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星期五

  雷文·塞布爾身材修長,留著鬍子,穿一身黑西裝。他正坐在修長的黑色豪華轎車後座上,用修長的黑色電話跟集團西海岸總部聯繫。

  「進展如何?」他問。

  「進展順利,老闆。」他的市場部經理說,「我明天要跟所有主要連鎖超市的採購員們吃早飯。沒問題。下個月就能讓『飯』進入所有店舖。」

  「幹得好,尼克。」

  「哪裡哪裡。這是因為有你在背後支持我們,雷文。你總能為我們指引正確的方向。每次都讓我獲益匪淺。」

  「謝謝。」塞布爾說完便掛斷電話。

  飯特別讓他驕傲。

  新營養集團十一年前白手起家,依靠幾個食品科學家、大量市場和公共關係人員以及一個簡潔的商標,一直走到今天。

  兩年前,新營養集團投資研發出「食品」。食品中含有改良重組的蛋白質分子,通過精心設計,編排編製編織成了就連最貪吃的消化系統酶也完全視而不見的物質。還有無熱量甜味劑、纖維原料、染色劑和調味品。就連植物油都被礦物油取代。最終成品和其他廠商的產品幾乎無法區分,只有兩點不同。第一,價格比同類產品略高。第二,營養成分大致相當於一台索尼隨身聽。不管你吃多少,體重都會減少。(還有頭髮。還有膚色。如果你吃得夠多夠久,那麼還有生命跡象。)胖子買它,不想變胖的瘦子也買它。食品成為終極減肥食品。它通過精心製造、加工、搗碾、塑形,可以仿製成任何食物,從馬鈴薯到鹿肉不一而足,不過還是雞肉賣得最好。

  塞布爾坐下來,看著鈔票滾滾而來。他看著食品最終取代了沒商標的老式食品在生態環境中的位置。

  在食品之後,他推出了「快餐」──用真正的垃圾製造出的垃圾食品。

  飯是塞布爾最新的靈感。

  飯是加入糖和脂肪的食品。理論上,如果你飯吃得夠多,就會:1)變得很胖;2)死於營養不良。

  這個悖論讓塞布爾欣喜若狂。

  飯正在全美進行測試。比薩飯、魚肉飯、川菜蓋飯、長壽大米飯。甚至包括漢堡飯。

  塞布爾的豪華轎車停在愛荷華州得梅因市一家漢堡王的停車場。這家快餐連鎖企業完全由他的集團掌控。他們已經在這裡進行了六個月的漢堡飯試營。他想看看結果如何。

  塞布爾探過身去,敲了敲司機身後的玻璃隔板。司機按下一個開關,玻璃隨即滑開。

  「先生?」

  「我要去看看咱們的運營狀況,馬龍。大概十分鐘。然後就回洛杉磯。」

  「是,先生。」

  塞布爾漫步走進漢堡王。它跟美國所有漢堡王一模一樣。(但跟世界其他地區的漢堡王不同。比如德國的漢堡王就用發酵啤酒代替了碳酸飲料。而英國漢堡王設法獲得了所有美式快餐的優點──比如送餐速度──又謹慎小心地全部拋棄。你的食物會在半小時後送達,已經涼至室溫狀態,而且你只有通過溫暾暾的生菜才能分出漢堡和圓麵包。而漢堡王的市場開拓人員踏上法國土地後,剛過了二十五分鐘就遭遇槍擊。)小丑麥克老爹在兒童遊戲區跳著舞。服務生們臉上都掛著完全相同的燦爛微笑,當然是皮笑肉不笑。櫃檯後面有個身穿漢堡王制服的中年胖男人,拍打著煎鍋裡的肉餅,輕聲吹著口哨,快樂地工作。

  塞布爾走到櫃檯前。

  「你好我是瑪麗我能為您做點什麼?」櫃檯後的女孩問道。

  「雙層爆破雷電大漢堡,特大號薯條,多加芥末。」他說。

  「喝點什麼?」

  「特稠彈性巧克力香蕉奶昔。」

  女孩按下收銀機上的象形文字按鈕。(文化已經不是這些餐館的招聘要求。微笑才是。)接著她扭頭對後面的胖男人說:「雙爆雷大,多加芥末,巧奶。」

  「嗯嗯哈嘿。」廚師低聲哼著。他手腳麻利地把食物分門別類放進小紙盒,只停下來一次,撥拉開擋住眼睛的灰髮。

  「給你。」他說。

  女孩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取過食物。廚師高高興興走回煎鍋前,輕聲哼唱著貓王的歌曲。「溫柔地愛我,長久地愛我,永遠別讓我走……」

  塞布爾注意到這個男人的歌聲,跟漢堡王尖聲尖氣、不斷循環的背景音樂並不和諧。他把這事記在心裡,準備將這人開除。

  你好我是瑪麗把飯遞給塞布爾,祝他愉快。

  塞布爾找到張塑料小桌,坐在塑料椅上,檢查著自己的食物。

  人造麵包。人造肉餅。薯條裡永遠見不到馬鈴薯。無食沙司。還有特別令塞布爾滿意的人造蒔蘿泡菜片。他沒有費事檢查自己的奶昔。那裡沒有真正的食物,但和往常一樣,競爭對手們的同類產品裡也沒有。

  坐在他周圍的人都吃著自己的非食品。就算他們的表情不是特別滿意,至少也不比世界各地漢堡王連鎖店裡的顧客更加痛苦。

  他站起身,把餐盤拿到「請小心棄置您的垃圾」箱前,將所有東西倒了進去。如果你跟他說非洲有很多孩子正在餓死,他會因為你居然注意到這件事而大驚。

  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您就是收件人塞布爾吧?」戴眼鏡的小個子男人問道,他頭戴「國際快遞」的帽子,手裡拿著個棕色紙包。

  塞布爾點點頭。

  「估計就是您。在周圍看了看,心想,留鬍子的高個兒紳士,高檔套裝,這裡可沒多少這樣的人。您的包裹,先生。」

  塞布爾簽了收條。當然是用他的真名,一個詞,兩個字,聽起來有點像「驚慌」。

  「非常感謝,先生。」快遞員頓了頓又說,「那個,櫃檯後面那小子,您覺得他眼熟嗎?」

  「不。」塞布爾遞給那人五美元小費,然後打開包裹。

  裡面放著一具黃銅小天平。

  塞布爾展顏一笑。這是個修長的微笑,而且稍縱即逝。

  「是時候了。」他說著把天平塞進衣袋,毫不在乎它對西服順滑線條造成的影響,隨即走回轎車。

  「回辦公室?」司機問。

  「機場。」塞布爾說,「先打個電話,我要一張去英國的機票。」

  「是,先生。去英國的往返機票。」

  塞布爾摸了摸口袋裏的天平。「訂單程的。」他說,「我會自己回來。哦,再給辦公室打個電話,取消所有預約。」

  「多長時間,先生?」

  「可預見的未來。」

  在漢堡王店舖的櫃檯後面,額頭垂著一綹亂髮的矮胖男子又往煎鍋裡放了六塊肉餅。他是世上最快樂的人,此刻正柔聲唱著歌。

  「……你永遠抓不到兔子。」他輕輕哼唱著貓王的《獵狗》,「你也不是我的朋友……」

  「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天上下著毛毛細雨,採掘場秘密基地上覆蓋的舊鐵板和磨損的油氈堪可遮蔽。每到下雨的時候,他們都指望亞當想出些事兒做。他們沒有失望。亞當的目光中閃爍著獲得新知的喜悅。

