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天帝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本座騎在身下!

  確實,這種如影隨形的壓迫感讓人感到窒息。

  長情從天帝劍下救出了伏城,可先前發生的一切實在不敢回顧。想說些什麼,又忌憚無處不在的第三雙眼睛,兩個人對望一眼,各自都感到尷尬。

  逃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裡去!奔忙半晌,伏城說:「座上,還是歇一歇吧。」

  東方熹微,天地的交界處泛起藍白來,長夜即將過去。她駐足向東眺望,從那漸漸升起的希望裡,隱約找到了一點安慰。

  她以往是個心境開闊的人啊,即便經歷過生死苦難,也沒有讓她真正絶望。可是不幸的她,倒了八輩子霉,遇上少蒼那個權勢滔天的瘋子,就注定了此生的暗無天日。回歸本源,她只想心無旁鶩地找回始麒麟,重建月火城,把那些漂泊在外無所歸依的族人重新凝聚起來。然而計劃在有序進行,她個人卻遇上了大麻煩。這個麻煩讓她痛不欲生,她越想擺脫,問題卻越複雜,最後也許除了死,再也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了。

  回身望了眼,伏城癱坐在地上,剛才與天帝的對戰損耗了他不少元氣,她沒見過他這樣吃力的樣子,吃力得已然支撐不住身體,捂著胸口一徑喘息。她忙蹲下身查看他的傷勢,雖然滴血未見,但內裡大約傷得不輕。

  他說不要緊,勉強笑了笑,「城主執意要尋混沌珠,我原本還不太贊成,現在看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少蒼的修為,早就不是我們能抗衡的了,我本以為拼盡全力還能一戰,結果……」

  「你受了傷,暫且別說話。」她結印為他療傷,源源的神力輸入他體內,隔了好一會兒才見他長出一口氣,臉上慢慢恢復了血色。

  關於少蒼的修為,似乎從來不是秘密。萬年前他就能一人對戰祭司殿六大護法,萬年之後又精進成了什麼樣,從他分花拂柳般不甚上心的動作裡便能窺出一二。他們這些人,在他眼裡大概像個笑話,麒麟族要想復辟,難度比萬年前更大。可明知前途未卜,誰也不願輕言放棄,因為咬緊牙關可能還有活路,一旦落進天帝手裡,他們這些人連下黃泉的機會都不會有。

  彼此都有同樣的覺悟,對視一眼,黯然無話。

  長情站起身道:「你渴麼?我去找點水來。」

  伏城說不,「天帝不會輕易放過你,座上還是哪兒都別去……」他低頭說,「讓弟子看得見你,弟子才能放心。」

  她茫然立在那裡,大荒邊緣的朔氣在清晨時分越加凜冽,太陽未能順利跳出地平線,這世間是混沌沌的,蒼灰的一片。

  她想哭,無盡的委屈和憋悶揉成一團,堵在嗓子眼裡。迎著寒流看宿霧紛紛,在腳下流轉徘徊,半晌才問了一句:「你可是認定我和他有染了?」

  伏城沒有立時回答她。昨晚上她和天帝的那些往來,他雖沒從頭至尾看到,但料想大致也就是那樣了吧。後來的揮劍相向,似乎能看出她確實並非同他有那層關係,可之前的濃情蜜意又該怎麼解釋呢?他對男女之間的感情一知半解,到底他們之間有何內情,他參不透。

  猶豫了很久,他抬起視線望向她,「弟子萬年前就入大玄師殿,與其說我效忠的是月火城,不如說我更忠心於祭司大人……弟子有句話,想親口問一問座上。」

  長情有些緊張,暗暗抓緊了袖下雙手,面上神色如常,頷首道:「你儘管問,我知無不言。」

  伏城的視線卻游移開了,最後的質疑也變得沒了底氣,訥訥道:「座上是否事先和天帝有過什麼約定?本不想讓人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卻被我無意間撞破,因此你為圓謊,與天帝打了一場。至於重回月火城,可是……為了最終將麒麟族一網打盡?」

