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欺負人了。
神色輕蔑又刁橫,晏思成卻在台下看得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但忽然之間,他又為李媛媛感到心酸了,心尖最柔軟的位置就像被人掐住了一樣,又酸又疼。
晏思成想,如果這真是在大唐就好了,如果公主以前也能這樣就好了。
但偏偏,那時的李媛媛必須時時隱忍,刻刻謙讓,每天都得謹言慎行,過著左右權衡又小心翼翼的生活。他多想讓那時的公主可以生活的更自由一點,但那卻是晏思成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達到的期望。
所以他是希望公主去和親的,至少在塞外,公主的身份會比在大唐重要許多,她也就可以肆意妄為許多。但最終他們還是沒能到得了塞外,不過能陰差陽錯的到了這裡也不錯。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李媛媛在這裡或許能比在塞外活得更好,至少……
他暫時可以這樣保障。
晏思成一邊想著這些不找邊際的事一邊注意著台上的表演。
看著看著晏思成便有了和李媛媛一樣的想法——這個蓄謀造反的駙馬實在太不靠譜了。
即便公主真是瞎了眼看不清人心,但若有他在身邊,晏思成保證,他在此處可暗殺駙馬十次,他在那處可毒死駙馬十次,就算駙馬是天降神人有不死之軀,等到李媛媛站上道具梯的那刻,駙馬也該是千瘡百孔的模樣了。
如果他還能拖著殘破的身軀去逼死公主,那也算是一條真漢子。
望著站在道具梯上的李媛媛,她神色哀戚地說著台詞,就算知道是假的,可晏思成心裡還是有幾分膈應著的不舒爽,連帶著看一旁候著戲的駙馬扮演者劉書陽都有點不順眼了。
正在晏思成心裡不開心之時,坐在他前面幾排正中位置的張楠忽然開口喊道:「停!」
張楠皺眉看著李媛媛:「今天上午不是和你說了嗎,讓你找找之前的感覺。」見李媛媛最後這齣戲老是演不好,張楠有幾分急躁起來,「我還以為你找到感覺了呢!怎麼最後還是要出點毛病,你看看,你是被摯愛之人背叛的女子!你不是公主了!你要絕望,要哀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個眼神幾乎在說,好吧我懶得和你鬥了,我去死總可以了吧,你不該這樣的豁達!」
台上的李媛媛沒什麼表情,對張楠這樣的態度似已有點習慣。
後面坐著的晏思成卻沉了臉色。
李媛媛摸出劇本前後看了兩眼,張楠又道:「重來。」
於是李媛媛又演了一遍。
張楠眉頭皺得更緊:「你不會哀傷嘛!你沒失過戀嗎!沒有為什麼事情絕望過嗎!心死如灰?你想想那個感覺!」
李媛媛認真的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
其實要說哀傷,李媛媛還是哀傷過的,知道自己不被父王寵愛時的失落,嘆息自己被許到邊塞和親的悲涼,想到這些,李媛媛還是有幾分哀傷的,但若要說絕望,她當真不知是怎麼個味道。
因為無論如何,不都活下來了嗎。
即便是墜崖,她也活下來了。
如此命硬的她,如此被上天眷顧的她,為什麼要絕望呢。
李媛媛體會不了。於是她搖頭:「想像不出來,不如導演你來試試。」
李媛媛的邏輯很簡單,你說我不行,那你來試試看啊。但她這句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聽在別人耳朵裡卻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張楠沉了眉眼,手裡的劇本往旁邊椅子上一扔,:「你演不了就給我下來!」
話音一落,有人從一旁快步走過,擦過他身前,帶起一陣風。那人邁大步走上了台,腳步沉沉的,像是踩著人心踏上舞台的一樣。