  他在一堆《新水瓶座文摘》下睡著時,已經是凌晨三點。

  「還有個人叫查爾斯·福特,」他說,「他能讓天上下魚和青蛙之類的東西。」

  「哈。」佩帕說,「我信。活青蛙?」

  「哦,對。」亞當越講越起勁,「歡蹦亂跳,呱呱直叫。人們最後付錢讓他離開,而且、而且……」他在腦海中搜尋著可以滿足聽眾們的東西。以亞當的標準來說,昨天真是一口氣讀了不少東西。「而且他乘坐瑪莉·西莉斯特號出海,發現了百慕達三角。那是在百慕達。」他詳細解說道。

  「不,他不可能這麼做。」溫斯利戴嚴肅地說,「因為我讀到過瑪莉·西莉斯特號的事,那艘船上一個人也沒有。它之所以出名,就是因為一個人都沒有。人們在亞速群島附近發現它時,船上所有人都神秘失蹤了,所以才叫幽靈船。」

  「我沒說人們發現船的時候,查爾斯·福特在那上面,對不對?」亞當斥責道,「他當然不在。因為UFO降落在船上,把他帶走了。我還以為所有人都知道呢。」

  孩子們放鬆了一點。UFO的話題他們都比較熟悉。不過,他們的確不太瞭解新世紀UFO,於是安安靜靜地聽亞當講這個話題。但不知為什麼,現代UFO有點無聊。

  「如果我是異形,」佩帕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裡話,「我可不會到處去跟人們講什麼神秘的宇宙和諧。我會說──」她的聲音變得沙啞乾澀,彷彿戴上了一副邪惡的黑面具,「這是一把激光槍,你們最好按我說的做,反抗軍豬玀。」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採掘場裡最受歡迎的遊戲之一,是根據一部轟動全球的系列電影改編來的。那電影裡有激光、機器人,還有位頭髮梳得像立體聲耳機的公主。(他們早已達成共識,如果需要有人扮演愚蠢的公主角色,那絶不會是佩帕。)但這遊戲通常會以打架收場,矛盾集中於誰能穿上黑煤簍,然後炸掉一個個星球。這遊戲亞當玩得最好,他扮演反派時,感覺好像真能把整個世界炸飛。「他們」本能地站在行星破壞者這邊,當然,只要允許他們同時拯救公主就行。

  「我想他們過去就是這麼幹的。」亞當說,「但現在不同了。他們周身上下都散發著明亮的藍光,到處去做好事。有點像銀河系警察,告訴每個人要注重宇宙和諧什麼的。」

  這是對完美有趣的UFO的極大浪費,所有人都因此陷入沉思。

  「我總是在想,」布萊恩最終說道,「既然誰都知道它們是飛碟,幹嗎還要叫不明飛行物。我是說,應該是已知飛行物啊。」

  「因為政府把它們都隱瞞了。」亞當說,「數百萬飛碟不斷降落在地球,政府全都隱瞞了。」

  「為什麼?」溫斯利戴說。

  亞當有點猶豫。他讀到的東西沒有給這個問題提供簡單明了的解釋。《新水瓶座文摘》和它的讀者們的信仰基礎就是,政府隱瞞了一切。

  「因為他們是政府。」亞當只能這麼說,「這就是政府幹的事兒。他們在倫敦有很大的房子,裡面放滿了書,寫的都是他們隱瞞下來的事。首相早晨上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瀏覽昨晚發生的所有事件的大清單,然後蓋上大紅章。」

  「我打賭他肯定要先喝杯茶,然後看報紙。」溫斯利戴假期裡碰巧去了一趟父親的辦公室,這個難忘的時刻給他留下了某些印象,「然後討論昨晚的電視節目。」

  「嗯,也對,但是然後他就拿出書和大紅章。」

  「那章上刻的是『隱瞞』。」佩帕說。

  「是『高度機密』。」亞當不想讓別人分享這個創意,「就好像核電站。它們整天爆炸,但誰都不會發現,因為政府隱瞞起來了。」

  「它們不會整天爆炸。」溫斯利戴表示嚴正抗議,「我爸說它們特別安全,而且還能讓咱們不用住在溫室裡。另外,我的漫畫書裡有一張核電站的大圖片,裡面也沒提爆炸什麼的。」

  (溫斯利戴所謂的漫畫,是一套分九十四周出版的叢刊,名字叫《自然和科學奇觀》。到目前為止的每一期他都有,還在生日時要到一套合訂本。布萊恩的每週讀物是扉頁上有很多感嘆號的東西,比如「颼颼!」或者「叮咣!!」。佩帕也是,但即便經受最殘酷的嚴刑拷打,她也不會承認自己還訂閲了用匿名包裹寄來的少女刊物《只有十七歲》。亞當什麼漫畫都不看,它們都沒有他自己想像出來的東西有趣。)「對。」布萊恩說,「但你後來把那本漫畫借給我了,我知道那是什麼圖片。它整個都碎了。」

  溫斯利戴猶豫片刻,接著用刻意壓低的聲音,耐著性子說:「布萊恩,那是一幅分解示意圖……」

  接下來是司空見慣的打鬧。

  「嗨。」亞當嚴肅地說,「你們還想不想聽水生紀元的故事了?」

  打鬧平息了,這種打鬧在「他們」內部本來就不怎麼當真。

  「好了。」亞當撓著頭說,「你們鬧得我都忘了說到什麼地方了。」

  「飛碟。」布萊恩說。

  「對。對。嗯,如果你看到一個UFO,那些政府的人就會跑來阻止你。」亞當很快恢復了自己的節奏,「坐著很大的黑轎車。這種事每時每刻都在美國發生。」

  「他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至少沒人懷疑這一點。對他們來說,美國就是好人死後要去的地方。他們有這個心理準備,相信任何事都可能在美國發生。

  「沒準兒會造成交通堵塞。」亞當說,「所有這些坐黑轎車的人,到處阻止人們目擊飛碟。他們會說,如果你繼續看飛碟,就會遇到可怕的意外。」

  「可能會被一輛大黑車碾過去。」布萊恩從骯髒的膝蓋上摳下一塊疤瘌,突然眼神一亮。「你們知道嗎?」他說,「我表哥說美國有些商店裡,賣三十九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聽到這話,甚至連亞當都安靜下來,當然只有一小會兒。

  「沒有三十九種口味的冰淇淋。」佩帕說,「全世界都沒有三十九種口味。」

  「還是有可能的,如果你把它們混起來。」溫斯利戴老成持重地眨眨眼,「你知道。草莓加巧克力。巧克力加香草。」他回想著英國冰淇淋還有什麼口味,最終沒底氣地說,「草莓加香草加巧克力。」

  「另外還有亞特蘭提斯。」亞當大聲說。

  這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們喜歡亞特蘭提斯。沉入海底的城市正對「他們」的胃口。孩子們入迷地聆聽著金字塔、神秘祭師和上古秘密糅成的一團亂麻。

