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終點也是起點,只是我們不知道時間。
——美劇《犯罪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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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漠捂著胳膊,向前狂奔。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背後的腳步聲來源於「幽靈騎士」。蕭朗剛才說了,要和他分頭跑,分散注意力,沒有想到,「幽靈騎士」連想都不想,就選擇了凌漠。按理說,這個自負的壞蛋,應該選擇更有挑戰力的蕭朗才對。
凌漠從小混跡於市井,也沒少被欺負過,被打的遍體鱗傷也是時有發生。不過這次不一樣,凌漠不僅受了不輕的傷,還得帶著這些傷去逃命。「幽靈騎士」是個窮凶極惡之徒,殺人不眨眼,從剛才的動作就可以看出,招招致命。幸虧人在求生慾望極強的時候,可以激發出無限的潛能。腎上腺素的分泌,讓凌漠忘卻了傷痛,奔跑的速度甚至超過了平時沒有受傷時訓練的成績。
凌漠一路狂奔,繞到小山腳下的另一邊。那一邊是一片廢棄的拆遷瓦房,可以看出,以前這裡是一片小村落。瓦房破舊不堪,凋敝殘垣、滿目瘡痍,瓦房之間的小胡同,更是羊腸九曲、曲徑通幽。凌漠的腦子轉得飛快,是在對這一片胡同的方位進行分析。天很黑,周圍沒有任何光源,凌漠的電筒也在搏鬥中不知道丟哪裡去了,月光又如此慘淡。凌漠沒有夜盲症,但是在這個幽黑的胡同裡,也發揮不出自己辨別方位的「超能力」。
他只有埋著頭往前跑,身後的「幽靈騎士」緊追不捨。
胡同兩側的牆壁在凌漠的兩邊飛快地向後略過,而凌漠很快便發現自己拐了一個彎,便逃進了一個死胡同。胡同很快就要到頭了,兩邊有幾戶敞開的房屋,都已廢棄,正前方則是一面高高的圍牆。
手臂受傷,翻過前面的圍牆是不可能的。「幽靈騎士」緊逼在後,想重新拐剛才那個彎,也是不可能的。
天要絕我嗎?凌漠的心如死灰。
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這幾間敞開的廢屋了,如果在「幽靈騎士」拐過剛才那個彎之前,凌漠能逃進屋內,屋內恰巧有藏身之地,或許能有一線生機。事已至此,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在「幽靈騎士」拐過最後一道胡同彎之前,凌漠鑽進了其中的一間屋子。
很快,凌漠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因為這一片都是等待拆遷的房子,屋內的擺設早已被搬空。凌漠鑽進的這間屋子,因為年久失修,屋頂的瓦礫甚至都已經塌陷至地面。屋內除了磚壘的火炕和灶台,還有一屋子的磚石瓦礫,空空如也。
無論凌漠躲在屋內的哪個角落,只要「幽靈騎士」一踏進這座屋門,便會立即發現他。
「今日一劫,算是躲不掉了。」凌漠站在屋子的中心,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環視四周,想找一柄合手的工具,做最後的反抗。他知道,拖延的時間越長,他能夠存活下來的概率就越大。即便這個概率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
黑暗之中,凌漠彷彿看見磚壘的灶台旁邊有個什麼金屬物件,於是走過去探身想拿起來。可沒想到,不等觸到這個金屬物件,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坑洞。坑洞口探出一個腦袋,不是蕭朗是誰?