「殿……」晏思成思及昨日和今日瞭解到的信息,知道現在叫李媛媛殿下恐有不妥,當即喚了稱謂,「千寧,我們走吧。」
李媛媛站在道具梯上,看著下面伸出雙手的晏思成,愣了愣。
千寧這個稱呼在小時候四下無人之時,晏思成還偶爾這樣叫過她,親暱得像自己真正的哥哥一樣,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晏思成對於身份便越來越忌諱,不管是什麼時候,什麼情況,晏思成永遠都只稱她為殿下,言行舉止畢恭畢敬,沒有絲毫踰越。
所以現在聽到這個稱呼,李媛媛竟有幾分失神,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閃過了那個遞給她薑糖吃的少年,幫她捉螢火蟲的少年,還有給她編草蚱蜢的少年。
這個少年一直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成長,兩人的相處方式變了不少,但唯一沒變的,好像就是他不能忍受別人欺負她。
一點也受不了。
然後李媛媛笑了笑,點頭:「好。」她握住晏思成的雙手,徑直從道具梯上跳了下去。
看李媛媛穩穩落地,不少人暗暗為晏思成的臂力驚嘆……
而最為驚嘆的,還是站在一旁候戲的林曉夢。她看得眼睛都綠了。登時便忍不住情緒,喊了出來:「幹什麼,還在排練呢!你真想走啊!」
晏思成一轉頭就冷了眉眼,冷冷盯著林曉夢。
好似被冰紮了一樣,林曉夢往後一縮,卻還是強撐面子道:「怎麼了!本來就是這個道理,演不好還不准人說啊。這還有一週就要演出了,導演指責兩句就要離開,多大牌?」
晏思成目光森冷,李媛媛卻笑了,根本不理會她,牽了晏思成的手便走下台,行至張楠身前,她笑容溫和:「抱歉,最後這一幕我真演不好。」
這樣溫和的態度倒讓張楠愣了愣,下意識的就:「嗯。」了一聲,又加了一句,「沒事,再……」再練練。這三個字還沒出口,李媛媛繼續巧笑兮兮的說:
「沒事就好,我覺得我挺喜歡演戲的,但這段確實演不出來,所以你就把劇本改改吧。」她說得輕描淡寫極了,「改成我演得了得。就這樣。我明天再來看。」
言罷,她拉著晏思成的手就離開了排練大廳。
張楠愣了。
全排練廳的人都愣了。
等回過神來,李媛媛早就拉著晏思成不知走了多遠。
林曉夢幾乎咬碎了牙,劉書陽在旁邊看了她一眼,語氣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哎喲,看起來,這兩個人身邊確實有點什麼花啊。」他一摸下巴,沉思,「嘶……不過這晏思成的口味怎麼換得這麼快,前段時間不是還聽說他喜歡藝術系的女生麼?」
「不可能。」林曉夢恨得咬牙,「晏思成能喜歡她!」
劉書陽瞥嘴:「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林曉夢恨了一會兒,又皺了眉頭:「你有沒有注意剛才晏思成叫李媛媛什麼?」
「什麼?」
「他不是叫的李媛媛。」
「是人家兩個人之間的愛稱吧,你管那麼多。」
林曉夢沉默下來,沒再說話。
然而排練大廳裡,越來越多的嘈雜的聲音卻響了起來。討論的中心卻只有「李媛媛居然有男朋友了」這一個驚駭的消息。
走出了教學樓李媛媛心情不錯,沉浸在「剛才的自己好像很霸氣」這個思緒裡面,她牽著晏思成的手也忘了放開。而晏思成自然是不敢主動掙脫的,他一直落後半步跟著李媛媛的速度靜靜的走著。
走著走著,晏思成的臉便默默的紅了。
李媛媛肉呼呼的手很溫暖,暖得讓晏思成掌心都出了一層薄汗,他看一會兒相握的手,又望一眼唇邊掛著笑的李媛媛。身側的景色好像都變成了流光幻影,只有李媛媛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思成。」李媛媛忽然腳步一頓。