  「是突然發生的,還是緩慢進行?」布萊恩說。

  「既突然又緩慢。」亞當說,「因為他們很多人都坐船逃到了其他國家,教導當地人數學、語文和歷史之類的東西。」

  「看不出這有什麼好處。」佩帕說。

  「估計沉的時候很有意思。」布萊恩想起了有一次塔德菲爾德發洪水時的情景,「人們划著船送牛奶和報紙,誰都不用去學校。」

  「如果我是亞特蘭提斯人,我就會留下。」溫斯利戴說。這話招來了一陣輕蔑的笑聲,但他繼續解釋說,「你只需要戴一頂潛水頭盔就夠了。再把門窗都釘好,在屋裡充滿空氣。肯定特別棒。」

  亞當目光一凜。每當其他成員想出了亞當認為自己應該先想到的好點子時,他就會祭出這種眼神。

  「他們有可能就是這麼幹的。」他略顯勉強地讓步說,「他們可能先把老師們都放到船上送走,然後所有人都留下來跟亞特蘭提斯一起沉到海底了。」

  「你都不用洗漱了。」布萊恩說。父母總是強迫他洗漱,頻率遠遠超過他心目中的健康標準。而且一點好處也沒有。布萊恩是有些底線的。「因為所有東西都會保持乾淨。而且,而且你可以在花園裡種海藻什麼的,還能獵鯊魚。還能養章魚之類的寵物。而且沒有學校,因為他們送走了所有老師。」

  「他們現在可能還住在海底。」佩帕說。

  四個人想像著亞特蘭提斯人。他們身穿隨波流動的神秘長袍和金魚缸,在波濤洶湧的大洋深處快樂生活。

  「哈!」佩帕以此總結了所有人的感受。

  「咱們現在幹什麼?」布萊恩說,「差不多放晴了。」

  他們最後玩的是查爾斯·福特大發現。這個遊戲包括一個人舉著把破傘的殘餘部分,其他人替他下一場青蛙雨。不過他們只能在池塘裡找到一隻青蛙。它年紀很大,相當熟悉「他們」。它容忍著孩子們的遊戲,獨享一處沒有紅松雞和狗魚的池塘,總要付出些代價。它和善地陪他們玩了幾次,隨即跳進一根舊水管中尚未被發現的秘密藏身所。

  他們也回家吃午飯去了。

  亞當對上午的成功十分滿意。他早就知道世界是個有趣的地方,他的想像力用海盜、土匪、間諜和宇航員之類的人物塞滿了地球。但他也有些隱隱的懷疑,生怕當你認真起來,就會發現這些只是書中的故事,其實並不存在。

  但水生紀元的東西絶對是真的。成年人寫了很多有關它的書(《新水瓶座文摘》上全都是這種廣告)。而且大腳怪、天蛾人、雪人、海怪和薩裡獅[1]也都是真的。如果說冒險家巴爾波爬上達利安山峰,首次發現了太平洋的同時,還因為抓青蛙而稍稍弄濕了腳,那麼他的感覺就跟現在的亞當分毫不差了。

  這是個奇妙而精采的世界,而他就置身其中。

  亞當三口兩口吃掉午飯,跑回自己的房間。有幾本《新水瓶座文摘》他還沒看。

  可可已經凝固成棕色泥漿,沉積在杯子裡。

  有些人花了數百年時間,想要理解阿格妮思·納特的預言。平心而論,他們都很聰明。而安娜絲瑪·儀祁更是個中翹楚,她在遺傳漂變允許的範圍內,已經儘可能做到與阿格妮思相似。但他們都不是天使。

  很多人第一次遇到阿茲拉斐爾時,都會形成三個印象:他是英國人,他很聰明,他比十篇腐女同人文的主角綁在一起還基。其中兩點是錯的。不管某些詩人怎麼想,天堂的確不在英國。另外天使是無性的,除非他們真動了什麼念頭。但阿茲拉斐爾的確聰明。而且這是一種天使的智慧,雖然並不比人類的智慧高多少,但要廣博得多,而且還有數千年實踐的優勢。

  阿茲拉斐爾是第一個擁有電腦的天使。那是台速度緩慢的廉價塑料玩意兒,被吹捧為小商人的理想之選。阿茲拉斐爾以虔誠的態度,用它整理賬目。這些賬目準確得異乎尋常,稅務人員曾五次過來檢查,深信他肯定隱瞞著什麼驚天大案。

  但有些計算是電腦永遠無法完成的。他不時在手邊的一張紙上寫寫畫畫。那上面佈滿了奇怪的符號,全世界只有八個人能夠理解。其中兩人是諾貝爾獎得主,其餘六人中有一個成天流口水,人們限制他接觸任何尖鋭物體,生怕他會幹出什麼事來。

  安娜絲瑪一邊喝味噌湯,一邊審視自己的地圖。塔德菲爾德附近顯然富含魔力射線,就連著名的阿爾弗雷德·沃特金斯[2]都識別出了一些。但這些射線正在移動,要不然就是她的計算出了大問題。

  這個禮拜,她一直在用經緯儀和鐘擺進行探查,她的塔德菲爾德官方測繪圖上佈滿了小點和箭頭。

  安娜絲瑪又看了一會兒,隨即拿起一根尼龍墨水針筆,開始整合數據,還不時參考一下自己的筆記本。

  收音機一直開著,但她沒在聽。許多主要新聞從她的左耳進右耳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直到幾個關鍵詞鑽入腦海,她才開始注意。

  某個被稱作發言人的傢伙,正用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講著什麼。

  「……對員工和大眾都存在危險。」

  「那麼到底有多少核原料失蹤了?」採訪者問道。

  短暫的沉默後,發言人說:「我們不會說失蹤。不是失蹤。暫時放錯了地方。」

  「您是說它還在電站裡?」

  「我們不認為有任何被移出電站的可能。」發言人說。

  「您肯定考慮過恐怖主義行動的可能吧?」

  又是一陣寂靜。接著發言人換上從容的語氣,感覺像是已經受夠了這份煩人的工作,準備回去就辭職,然後找個地方養雞。「是的,我想我們肯定考慮過。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找出某些有能力在核反應堆工作時將其取出,同時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恐怖分子。那反應堆重一千噸,高四十英呎。所以他們應該是很強壯的恐怖分子。也許你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用你這種自以為是、居高臨下的口吻向他們提些問題。」

  「但您說發電站仍在正常發電。」採訪者喘著粗氣吃力地說。

  「是的。」

  「沒有反應堆,怎麼還能正常工作?」

  你幾乎可以通過收音機,看到發言人近乎瘋狂的獰笑。你可以看到他的鋼筆就停在《家禽世界》雜誌的「待售農場」欄目上。「我們不知道。」他說,「我們希望你們這些BBC廣播公司聰明絶頂的狗雜種會有個答案。」

  安娜絲瑪低頭看著地圖。

  她畫出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銀河,或是凱爾特巨石上雕刻的圖紋。

  魔力射線在移動。它們正形成一個漩渦。

  這個漩渦是以……嗯,多少有些疏漏偏差,但總之是以下塔德菲爾德為中心。

  幾千里外,幾乎是在安娜絲瑪注視著漩渦圖案的同時,「痲疹號」郵輪在三百英尋深的海面上擱淺了。

  對文森特船長來說,這只是另一個麻煩。他有很多麻煩。比方說,他知道自己應該聯絡船主,但永遠也搞不清楚,今天──在這個電腦化的世界,也許應該說這個小時──的現任船主是誰。