原來凌漠看到的這個金屬物件居然是一個暗門的把手,暗門的後面,是一個隱蔽的地下暗室,而蕭朗早已藏匿在那裡。
蕭朗一把拽住凌漠,把他拖進了暗室,關上了暗門。
雖然還沒有脫離險境,但是凌漠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心裡有些激動,說起話來就有些結巴了。
「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凌漠低聲問道。
「這巷子也太誇張了!住戶就是住戶,有必要做成迷宮嗎?」蕭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說,「跑進來我就迷了,自知跑不出去,不如找個地方藏起來。我還在擔心你呢,沒想到你也跑進來了。『幽靈騎士』都跑不過你,看來我小覷你了。」
「哪有,跑死總比被捅死強。」凌漠看了看四周,啥也看不見。但是從空曠的聲音來看,這裡應該是一處封閉的地窖。
「他正在挨個房屋尋找。」蕭朗把耳朵貼在暗門的壁上,說。
「不愧是感官超於常人,我服了,我啥也聽不見,啥也看不見。」凌漠伸出右手,果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這麼黑,你怎麼找到這個暗室的?」
「有目的的話,就好找。」蕭朗一邊側耳,一邊低聲說,「之前我辦了個案子,那嫌犯就躲在這種地窖之中。從派出所那邊獲取的信息,一般這邊的茶農,家中都會有這樣的地窖。說是為了什麼濕倉什麼的,就是賺快錢的意思吧。這邊的小山是茶山,前面是茶廠,後面住的這些,應該都是茶農吧,所以我覺得這些廢舊的屋子裡應該有地窖。前面幾間我都找了,沒有,好在這一間有。」
「厲害。」凌漠豎起了大拇指,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想,反正黑暗之中,啥也看不見。
「你的大拇指指甲該剪了。」蕭朗看出了凌漠的心思,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感官能力,又說,「再厲害也沒這個『幽靈騎士』厲害。如果我不受傷說不定還能和他打一打,這受傷了,看來是打不過了。」
凌漠呵呵一笑。
蕭朗見狀,說:「不信啊?若不是剛才他用催眠,他也不至於傷了我。」
「沒有不信。」凌漠一臉真誠,「我得謝謝你,不然剛才他那一腳就能要了我的命。而且,若不是被你拉進這裡,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命喪他手了。」
「哎呀,那就不用客氣了。」蕭朗擺擺手,說,「其實也你救了我一命。」
「哦?」
「我被催眠了,但是潛意識還是有的。」蕭朗說,「就是全身動彈不得。如果不是幻覺的話,我看他用匕首即將刺到我的心臟的時候,突然有一道白光閃過。估計是他緊張了,所以他刺偏了一點兒,刺到了我的肩膀下面。最關鍵的是,他沒有時間再補我一刀取我的小命了。沒有猜錯的話,那道白光,是你的吧?」
凌漠會心一笑,心想真是瞎貓碰見個死耗子,說:「嗯,那是我的電筒,不過現在電筒也丟了。」
蕭朗說:「不過想來,也真是邪門。我聽聶之軒說,催眠最多是讓人說真話。『幽靈騎士』的這個催眠,可真是有些邪門,瞬間讓我失去反抗能力。而且,看案情,他還能讓所有人在潛意識狀態下堅定越獄的決心,太邪門了。」
「很多東西,是科學不能解釋的。」凌漠嘆了口氣,說,「怪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早就懷疑他用的是這個邪術了。我以前在社會上混的時候,就聽說有這種催眠術。不過掌握這種催眠術的人,在長相上,尤其是眼睛,和別人不一樣。我也請教過我們組的程子墨,她說我形容的那種眼睛,叫作虹膜異色。一個人的眼睛全是黑的,看不到瞳孔,如果盯上一個人,本身就讓人發毛。再加上他的語言啊、動作啊什麼的,就變成邪門之術了。」
「你聽說過?」蕭朗挪了挪身子,換了個體位,「怪不得你沒被他催眠,有沒有什麼破解之道?」
凌漠點點頭,說:「也不算什麼破解之道,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會好很多了。之前,我也看了『幽靈騎士』入獄之前的信息採集照片,那種半身照是看不清瞳孔具體的情況的,所以也沒法印證。不過你剛才說的他直接用催眠術策劃逃獄也不太可能,我覺得可能是催眠術加上刺激每個人心中的執念,才順利得逞。」
蕭朗突然伸手摀住了凌漠的嘴,看來他聽見「幽靈騎士」進了這間屋子。
凌漠很緊張,他感覺到摀住他的嘴的蕭朗的手心裡也儘是汗水,說明蕭朗和他一樣緊張。凌漠是被蕭朗的動作弄緊張的,其實他和剛開始一樣,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過了好一會兒,蕭朗鬆開了手。
「走了?」凌漠低聲問道,心裡很是激動。
