒老鼠屎,可以完完全全地壞掉一鍋湯啊!不過,這次我並沒有奢望輕易地把內鬼暴露出來,而是要利用他引出『幽靈騎士』。」
「引蛇出洞啊?」蕭朗恍然大悟,「您是想通過這一次行動,不僅抓獲A,而且要抓獲『幽靈騎士』?」
「所以在你們回來之前,其實我們已經部署警力趕赴海城市,對相關區域進行布控了。」傅元曼得意地說,「只要『幽靈騎士』一出現,他肯定已經被抓了。」
「這個釣魚計畫,有多少人知道?」蕭朗說。
「我們導師們,還有警方的高層才知道。」傅元曼說。
「如果內鬼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呢?」蕭朗一臉懷疑,說。
「我覺得這幫老夥計還是靠得住的。」傅元曼若有所思地說,「雖然我們守夜者組織過去出現過一些問題,但是我仍然非常相信他們每一個人的操守。尤其是現在我召回的這十名導師,我都是瞭解的、信任的、可以託付的。」
蕭朗有些不服氣,說:「那我還覺得咱們學員這兩個組十幾個人都很可靠呢!哦,當然得除了那個壞小子凌漠。姥爺啊,現在的世道,人心不古啊!」
蕭朗老氣橫秋地嘆息,把傅元曼逗得笑了起來:「哈哈!小鬼頭,裝什麼老成。這樣說吧,我已經暗中部署了警方迅速行動,而且當地警方也會全力配合我們。即便是導師內部透露了信息,『幽靈騎士』也別想搶在我們前面得手。」
「如果內鬼和『幽靈騎士』知道或者判斷出了你的意圖,明知自己不可能得手,所以停止行動,或者轉移其他目標呢?」蕭朗問。
「以『幽靈騎士』的行事作風,他絕對不會看著我們抓人,而他罷休。轉移目標?你是說『幽靈騎士』會去殺B?」傅元曼輕蔑地一笑,說,「你都說了,這個『幽靈騎士』根本就沒有招數,我不認為他能夠和你一樣分析出B的具體位置。」
「僅僅因為此,你就不去管B了?」蕭朗說,「姥爺,您這次會不會輕敵了?事實上,『幽靈騎士』遠比我們料想的要強大!至少他的行動每次都趕在了我們之前!」
傅元曼說:「我給你分析幾點:一,『幽靈騎士』的慣用伎倆是按照我們的思路去實施行動,並沒有發現他的主動行為。二,在上一起抓捕行動中,我故意讓你們兩個組同時行動,看『幽靈騎士』的行為軌跡。事實上,你們的抓捕對象範圍更小,地域更開闊,更容易去侵害,但是『幽靈騎士』卻選擇了凌漠的抓捕對象。為什麼呢?因為你們的抓捕對象是一個想去殺人墊背,但是轉而想重新做人的人;而凌漠的抓捕對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也就是說,在時空條件約束的情況下,『幽靈騎士』不得不二選一的情況下,他最終選擇的目標就是那些更危險的人。」
「A和B藏身兩地,相隔五百多公里。這算是一道天塹擺在『幽靈騎士』面前,他不得不從中選擇一個。A會殺人取血,B頂多只會飲血,所以A的危害大,即便是選擇,『幽靈騎士』也會選擇A。這就是姥爺您的判斷,對嗎?」蕭朗有些著急,「可是,如果『幽靈騎士』知道你們要釣魚抓他的計畫,他又不傻!他肯定會轉去殺B。」
「還是那句話,我相信這幫老夥計不會透露信息,那麼就沒有其他人會知道釣魚計畫。」傅元曼說完,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同時,我也相信這個『幽靈騎士』不會捨去更明確位置、不會捨去更加變態可怖的A不殺,而去找更難找得到、更懦弱的B。」
「我總覺得『幽靈騎士』沒有那麼簡單!」蕭朗很不服氣,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他不簡單,但也逃不出警方的天羅地網。」傅元曼反駁道。
「為什麼不能A和B兩邊同時布控?」蕭朗拍桌子站了起來。
傅元曼對蕭朗的不敬未動聲色:「快三個月了,南安警方筋疲力盡。即便是有當地警方的配合,但更瞭解情況的南安警方才應該是主力軍!可惜,我們的警力是極其有限的!而且,各地的治安仍要維持,能抽出來進行專項行動的就那麼些。再說了,現場地域那麼大,A很有可能糾集了不少幫凶,甚至有槍!要確保萬無一失,需要大量警力圍剿。」