  電腦就是惹禍的根苗。這艘船的證明文件都由電腦處理,可以在幾微秒間換上當前最有利的方便旗[3]。它的導航系統同樣由電腦控制,通過衛星實時更新當前位置。文森特船長已經耐心地向船主們──不管他們是誰──解釋過,幾百平方米鋼板和一桶鉚釘會是更好的投資項目,也接到回覆說他的建議不符合當前成本/收益流預期。

  文森特船長相當懷疑,儘管有這麼多電子學奇蹟,但這艘船沉掉的價值比浮在海上更大。而且就算沉掉,也很可能是海事史上最微不足道的遺骸。

  由此會引出這樣的推論,他死掉的價值比活著更大。

  文森特船長坐在辦公桌後,安靜地翻閲著國際海事代碼。這六百多頁的大書中記載著各種簡潔而又重要的代碼信息,足以將所有可能出現的海上意外通報到世界任何地方,並將歧義和──最為重要的──費用降至最低。

  他現在要說的是:我們位於北緯33度,西經47度72分,航向西南。我們的大副──您也許記得此人是在新幾內亞得到委任的,而且可能是個獵頭族,我對這項任命始終持反對意見──總之,他發現了某些跡象,說明事態有異。面積相當大的一片海床在夜間突然升起,上面有大量建築物,許多呈金字塔結構。我們擱淺在一個建築物的前院中。這裡有很多令人不快的塑像。一些身穿長袍頭戴潛水頭盔的老者登上本艦,與人們親切交談,乘客們以為這是我們安排的旅遊項目。請指示。

  文森特船長的手指慢慢捋過書頁,最終停了下來。這些古老的國際代碼。它們是在八十多年前設計出來的,看來那年頭的人還真是仔細考慮過在深海之上可能遇到的危險。

  他拿起鋼筆記下一段代碼:XXXV QVVX。

  翻譯過來就是:發現消失的亞特蘭提斯大陸。最高祭司剛剛贏得擲環套樁比賽。

  「絶對不是!」

  「絶對是!」

  「絶對不是,你很清楚!」

  「絶對是!」

  「不是……好吧,那麼火山呢?」溫斯利戴往後一靠,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火山怎麼了?」亞當問道。

  「所有岩漿都是從地球中心出來的,那裡溫度極高。」溫斯利戴說,「我看過一個電視節目。裡面有大衛·愛登堡爵士[4],所以肯定是真的。」

  其他人都望向亞當。這就像觀看網球比賽。

  「地球空洞說」在採掘場中推廣得不太順利。這個假想理論經受過諸如賽勒斯·瑞德·蒂德、布沃立頓和阿道夫·希特拉等眾多思想家的審慎探究,如今卻被溫斯利戴熾熱的邏輯發條綳得幾乎斷裂。

  「我又沒說全都是空的。」亞當說,「誰也沒說全都是空的。可能有很厚的地殼,為岩漿、石油、煤和西藏人地道之類的東西提供了足夠空間。但再往下就是空的了。那些人就是這麼想的。而且北極還有個大洞,以便透入空氣。」

  「可沒見地圖上有洞。」溫斯利戴不屑地說。

  「政府不讓他們在地圖上畫出來,以防人們想去看。」亞當說,「事實上,住在裡面的人不希望老有人跑去看他們。」

  「西藏人地道是什麼意思?」佩帕說,「你剛說了西藏人地道。」

  「啊。我沒講過嗎?」

  三顆腦袋搖晃了一下。

  「可棒了。你們知道西藏人吧?」

  三人猶猶豫豫地點點頭。一系列畫面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中:氂牛、珠穆朗瑪峰、電影裡綽號叫蚱蜢的功夫小子、坐在群山上的小老頭、在古代寺廟中修習武術的人,還有雪。

  「嗯,你們知道亞特蘭提斯沉沒的時候,所有的老師都離開了吧?」

  他們又點點頭。

  「嗯,有些去了西藏,他們就在那裡統治世界。這些人被稱作『上師』,我估計是因為他們都是老師。他們有座叫香巴拉[5]的地下城市,還有遍佈全世界的地道。所以他們知曉一切,控制一切。有些人推測他們其實是住在蒙古的戈壁沙漠。」他故弄玄虛地補充道,「但大多數一流專家都認為就在西藏。畢竟那裡比較容易挖隧道。」

  「他們」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看腳下骯髒泥濘的石灰地。

  「他們怎麼會知道一切?」佩帕說。

  「他們只需要偷聽,對吧?」亞當冒險猜測說,「他們只需要坐在地道里聽。你知道老師們的聽力有多好。他們隔著整個教室,能聽見你說悄悄話。」

  「我奶奶習慣把杯子扣在牆上。」布萊恩說,「她可以聽到隔壁發生的一切,不過她說這樣做很壞。」

  「這些地道無所不在,是嗎?」佩帕的目光還沒從地面移開。

  「佈滿全世界。」亞當肯定地說。

  「肯定要花很長時間。」佩帕狐疑地說,「你記得咱們那次試著在地上挖通道嗎?咱們挖了整整一個下午,結果必須蜷起身子才能縮進去。」

  「對,但他們已經挖了好幾百萬年了。如果你有好幾百萬年的時間,肯定能挖個特別好的地道。」

  溫斯利戴還有些疑慮,但也所剩無幾。他每晚都讀父親的報紙,全世界發生的那些平凡瑣事,總會在亞當的精采描述下土崩瓦解。

  「我打賭他們此刻就在下面。」亞當說,「他們早已遍佈全球,坐在地道裡聆聽。」

  四個孩子面面相覷。

  「如果咱們挖得夠快……」布萊恩說。領悟力更強的佩帕呻吟一聲。

  「你非要把話都說出來嗎?」亞當說,「現在咱們可有機會嚇他們一跳了,對嗎?像你這麼大喊大叫的。我正在考慮咱們可以向下挖,你就給他們提了個醒!」

  「我不認為那些地道都是他們挖的。」溫斯利戴執拗地說,「這不合理。西藏可遠著呢。」

  「哦,對。哦,對。那我想你肯定比布拉德瓦塔塔斯基夫人懂得更多了?」亞當不屑地說。

  「如果我是西藏人,」溫斯利戴推理說,「我就一直向下挖到中空的部分,然後在裏邊移動,再直接向上挖到我要去的地方。」

  他們仔細考慮了一下。

  「你得承認這比地道更合理。」佩帕說。

  「是的,好吧,我估計他們就是這麼幹的。」亞當說,「他們肯定會想到如此簡單的方法。」

  布萊恩出神地看著天空,用手指掏著一隻耳朵。

  「有意思,真的。」他說,「你一輩子都在學校裡學習,但他們從不告訴你百慕達三角、UFO,還有這些大師們在地球裏邊溜躂的事。有這麼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學,咱們為何還要學那些枯燥無趣的東西?我就想知道這個。」