晏思成卻失神的沒有停住,一下子撞在了李媛媛的背上,晏思成瞬間清醒,作勢便要往下跪:「殿下恕罪。」
李媛媛卻毫不在意,她將晏思成拉住,眼睛閃閃發亮的看著他:「你聽見她們說的話了麼?」
晏思成一愣,這才看見有兩個女生從他們身邊經過,嘰嘰喳喳的討論著是這個鹵的雞腿好吃還是那家烤的雞翅好吃。晏思成回過頭:「殿下想吃雞?」
「不是,她們剛才說學校外面有一條很長很長的街。」李媛媛眼睛錚光拔亮的,「全是吃的!」
晏思成默了一瞬,然後點頭:「我去找。」
學府南街是x大外最大的一條小吃街,剛走到街口,李媛媛就已經快把持不住了。她雙手緊緊握住晏思成的胳膊:「思成!這個。」
晏思成買了一個蛋烘糕給她,然後李媛媛就不抓他了,雙手捧著熱乎乎的蛋烘糕,一邊吃一邊看著周圍的店。晏思成看了看自己沒了負擔的手臂,又看看李媛媛手裡的蛋烘糕,最終保持了沉默。
一路上,但凡李媛媛看上的東西,晏思成都給她買了,走到街中間,李媛媛要吃烤翅,一下吃了三串,拿第四串的時候連老闆都悄悄和晏思成說:「哎喲,小哥,讓你女朋友少吃點。」
李媛媛耳尖聽到了,立馬拍胸脯保證:「沒事,我還能吃。」
老闆默了一瞬:「我不是說你能不能吃……你看起來就很能吃……可小姑娘,你還是少吃點……」
他說這話時,李媛媛拿了第四串烤翅,領著晏思成就走了。
一條街吃完,從頭吃到尾,李媛媛摸著肚子感嘆:「我此一生,唯此時才知飽滋味。」這話並非李媛媛誇張,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她從前體弱,伺候的人嚴格控制她的飲食數量,每次只餵七分飽。忌油,忌甜,忌辛辣,連菜的鹽多了都會被端開,每天吃的東西極致清淡,但偏偏李媛媛又好辛辣,喜甜。幼時偷嘴還行,長大了還那樣做就會被下面的人說是不自律,次數多了,連父皇也要問責她兩句。
所以李媛媛打懂事以後就再沒怎麼吃過好吃的,像今天這樣放開褲腰帶使勁兒吃,還真是從沒有過。
晏思成聽得李媛媛這句感嘆,有幾分心酸,但還是習慣性的提醒:「殿下,多食於身體無益。」
李媛媛腦袋往旁邊一轉,鼻尖動了動,然後又眼睛亮亮的轉回來看晏思成:「咱們再烤一串魷魚吧!」
「……好。」
吃著烤魷魚喜滋滋的走出小吃街,李媛媛開心得幾乎要哼起小曲,正適時,前面發傳單的男子一張五彩斑斕的傳單遞到李媛媛跟前:「瑜伽健身減肥啊。」
李媛媛愣了愣。旁邊的晏思成正要上去攔,李媛媛已經下意識的接過了單子。
一個只穿了奇怪黑色肚兜的女子在紙上擺出了一個婀娜的姿態,女子很瘦,光溜溜的肚子上沒有一點點肉。
發傳單的小哥張口便道:「來咱們健身房吧,瑜伽游泳健身都行,還有教練指導,包瘦!只要您肯練,半年後,指定和她一樣瘦。」他指了指畫裡面的女子。
李媛媛抬頭看他,不解極了:「為什麼要瘦?」
「好看啊!你看,小姐你五官長得挺好的,一看就是個潛力股啊,要瘦下來,肯定是個美人。」
晏思成一聽這人如此輕浮的談論公主容貌,當即便怒了:「放肆!」
傳單小哥渾身一抖,被他氣勢唬住:「放……放啥?」
相對於晏思成的森冷,李媛媛則顯得溫和多了:「我現在已經是個美人了。」她笑得雍容大方,「我對我現在的身體很滿意。」
傳單小哥愣愣的看著兩人走遠:「臥槽,第一次遇見說自己漂亮說得這麼溜的胖子……哪來得自信?」
回到家,李媛媛把傳單往茶几上一放,端坐著研究紙上的女人。然後皺了眉頭:「思成,這女子可好看?」
站在一側的晏思成看了一眼:「不及殿下萬一。」
李媛媛又盯著她看了幾眼:「絲毫沒有豐盈富貴之態,瘦臉細腰,窮苦之命也,不足以觀。」她將紙一揉,丟進了垃圾桶裡。然後打開電視,一言不發的坐著看。
看著電視裡的男男女女,李媛媛腦子裡再回想一下這兩天遇到的事和聽到的一些言語。
她心裡明白過來了。
這個世界,早就不是以胖為美的大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