「您這是在賭博!」蕭朗說。
傅元曼說:「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我覺得還是值得一賭的。不過,我還是會協調陽北市警方派出一部分力量布控你說的這個區域。一方面防止『幽靈騎士』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反其道而行,而且他也真的有那麼強的分析能力找得到B;另一方面也防止B通過某種途徑聞訊後逃跑,當然,如果B真的像你分析的那樣,是在這個區域內的話。雖然,我相信我的寶貝孫子的分析能力,但是現在咱們必須集中精力去抓捕A和『幽靈騎士』。至於B,他一心躲藏,甚至沉迷於淫慾,他是絕對跑不了的。如果順利,今晚行動勝利後,明天就是B被抓獲歸案的日子。那樣,我們才算是大獲全勝。」
「可是陽北市的警方一點兒也不瞭解我們的行動大局!」蕭朗知道姥爺是在安慰他,但是他絲毫也不領情地說,「不瞭解情況的布控,到處都是漏點,有啥用?」
「我可以把B的照片給陽北警方,他們應該不會讓B逃離包圍圈的。」傅元曼說。
「那『幽靈騎士』呢?那麼善於偽裝的人,不掌握信息的陽北警方,怎麼識別他?」蕭朗毫不退讓。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了。」傅元曼說,「辦案面臨選擇的時候,我們也是要講概率的。」
「我有異議!」蕭朗說。
「有異議沒用。」傅元曼攤了攤手,「有異議也要保留,是命令就要執行,這是警察的規矩。」
「我不是警察。」蕭朗轉身要離開會場。
「如果你違抗命令,就真的永遠也不會是了。」傅元曼說,「而且三個月期限未到,你的賭注也就輸了。」
這一句話倒是擊中了蕭朗心裡的為難之處,但是天生倔強的蕭朗,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朝會議室的大門外走去。他感覺自己離去的時候,姥爺的眼中,有著複雜的眼神。那是一種欣賞,一種慶幸,或者是一種擔憂。
在走到大門的時候,蕭朗和一名火狐組的組員迎面撞了上去,強壯的他紋絲未動,而那名組員連續踉蹌了幾下。
「對不起,對不起。」組員心不在焉地道完歉,直接向仍坐在會議室中央的傅元曼跑去。
蕭朗狠狠地瞪了組員一眼,準備離開,卻聽見組員在向傅元曼急匆匆地匯報:「傅老師,我們組的組長,凌,凌漠,不見了!這還有五分鍾要出發了,連整隊的人都沒有!」
蕭朗吃了一驚,站在門口,背對著會議室,聽著。
傅元曼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去吧,讓他去吧。」
蕭朗的心裡咯登了一下。
雖然他從剛開始就不喜歡這個裝酷而且手段下作的凌漠,而且無論是從守夜者內部的競爭還是他和凌漠私底下的競爭,兩個人都是完完全全的對手。但是,從蕭朗的內心,從是非對錯、正邪黑白這個角度,蕭朗從來沒有把凌漠和自己真正地去分成兩個陣營。畢竟他們都是守夜者組織這一條戰壕裡的。這時候,蕭朗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行動,因為凌漠的誤導,導致他們晚了一天抓住犯人,而就在這個時間差裡,犯人被「幽靈騎士」殺害了。難道他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能贏,而是要去通風報信?
凌漠會是內鬼?
現在,蕭朗是真的迷惑了。
①灰塵減層足跡,指的是踩在有灰塵的地面上,鞋底花紋抹去地麵灰塵所留下的鞋印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