  孩子們紛紛表示贊同。

  接著他們跑出去玩查爾斯·福特和亞特蘭提斯人大戰西藏上古大師的遊戲,但西藏人們很快就宣佈說,用神秘古代激光是作弊行為。

  曾經,獵巫軍備受世人尊重,但這種情況沒能持續太久。

  比方說十七世紀中葉的獵巫軍將軍馬太·霍普金斯,足跡遍佈英國東部,到處尋找女巫們的蹤影。他向這些城鎮索取的報酬是,每個女巫九便士。

  這就是癥結所在。獵巫軍不能按工作時間取酬。他可能會花上一星期檢查當地的老嫗,如果他接下來對市長說「很不錯,沒有一個人戴尖頂寬邊黑帽」,那麼得到的就只是過分慇勤的感謝、一碗湯和意味深長的道別。

  所以為了獲取利潤,霍普金斯必須找出相當數量的巫師。這讓他在各地鄉村委員會中有點不受歡迎,最終本人也被當成巫師,吊死在一個東盎格魯村莊──這些聰明的村民意識到可以通過裁減中間人的方式,降低費用開銷。

  很多人認為霍普金斯是最後一名獵巫軍將軍。

  嚴格來講,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是正確的。但事實也許與他們的想像並不一樣。獵巫軍將軍死了,但獵巫軍大軍還在繼續前進,只是動靜小了一點。

  世上再也沒有真正的獵巫軍將軍。

  也沒有獵巫軍上校、獵巫軍少校、獵巫軍上尉,甚至是獵巫軍中尉。(最後一位獵巫軍中尉在1933年死於卡特漢姆鎮,他認為自己發現了一場由最墮落的邪教組織舉行的縱慾祭祀儀式,於是爬上一棵很高的樹想要看個究竟,結果摔了下來。實際上,這場活動只是卡特漢姆及懷提立夫貿易商聯合會的年度晚宴和舞會。)但世上還有位獵巫軍中士。

  現在又有了一名獵巫軍二等兵。他名叫牛頓·帕西法。

  是公報中的一則廣告吸引了他,就在一台待售冰箱和一窩不怎麼純種的達爾馬提亞犬之間:

  加入專業隊伍。招聘抗擊黑暗勢力的兼職助理人員。提供製服和基本培訓。大量戰地陞遷機會。做個男人!

  他在午餐時間撥打了廣告下面的號碼。一個女人接了電話。

  「您好,」牛頓試探著說,「我看到了您的廣告。」

  「哪一則,親愛的?」

  「呃,報紙上那個。」

  「沒錯,親愛的。嗯,『特蕾西夫人揭開帷幕』,除週四外每天下午。歡迎團體參加。你準備何時『探索神秘世界』,親愛的?」

  牛頓遲疑片刻。「廣告上說『加入專業隊伍』。」他說,「沒提特蕾西夫人。」

  「哦,你要找的是沙德維爾先生。稍等,我去看看他在不在。」

  後來,牛頓在與特蕾西夫人客套時得知,如果他當時指的是雜誌上的廣告,那麼特蕾西夫人就會在除週四外的每天晚上,提供受過良好訓練的私人按摩服務。在某個地方的電話亭裡還有一則廣告。在很久以後,牛頓問起這條是定在什麼時間,特蕾西夫人說「週四」。

  腳步落在沒鋪地毯的過道上咚咚作響,接著是一聲低沉的咳嗽,一個音色好似舊雨衣的聲音說道:

  「啥?」

  「我讀到了您的廣告。『加入專業隊伍』。我想多瞭解一些。」

  「哦。有老多人想多知曉些,也有老多人……」這聲音漸漸變小,然後又突然恢復音量,「有老多人不想。」

  「哦。」牛頓勉強擠出了一個音節。

  「儂叫什麼,小子兒?」

  「牛頓。牛頓·帕西法。」

  「路西法?儂說啥?儂是黑暗之種嗎,從深淵而來的誘人犯罪的生物,從冥府那酒池肉林中誕生的荒淫爪牙,受地獄惡魔主人們驅使的扭曲邪惡的奴隷?」

  「是帕西法。」牛頓解釋說,「帕。別的不知道,反正我是來自薩裡郡。」

  電話中的聲音似乎有點失望。

  「哦。對。中。帕西法。帕西法。許是俺早先見過這名字兒?」

  「我不知道。」牛頓說,「我叔叔倒是在豪恩斯洛市開了個玩具店。」他補充道,希望能有所幫助。

  「是這樣嗎?」沙德維爾說。

  沙德維爾先生的口音讓人很難下個定論,它就像環英自行車賽一樣到處轉悠。這兒有個發瘋的威爾士操練中士,那兒有個蘇格蘭教會長老看到有人在安息日幹活,其間某處還有陰鬱寡言的谷地牧羊人,或是充滿敵意的薩默塞特守財奴。但不管口音變到哪裡都無所謂,反正也不會好聽一點。

  「儂的牙口都是自己個兒的嗎?」

  「哦,是的。除了補牙的填料。」

  「不是病秧子吧?」

  「我想還行。」牛頓支支吾吾地說,「我是說,這就是我想參加民兵組織的原因。會計部門的布萊恩·波特就參加了,他現在杠鈴握推能舉起將近一百磅。而且他還在女王陛下面前接受了檢閲。」

  「幾個乳頭?」

  「什麼?」

  「乳頭,小赤佬,乳頭。」那聲音暴躁地說,「儂有幾個乳頭?」

  「呃。兩個?」

  「中。儂有剪刀嗎?」

  「什麼?」

  「剪刀!剪刀!儂是聾子嗎?」

  「不。是的。我是說,我有剪刀。我不聾。」

  可可幾乎已經變成固態。杯子內壁長出了綠毛。

  阿茲拉斐爾身上也落了一層薄灰。

  一堆堆便條在他周圍築起環城。《精良準確預言書》中夾了許多從《每日電訊報》上撕下來的紙片,作為臨時書籤。

  阿茲拉斐爾挪了挪身子,然後捏了下鼻子。

  他幾乎搞明白了。

  他已經摸清這件事的大致輪廓。

  阿茲拉斐爾從沒遇到過阿格妮思。她顯然是太聰明了。通常天堂或地獄會找出那些有預言能力的人,並往相同波段的精神頻道中發送大量噪音,以防過分準確的預言誕生。實際上幾乎沒有這個必要,這些人為了對抗腦海中迴蕩的圖象,通常自己就會製造出足夠的干擾。比方說,可憐的老聖約翰和他的蘑菇、謝頓大媽和她的淡啤酒。諾查丹瑪斯喜歡收集有趣的東方藥品。聖瑪拉基喜歡私釀。

  老好人瑪拉基。他曾是個很不錯的孩子,整天坐在那裡,想像著未來的教皇們。當然,完全是個醉鬼。要不是因為私釀威士忌,他本可以成為一名真正的智者。

  悲劇結尾。有時你真希望有人能把那不可言喻的神聖計劃完全想通。

  趕快想。他必須做點什麼。哦,對。給下線打電話,把這件事解決掉。

  阿茲拉斐爾站起來,伸伸腿腳,打了個電話。

  接著他心想:幹嗎不呢?值得一試。

  他走回桌前,在便條堆裡翻找起來。阿格妮思真是厲害,而且聰明。但沒人對準確預言感興趣。

  他把便條拿在手裡,給查號台打了個電話。

  「您好?下午好。謝謝。是的。我想,應該是個塔德菲爾德號碼。或是下塔德菲爾德……呃,也可能是諾頓的,我不清楚準確的區號。是的。揚。姓揚。抱歉,不知道名字縮寫是什麼。哦。好的,您能把它們都告訴我嗎?謝謝。」