蕭朗搖了搖頭,說:「我感覺他在搬東西。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有可能是在收集助燃物準備點火燒了我們。」
凌漠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說:「我們掌握了他那麼多信息,甚至已經打了照面,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你的手機呢?」蕭朗靈機一動。
凌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是醍醐灌頂,連忙從內口袋裡掏出了手機,不過,眼神很快又重新黯淡了下去,說:「沒信號,你的呢。」
「哎,我該想到這裡不可能有信號,我的手機剛才給B的二奶了,讓她報警。」蕭朗說,「不過,那婆娘估計是給嚇瘋了,看來是指望不上她了。也不知道剛才那個小區裡的那些人有沒有報警。」
「估計沒有,那個小區我也去了,他們都好像沒事人一樣。」凌漠說,「不知道送我來的那個司機會不會報警。對了,你見到B了嗎?」
「我去晚了,被『幽靈騎士』殺了。」蕭朗的語氣滿是挫敗感。
「『幽靈騎士』果真有本事,知道警力都去了A那邊,他可以高枕無憂地殺B。」凌漠說,「我越來越對我們能逃出去不抱希望了。」
「不管怎麼說,姥爺他們完成了海城市的任務,沒有發現『幽靈騎士』,肯定會想辦法來救我們的。」蕭朗說,「不過,前提是,我們能扛到那個時候。唉,想想挺對不起姥爺的,他對我那麼慈愛,我卻絲毫不聽他的勸。我看這次我們不聽指令,單獨行動,即便能活著回去,也會被開除的吧?」
「現在看,和被開除相比,被『幽靈騎士』殺掉更糟糕。」凌漠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蕭朗,要是一個月前有人告訴我,我會跟你一起被困在這裡,我大概會覺得生不如死吧。但現在想想,人生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你,好像也不賴。」
「生不如死,哈哈,要是一個月前,我應該比你吐槽得更狠一些。說實話,今晚知道你突然消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就是我們內部的內鬼。畢竟你騙了鐺鐺一次。不過咱說好啊,即便跑出去,這事兒我也不原諒你。算了,先不擠對你了,畢竟你救了我一命。」蕭朗聽著凌漠頹喪的聲音,反而激起了自己心中活下去的強烈慾望,打斷他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發表臨終遺言吧?」
「哈哈。」凌漠坦然一笑,「我爛命一條,無所謂生死,不過死之前還是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比較好。」
「咱們打個賭,我說我們肯定能逃得出去。」蕭朗重新把耳朵貼上了暗門,「所以你那些不吉利的話,暫時先咽進肚子裡去吧。」
「我們之前就打過賭,誰抓住『幽靈騎士』,另一個人就退出守夜者組織。」凌漠說,「沒想到,我們一起找到了他,卻要一起命喪他手。」
蕭朗的戰鬥激情被凌漠的這一句話煽動得更熱烈了,說:「那個賭現在不作數了,現在咱們重新約定一下,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咱們就去喝酒,做朋友。除了騙鐺鐺的事兒,其他前嫌不究,怎麼樣?」
「他就在門口,即便逃出去,我們也打不過他。」凌漠說,「對了,你出來為什麼不帶上你的槍?」
「剛才你還沒有來的時候,就被打掉了。」蕭朗說,「『幽靈騎士』一直沒用槍,說明他也沒有拿到我的槍,槍應該還在工廠大院中間。」
「你剛才怎麼不找!」凌漠說。
「剛才醒過來就看見他要踢爆你的頭!」蕭朗說,「如果我去找槍了,你也就沒命了。」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能跑得出去,能拿到槍,就可以擊斃他!」凌漠心裡一暖,說。
「喂,大哥,外面的巷子和迷宮一樣,又沒有手機地圖,就是跑出去,早晚也得再鑽進死胡同你信不信。」蕭朗說。
「我倒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外面的巷子該怎麼走。」一向以記憶力超群、對地形敏感度超群的凌漠自信地說,「不過,外面太黑了,我們的速度發揮不出來,還是會被『幽靈騎士』追上的。」
蕭朗一拍大腿,說:「咱們倆現在的情況,不就是瞎子和瘸子嗎?只要我們用好瞎子的腿和瘸子的眼睛,肯定可以逃出去啊!」
「你是說,你背著我跑?」凌漠說。