  長情被他問住了,竟不知應當怎麼回答他。縱然先前受了再多委屈,也不能和此刻相比。她雖沒有說出口,心裡是極看重他的。天下所有人誤會她,她都能拿出耐心來一一解釋,唯獨他,他的質疑讓她不知所措,她甚至找不到恰當的態度來為自己洗冤。

  這就是天帝的陰謀,這個壞得腸穿肚爛的人,用這種方式輕而易舉離間了他們。他就是吃準了她不敢說實話,所以有恃無恐。還有那昭然若揭的殺心,要不是她反應及時,以四相琴擊退鈞天劍,這刻伏城恐怕已經斃命在他劍下了。

  為什麼天帝如此恨他,她隱約知道原因,所以更不能向伏城坦白。事到如今,或許保持沉默,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朔氣滲透進寬大的衣袍,透體而過,她在那團寒冷裡,把心臟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本座是麒麟族祭司,絶不會去做任何有損於本族利益的事。萬年前本座能拚死捍衛月火城,萬年之後也依舊能。我與天帝的糾葛,三言兩語說不清,若我說是他一味苦苦糾纏,你也未必會信。與其如此,索性什麼都別說了,你我此行只需心無旁鶩找到混沌珠便好,其他諸如兒女私情,暫且拋在一旁吧。」

  她的態度冷硬,拿出了上峰的氣勢,快刀斬亂麻式的將這個話題終止了。伏城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長情見他頽然別過了臉,知道自己終將與最重要的東西失之交臂。內心盈滿了巨大的失落與酸楚,卻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轉身道:「你身上有傷,坐著別動。我去找些吃的來,就算再辟榖,也得進點東西。」一面說,一面往水源方向去了。

  裙角拖曳過無盡的枯草,古戰場上硝煙雖已消散了萬年,但長風過境,天地間仍依稀迴蕩著痛苦的嗚咽。前面的水氣越來越深重,她在霧靄繚繞中穿行,越過一片煙牆般的屏障,眼前赫然出現淚滴狀的湖泊。這湖如遺世般存在,湖水碧藍,與晦暗的天地形成極大的對比。

  她站在湖畔,望著碧波萬頃,無聲慟哭起來。

  在她還是蘭因的時候,闔族的生死存亡壓在她一身,對所有人來說她是祭司,是豐碑,她不需要血肉,她的情感和她的人是可以完整分離的。她長久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不容許有任何雜亂的思緒讓自己分心。如今萬年已過,再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切看似沒變,實際是怎樣的物換星移,她心裡都明白。臨終前的殘念裡,除了對命運的不甘,是否還帶著對感情無從追憶的迷惘?回來了,故人還在,她本以為可以彌補前世的遺憾,結果蹦出了天帝。

  她無能為力了,打不過,罵不過的死敵,以一種撩人的姿態殺了個回馬槍,她心驚膽顫,根本鬧不清他想幹什麼。他說要她當他的天后,然後用盡辦法加劇她的痛苦,讓她在專心復仇的時候,還要提防隨時可能背負的叛徒罪名。

  伏城……也許終有一天會留不住,她嘗試推演,可是這項能力逐漸開始喪失,看不見未來了。

  她無所適從,越想越覺得悲憤,仰起頭衝著廣袤的天宇嘶吼:「少蒼,你這個無恥小人,他日我一定要斬下你狗頭,把你的大臉踩進泥沼裡!」

  堆積在心裡的恨,彷彿只有通過這種途徑才能痛快地發洩。她知道自己可能時刻被監視著,沒關係,就是要他聽見,聽見她有多厭惡他,多想手刃了他。

  結果那個人說到就到,背後很快傳來幽幽的嗓音,「你就那麼想置本君於死地?」

  長情嚇了一跳,腳下趔趄著,險些摔進水裡。

  他一把將她拽住了,也不拉她回平地,就那麼讓她半懸著,眉眼間有狠戾之色,「本君死了,你也別想獨活。本君會拉你一同入黃泉,死都不讓你離開我。」

  身後就是刺骨湖水,人斜立著,找不到著力的點,全靠他拉拽保持平衡。長情惱羞成怒,「你放開我!」

  他說不放,「放了本君的天后就掉下去了。」

  她提高了嗓音,「少蒼,等我上去,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這麼一說,讓他想起她剛才那些無禮的咒罵來,「要是沒有聽錯,你還想割下本君狗頭,把本君的大臉踩進泥沼裡,可是啊?」