  再看書桌上,一根鉛筆自己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寫到第三個名字時,筆尖斷了。

  「啊。」阿茲拉斐爾說,他的意識一片空白,嘴巴突然進入自動運行模式,「我想就是這個。謝謝。太感謝了。日安。」

  他近乎虔誠地掛上電話,深吸幾口氣,又撥了個號碼。最後三個數字給阿茲拉斐爾找了點麻煩,因為他的手在顫抖。

  天使傾聽著鈴聲。接著有人拿起電話。這是個中年人的聲音,算不上粗暴,但他可能剛才正在午睡,現在感覺並不好。

  那人說:「這裡是塔德菲爾德六六六號。」

  阿茲拉斐爾的手又開始哆嗦。

  「你好?」那人說,「你好。」

  天使穩住心情。

  「抱歉。」他說,「打對電話了。」

  他說完就掛上聽筒。

  牛頓不聾。他的確有剪刀。

  他還有一大摞報紙。

  牛頓經常會想,如果過去知道軍事生涯主要包括將剪刀作用於報紙,那他絶對不會入伍。

  獵巫軍中士沙德維爾給他列了張清單,就貼在這間侷促擁擠的公寓牆壁上。這屋子位於拉吉特先生的報紙經銷及錄影帶租賃店上面。單子上寫道:

  1)巫師。

  2)無法解釋的現象。現象。現相。事情,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牛頓尋找著以上這兩種東西。他嘆了口氣,又拿起一張報紙,掃了一眼頭版,把報紙打開,略過二版(二版從來就沒什麼可看的),然後臉色緋紅地履行著數清三版女郎乳頭數目的任務。沙德維爾對這個問題態度強硬。「儂不能信任她們,這幫娘們兒賊得很。」他說,「女巫很可能在明面上拋頭露面,就好像跟咱叫板。」

  一對穿黑色圓領衫的夫婦在九版廣告中橫眉立目。他們自稱領導著薩夫倫沃爾登地區最大的女巫集會團體,可以用極具生殖崇拜特色的小玩偶幫助人們恢復性能力。報紙上說他們要免費提供十個玩偶,送給寫下「我最尷尬的性無能經歷」並寄給他們的讀者。牛頓把這篇報導剪下來,放進剪貼簿。

  門口傳來一陣沉悶的敲擊聲。

  牛頓把門打開,一摞報紙站在外面。「挪挪屁股,二等兵帕西法。」它高叫著蹭進房間。報紙落在地板上,顯出了獵巫軍中士沙德維爾的身形。他痛苦地咳嗽兩聲,重新點起已經熄滅的紙煙。

  「儂該去盯著伊。伊決計是個巫師。」中士說。

  「誰,長官?」

  「稍息,二等兵。就他。那黑不溜丟的小個子。所謂的拉吉特先生。那些噁心的藝術品。紅眼斜視的小黃神。好多胳膊的邪教女神。還有女巫,這些玩意兒海了去了。」

  「但他免費送咱們報紙,中士。」牛頓說,「而且還不算太舊。」

  「還有伏都教。俺打賭伊會施伏都巫術。把小雞兒獻祭給喪屍之神撒麥迪男爵。儂曉得,那戴高帽的黑雜種。喚醒死鬼,嗯,還強令伊在安息日幹活。伏都巫術。」沙德維爾試探著抽了抽鼻子。

  牛頓試圖把沙德維爾的房東想像成一名伏都教徒。拉吉特先生的確在安息日工作。實際上,他和他富態安靜的妻子,再加上富態歡鬧的孩子們,幾乎不休不眠地工作著,從來不考慮是星期幾。他們兢兢業業地滿足著附近居民的需求,提供軟飲料、白麵包、煙草、糖果、報紙、雜誌和放在貨架最上層的色情文學──牛頓一想起來就眼睛發酸。在他心目中,拉吉特先生能對小雞所下的毒手,頂多也就是在保質期過後出售它們了。

  「但拉吉特先生來自孟加拉,或是印度,或是別的什麼地方。」他說,「我聽說伏都教來自西印度群島。」

  「啊。」獵巫軍中士沙德維爾說著又點了根菸。或者說貌似又點了一根。牛頓從沒看清長官的煙捲──主要是因為沙德維爾老用手擋在前面。他抽完後,甚至會讓煙蒂都隨之消失。「啊。」

  「嗯,不是嗎?」

  「這是秘密,小子。獵巫軍部隊的內部軍事機密。等儂成了正式成員,就會曉得被掩藏起來的真相。有些伏都教徒可能來自西印度群島。俺可以向儂保證。哦,沒跑兒,俺可以向儂保證。但最恐怖的那些,最黑暗的那些,都來自,嗯……」

  「孟加拉?」

  「就是它!對,小子,是這個。話都到嘴邊了。孟加拉。沒跑兒。」

  沙德維爾把煙蒂搞沒了,然後又偷偷摸摸捲了一支,從不讓煙紙或煙絲被人看到。

  「那麼。儂有什麼新發現嗎,獵巫軍二等兵?」

  「哦,這兒有一個。」牛頓拿出剪貼簿。

  沙德維爾瞄了一眼。「哦,他們。」他說,「一對兒狗屎。自稱是該死的巫師?俺去年去打聽過。帶著俺的正義武裝和一包點火物,直接闖了進去,伊清白得像兩隻小羊羔,忙著做什麼郵購蜂王漿的營生。一對兒狗屎。就算被個把小惡魔咬穿了褲子,他們也認不出來。垃圾。如今這世道可是跟過去不一樣了,小子兒。」

  中士坐下來,從一個髒兮兮的熱水瓶裡給自己倒了杯甜茶。

  「俺跟儂講過,俺是怎麼加入部隊的嗎?」他問。

  牛頓將這話視作允許自己就座的暗號。他搖了搖頭。沙德維爾用一個破破爛爛的朗森打火機點起煙捲,滿足地咳嗽兩聲。

  「俺的室友──獵巫軍上尉福克斯,縱火罪判了十年,燒了溫布爾登一個女巫集會所。本可以把她們一勺燴了,可惜搞錯了日子。是個好人。給俺講了大戰,天堂與地獄間的最後一仗……是伊給俺講了獵巫軍部隊的內部機密。小惡魔。乳頭。所有這些……」

  「他自知快不行了,儂曉得。得找個人把老理兒傳下去。就像儂現在……」他搖了搖頭。

  「這就是咱眼巴前兒的狀況,小子兒。」他說,「要擱幾百年前,儂曉得,咱是大拿。咱站在世人與黑暗之間。咱是那條細細的紅線。火焰的紅線,儂曉得。」

  「我以為教會……」牛頓開口說。

  「咄!」沙德維爾說。牛頓曾在書裡見過這個字眼,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說出口。「教會?他們幹過啥好事?也夠壞的。半斤八兩。儂不能指望丫們掃奸除惡。如果丫們這麼幹,就等於壞了自己的買賣。儂要對付老虎,就別指望覺得狩獵只是朝獵物扔鮮肉的同伴。別瞎琢磨了,小子兒。對抗黑暗。全靠咱。」