蕭朗說:「我還抱著你呢!想什麼呢!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倆一起往外跑,我在前面跑,因為我可以看得清楚路;你跟著我跑,不用看路也不會撞壁,那麼你就可以利用你的記憶力,指揮我左拐還是右拐!只要能到大院裡,我肯定能很快找得到我的手槍。」
「與其等死,不如一試。」凌漠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說,「可是『幽靈騎士』就在門口,我們怎麼逃出去?」
「他在來來回回搬動東西。」蕭朗說,「一會兒他返回胡同口搬東西的時候,我們就出去,你把你的手機調一個鬧鈴,放到對面的屋子裡。鬧鈴一響,『幽靈騎士』肯定會衝去那個屋子,這樣我們就有機會逃跑了。」
「好的。」凌漠對蕭朗的鬼點子很是佩服。
蕭朗的超人聽覺果然不是吹的,在蕭朗拉著凌漠走出暗室的時候,凌漠的心裡還在打鼓。不過出來一看,果然沒有看到「幽靈騎士」,看到的是滿屋的枯枝稻草。
按照計畫,凌漠把手機調整好鬧鈴後,放到了距離他們房屋最遠的一間屋子裡。在凌漠重新回到蕭朗身邊的時候,凌漠手機丁零零地叫了起來。
在極其安靜的夜幕當中,刺耳的手機鈴聲很快引起了正在胡同口收集助燃物的「幽靈騎士」的注意。他飛一樣地衝向最遠的那間房屋,同時從腰間拔出了匕首。
見「幽靈騎士」進了圈套,蕭朗拉起凌漠向胡同口狂奔。
「到岔口了!」
「左拐。」
「丁字岔口!」
「左拐。」
「靠,五岔胡同口。」
「右前方那個胡同。」
「又是岔口!」
「直行。」
「正前方是牆壁,怎麼回事。」
「可以繞過去,左拐後馬上右拐。」
「我看到遠處的工廠了,最後一個岔口!」
「右拐。」
凌漠在身後精確指導,蕭朗像是破冰船一樣在前面領路。
「幽靈騎士」知道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後,立即返身向兩個人追去。一路上聽見前面兩個人的聲音一高一低,甚是詫異。不過更讓他詫異的是,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在黑夜裡能鑽出去的胡同,居然被這兩個人輕鬆破解了。
衝出了胡同巷,越過了小山,蕭朗看見了大路盡頭的茶廠。
一路上,剛才的打鬥痕跡和血跡都還在那裡,熟悉而後怕。
蕭朗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茶廠,眼睛掃射在大院的各個角落。不遠處,一處雜草重生的灌木叢中,有一個黑色的金屬物件的光芒閃了出來。
「寶貝兒!我找到你了!」蕭朗心中一喜,衝到了灌木叢中。縱使灌木無情地擦劃著蕭朗的胳膊和臉,蕭朗還是用最敏捷的動作從草叢裡拎出了他的手槍。
「凌漠,我們可以反殺了!」蕭朗興奮至極,一跳三尺高,蹦出了灌木叢,端著槍說。
可是身後的凌漠卻不見了。
「凌漠!凌漠!」蕭朗高聲叫道。
「放下槍,說不定我們還有的一談。」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蕭朗看見工廠大門的一側閃出一個人影。
「幽靈騎士」用前臂勒著凌漠的脖子,從工廠大門一側閃進了蕭朗的視野。「幽靈騎士」肯定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他機敏地躲在凌漠的背後,甚至連一根頭髮都沒有露出來。不管蕭朗的槍法有多絕妙,都不可能透過凌漠擊中「幽靈騎士」。
「幽靈騎士」的臂膀應該是很有力量,凌漠不斷扭動身體,卻無法掙脫,甚至嗓子眼裡都擠不出聲音。
「幽靈騎士」的匕首狠狠地抵住凌漠的頸動脈,稍一用力,凌漠必死。
「小朋友,我們談一談吧。」「幽靈騎士」故作老成地說,「我們之間沒有矛盾,甚至我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
「誰和你一樣!」蕭朗反擊道。
「怎麼不一樣?」「幽靈騎士」冷笑了一下,說,「我們都是為了胸中的正義。」
「你那是正義?」蕭朗說,「私刑是正義?挾持警察、準備謀殺警察,也是正義?」
「挾持你們、殺你們也是逼不得已。」「幽靈騎士」說,「是你們逼人太甚,為了大業,只有犧牲你們。」
「大業?」蕭朗說,「把犯罪稱為大業的人,還好意思擱我這兒得瑟。」
「張口一個法律,閉口一個法律,法律真的公平嗎?真的保障了善良的人嗎?真的懲治了惡人嗎?你們比我更清楚吧!」
「沒有法律,你能確定你保障的一定是善良的人嗎?你能確定你懲治的一定是惡人嗎?」蕭朗毫不退讓。
「幽靈騎士」咬了咬牙,對這兩個死咬他的年輕人恨之入骨。不過,畢竟蕭朗此時手中有槍,他不得不行緩兵之計:「這樣吧,我們達成一個協議。你放下槍,我也放下刀。我不殺你們,你們也別抓我。你們可以活命,我也可以離開,豈不是兩全其美,何必那麼較真?」
「別那麼多廢話。讓你放了他,是我痴心妄想,讓我放下槍,是你痴心妄想。」蕭朗看似不耐煩地說,其實他的腦袋正在冷靜地飛快地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