  屋裡突然安靜下來。

  牛頓總是努力看到別人最好的一面,但他加入獵巫軍後,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上級──也是僅有的同袍──脾氣就像倒置的金字塔一樣穩定和諧。「很快」這個詞,在這裡表示不到五秒鐘。獵巫軍總部是一間泛著惡臭的小房間,有尼古丁色的四壁──幾乎可以肯定那上面塗的就是尼古丁,以及煙灰色的地板──也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煙灰。這裡還有張小地毯。牛頓儘可能繞著它走,因為這玩意兒會黏住鞋。

  有面牆上貼著一張泛黃的不列顛群島地圖,上面插了許多自製標記:多數以倫敦為中心,位於「廉價一日遊」範圍之內。

  但牛頓過去幾週還是老往這兒跑。那是因為,這麼說吧,極端的幻想變成了極端的憐憫,進而演化為極端的好感。沙德維爾有五英呎高,無論身上穿什麼衣服,都會在人們的記憶──哪怕是短期記憶──中變成一件老膠皮雨衣。小老頭的牙倒是一個不缺,但這是因為誰都不可能想要它們。只要在枕頭下隨便放上一顆,就可以讓所有牙仙退避三舍。

  他似乎完全靠甜茶、煉乳、手捲紙煙和體內鬱積的能量維持生命。沙德維爾有個人生理想,他用自己的全部靈魂和退休人員特許旅行券來追求這個目標。這是他的信仰,而這信仰就像一台引擎驅動著老人。

  牛頓·帕西法這輩子從沒有過人生目標。就他所知,也從來沒有信仰。這實在讓人難堪,因為牛頓特別想有個信仰,他認為信仰就像救生圈,幫助大多數人在生命的驚濤駭浪中拚搏。他很希望相信至高的上帝,但他也希望在把自己託付出去之前,跟全能的主聊上半小時,弄清一兩個問題。他曾坐在各種教堂裡,等待那一道光輝降下,但它沒有出現。後來牛頓試圖成為無神論者,但同樣沒有堅如磐石的信念來支持這一論斷。在他看來,所有政治團體都同樣虛偽。牛頓放棄了環保主義,因為他訂閲的環保雜誌向讀者們展示了一個自給自足的花園計劃,畫面上有一頭繫在環保蜂房三英呎以內的環保山羊。牛頓曾在鄉下祖母家住過很長時間,自認為多少懂點山羊和蜜蜂的習性,因此得出結論這雜誌肯定是由一群瘋子經營的。另外,它老是用「圈」這個詞。牛頓始終懷疑,習慣用「圈」這個詞的人,肯定是把他和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圈在了外邊。

  他還試過信仰宇宙,這似乎還算圓滿。但後來他天真地開始閲讀一些標題中包含「混沌」「時空」和「量子」的新書。牛頓發現就連幹這行的人都不怎麼相信宇宙,而且還為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甚至是不知道它理論上是否存在而備感自豪。

  對一根筋的牛頓來說,這是不可容忍的。

  他不相信幼童軍,年紀稍大後,同樣不相信童子軍。

  但他幾乎已然相信聯合控股(控股)股票上市公司的職員,是世界上最無聊的工作。

  牛頓·帕西法差不多是這樣的人:如果他走進電話亭換了套衣服,那麼出來時有可能貌似克拉克·肯特,但絶對不像超人。

  可他發現自己挺喜歡沙德維爾的。人們總是這樣,令中士不勝其擾。拉吉特喜歡他,是因為沙德維爾最終總會交出房租,也從來不找麻煩。而且他的種族主義傾向張揚無度,普適性極強,以致全然無害。沙德維爾討厭世上每一個人,無論什麼種族、膚色、血統,都難逃此劫。

  特蕾西夫人也喜歡他。牛頓驚訝地發現另一間公寓的住客,是位慈愛善良的中年婦女。她那些紳士客戶只是過來喝茶聊天的次數,至少跟來享受她尚能提供的微末技藝的次數相當。有時候,當牛頓在週六晚上慢慢飲用半品脫健力士啤酒時,沙德維爾會站在他們公寓之間的走廊裡,叫喊著「巴比倫娼婦」之類的話。但特蕾西夫人曾私下對牛頓說,儘管她到過的最接近巴比倫的地方,只是西班牙的托雷莫里諾斯,但還是挺感激沙德維爾這麼說的。這就像免費廣告,她如是說。

  特蕾西夫人還說,自己也不介意中士在她下午開降神會時敲牆壁。她的膝蓋老是疼,很難適時敲響桌子,假裝通靈事件,所以一點沉悶的敲擊聲也很有用。

  每到週日,她都會在沙德維爾門外放一盤晚餐,上面還扣個盤子用來保溫。

  你沒法不喜歡沙德維爾,特蕾西夫人說。但無論如何,這跟往黑洞裡扔麵包團沒什麼區別。

  牛頓記起了其他剪報。他順著褪色的桌子把剪貼簿推給中士。

  「這是甚?」沙德維爾狐疑地說。

  「現象。」牛頓說,「您說要搜尋各種現象。恐怕這年頭現象要比女巫多。」

  「有人用銀子彈打野兔,結果轉天鎮上有個老太太瘸了條腿嗎?」沙德維爾滿懷希望地問。

  「恐怕沒有。」

  「有母牛被某個老娘們兒瞅上一眼,沒兩天就掛了嗎?」

  「沒有。」

  「那到底有些甚?」沙德維爾說著走到黏乎乎的棕色餐櫥前,拿出一罐煉乳。

  「有些怪事。」牛頓說。

  他已經在這上面花費了幾週時間。沙德維爾積攢了不少報紙。有些甚至是幾年前的。牛頓記性很好,也許是因為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很少有什麼事值得記憶。如今他在某些神秘事件上,已經相當內行了。

  「似乎每天都有新鮮事。」牛頓翻著一張張新聞紙說,「核電站出了點怪事,沒人清楚到底是什麼。還有人聲稱失落的亞特蘭提斯大陸又升出海面了。」他為自己的成果感到自豪。

  沙德維爾把小刀戳進煉乳罐。遙遠的電話鈴聲響起。他們倆都本能地置若罔聞。所有電話都是打給特蕾西夫人的,其中有一部分不適合男人的耳朵。牛頓頭一天上班時,曾好心接了一通電話;認真聆聽過對方的問題後,他說了句「實際上是瑪莎百貨公司的100%純棉男士緊身內褲」,話筒中隨即傳出忙音。

  沙德維爾使勁吸了一口。「哼,全是八桿子撥拉不著的鳥事兒。」他說,「肯定不是巫師干的。儂曉得,她們更擅長把東西整沉。」

  牛頓數次張開嘴巴,又數次閉上。

  「如果咱想集中精力整治巫術,就不能被這種鳥事牽扯精力。」沙德維爾繼續說,「儂就沒找出更有巫術感覺的東西嗎?」

  「但美國軍隊已經登陸,並將它監管起來。」牛頓呻吟道,「一塊不存在的大陸……」

  「上邊兒有女巫嗎?」沙德維爾的語氣中頭一次冒出興趣的火花。

  「上面沒寫。」牛頓說。

  「哼,那就只是政治和地理問題了。」沙德維爾不屑地說。

  特蕾西夫人突然從門口探頭進來。「嗨,沙德維爾先生,電話裡有位紳士找你。」她說完又沖牛頓友好地揮了揮手。「你好,牛頓先生。」

  「一邊待著去,妓女。」沙德維爾條件反射地說。

  「他的聲音特別優雅。」特蕾西夫人完全沒有理會中士的侮辱,「另外我週日會給大家做點豬肝。」

  「俺寧肯跟魔鬼共進晚餐,女人。」

  「所以如果你能把上週的盤子還給我就幫大忙了,這才是好孩子。」特蕾西夫人說完就踩著三英吋的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房間和被打斷的生意。

  沙德維爾嘟嘟囔囔走向電話時,牛頓沮喪地看著桌上的剪報。這裡面有篇報導提到巨石陣移動了位置,就好像它們是磁場中的鐵屑。

  牛頓隱約聽到了中士的單方面談話。

  「誰啊?啊。中。中。儂是說?啥事體?中。儂說了算,先生。那麼是在啥地方……」

  但神秘的移動巨石這盤菜,或者說這罐煉乳,肯定不合沙德維爾的胃口。

  「中,中。」沙德維爾向對方保證說,「俺們馬上就去調查。俺會投入頂尖兒小隊,隨時可能向儂報告喜訊。絶沒問題。回見,先生。也祝福儂,先生。」聽筒掛回電話發出「叮」的一聲,接著沙德維爾用不再恭順謹慎的聲音喊道:「瓜娃子!這幫娘娘腔南蠻子!」

  (沙德維爾痛恨所有南方人,而在這個問題上,他站在北極點。)中士走回房間,盯著牛頓,似乎忘了他為什麼在這兒。

  「儂到底在叨咕些甚?」他說。

  「所有這些怪事……」牛頓開口說。

  「中。」沙德維爾依舊看著他,同時若有所思地用空罐子敲著牙齒。

  「哦,這裡有個小鎮過去幾年天氣狀況特別神奇。」牛頓絶望地繼續說道。

  「啥?下青蛙雨之類的玩意兒了?」沙德維爾似乎打起一點精神。

  「不。只是一年四季的正常天氣。」

  「介也算現象?」沙德維爾說,「俺見過的現象,能讓儂寒毛倒豎,小赤佬。」中士又開始敲牙。

  「你何時見到一年四季有正常天氣?」牛頓略顯煩躁地說,「一年四季的正常天氣就不正常,中士。那個小鎮聖誕節會下雪。你上次在聖誕節看到雪是哪年?還有炎熱漫長的8月?每年都是?清爽的秋季?你小時候做夢都想遇到的那種天氣?11月5日的篝火節從不下雨,每年聖誕前夜都要落雪?」

  沙德維爾的目光有些矇矓。煉乳罐也停在了他的雙唇之間。

  「俺小時候從不做夢。」中士輕聲說道。

  牛頓發現自己正在一個令人不快的大坑邊緣溜躂。他在潛意識裡退開兩步。

  「反正就是很奇怪。」他說,「報紙上有個氣象專家在談論平均值、標準值和小氣候之類的概念。」

  「那都是什麼鬼玩意兒?」沙德維爾說。

  「意思是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牛頓說。一個人在職場混了這麼多年,總要學會一兩招。他斜眼瞟了下獵巫軍中士。

  「女巫們擅長影響天氣。」他提示說,「我在探索頻道看過。」

  哦,上帝啊,他心想,或者其他合適的神祇,別讓我在這間煙灰缸裡再花一晚上把報紙剪成碎片了。讓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讓我做些在獵巫軍活動中等同於到德國滑水的事情吧。

  「只有四十英里遠。」他試探著說,「我想明天我可以過去一趟,然後四處瞧瞧,您知道。我自己出汽油錢。」他補充道。

  沙德維爾若有所思地抹了抹上唇。

  「這兒地方。」他說,「是叫塔德菲爾德,對嗎?」

  「沒錯,沙德維爾先生。」牛頓說,「你怎麼知道的?」

  「這兒些南蠻子到底在鼓搗什麼鬼把戲?」沙德維爾輕聲自語道。

  「中。」他接著大聲說,「就這麼著。」

  「誰在玩把戲,中士?」牛頓說。

  沙德維爾沒理他。「嗯。俺想這也沒啥害處。儂出汽油錢,儂剛才說?」

  牛頓點點頭。

  「那儂明天上午九點過來。」他說,「在出發前。」

  「幹什麼?」牛頓說。

  「拿儂的正義武裝。」

  不久後,牛頓又聽任一通電話響了半天。這次是克羅里,他給出的指示基本與阿茲拉斐爾相同。沙德維爾應付差事地再次記錄下來,與此同時特蕾西夫人興緻勃勃地在他身後打轉。

  「一天兩個電話,沙德維爾先生。」她說,「你的小部隊肯定要玩兒命前進了!」

  「哼,快走開,儂這道德淪喪的渣滓。」沙德維爾嘟囔著把門一摔。塔德菲爾德,他心想,哼,好吧。只要他們按時付錢……阿茲拉斐爾和克羅里都不是獵巫軍的領導,但他們都支持這個組織,或者說至少知道他們的上司會支持這個組織。它出現在阿茲拉斐爾的代理人名單上是因為,哦,它是「獵巫軍」。你必須支持任何自稱獵巫軍的團體,就好像美國必須支持任何自稱反共組織的團體。至於它出現在克羅里名單上的原因,就稍顯複雜。像沙德維爾這樣的人不會對地獄造成半點損害。事實正好相反。

  嚴格來講,沙德維爾也不是獵巫軍的領導。根據中士手中的薪水冊記錄,這支部隊由獵巫軍將軍史密斯統領。其下是獵巫軍上校格林和瓊斯,以及獵巫軍少校傑克森、羅賓森和史密斯(與前者無親屬關係)。還有獵巫軍少校湯鍋、罐頭、牛奶和茶几,這是因為沙德維爾有限的想像力已經開始枯竭。再往下是獵巫軍上尉史密斯、史密斯、史密斯、斯密史及同上。其後是五百名獵巫軍二等兵、下士和中士。大多數都叫史密斯,但這無關緊要,克羅里和阿茲拉斐爾都懶得看名錄。他們直接出錢。

  畢竟,這些人加在一塊兒每年才六十英鎊。

  沙德維爾並不認為這是犯罪。這支軍隊是一筆神聖的信託財產,一個人總要做點什麼。而古老的九便士可不能像當年那麼賺了。

  [1] 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傳聞在英格蘭東北部地區出現的黑色大型貓科動物。

  [2] 阿爾弗雷德·沃特金斯(1855—1935),魔力射線(ley lines)理論的先驅倡導者和命名人。

  [3] 懸掛他國旗幟用以避稅,或獲取其他好處,稱為掛方便旗。

  [4] 英國著名自然節目主持人。

  [5] 藏傳佛教中隱在喜馬拉雅山群峰間的神秘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