  長情愣了下,頓時紅了臉。背後罵是一樁,當面罵又是另一樁,被人追上門來質問,她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的。

  她調開了視線,拒絶正面作答:「天帝陛下專聽壁角,這種行徑未免小人。」

  天帝不喜不嗔,那五官便顯得凌厲,他陰鷙地盯著她,「本君是五方帝君中唯一能稱作蒼天的人,你都對天叫罵了,還用得著本君偷聽?」負氣說完,忽然又換了個語調,有些忸怩地問,「你跑到這裡來叫喊,可是因為想我了?」

  長情的眼睛瞠得大大的,一時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辱罵他。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一聲呸,「你是我見過最陰魂不散,最自作多情的混蛋!」

  他擰著眉,顯然對她的話感到不滿,「為何你一見我就要罵我?我當真那麼討厭麼?」

  長情擰著身子,腰都快斷了,這種情況下想不罵他都難。她向後看了眼,咬著牙說:「有本事你便放開我,大丈夫趁人之危算什麼好漢!」

  天帝哼笑了聲,「本君執掌萬物,不是什麼大丈夫。不過你若是把那個大字去了,重新喚我一聲,我倒可以如你所願放了你。」

  這種要求自然不可能實現,還換來了長情凌空而起的一腳。

  神是萬能的,但有時也會失誤。他沒想到這女人狠起來如此不計後果,轟然一聲,他們雙雙摔了下去,水淹過頭頂,直到這時他也沒有鬆開她。

  水是真的冷,透肌透骨,直達靈魂。他睜開眼,隔著清透的碧波看見她的臉,水中的眉眼縱然寒涼,但就在他面前。昨夜那一吻像有毒,嘗試過後便唸唸不忘。他鬼使神差扣住她的後頸,在她驚懼的眼神裡,強行續上了未做完的夢。

  原來水下的唇也是溫暖的,他腦中空空,只剩這點無厘頭的念想。她在掙扎,他全然不顧,反正這次她看清了,吻她的人從來都是他,和那條螣蛇半分也不相干。

  多神奇,他一向厭惡和任何人接觸,唯獨她,非但不覺得反感,還從這種古怪的接觸裡,捕捉到了目眩神迷的奇異感覺。

  可惜沒等他更仔細地品咂,她的拳腳又一次無情殺到。他一個疏忽,被她掙脫了,等他追上岸去,發現她擺好了格鬥架勢正在等著他。

  一身濕漉漉的衣裳,包裹出玲瓏的曲線,蒼白的臉頰和赤紅的眼睛,看上去像個催命的羅剎。

  天帝看著她,腳下有點遲疑,「把身上弄乾吧,否則會著涼的。」

  「脫了。」她惡狠狠道,疏朗的劉海後透出陰冷的眼神,每一道眼波都是柳葉飛刀,等著把他千刀萬剮。

  他晃了下神,沒弄明白她的意思,「脫了?」

  她說對,「脫光!」

  天帝忽然慌了,「脫光幹什麼?要弄乾有的是辦法。」

  她一步步向他走來,「少蒼,你親了我一遍又一遍,這筆賬怎麼也得算一算。萬年前你我是國仇家恨,大不了戰場上見真章;萬年後你壞我名節,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忍。我知道自己殺不了你,你曾說過,只要做了那種事,就能破了你的護體靈氣。」

  天帝不由向後退,好像隱約猜到了她接下去想做的事。幸福來得太突然,再幸福也會變成驚嚇,他困難地喘了口氣,「長情,你打算在這裡?」

  她哼了一聲,「難道你怕?天帝陛下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野合,怕被你那些隨時待命的部下看見吧?」

  沒有等他回答,她出手如風,狠狠一把將他拉了過來。一腳踹倒,他仰在地上想起身,她眼疾手快,牽裙騎上了他的腰。

  纖腰楚楚啊,她夾了下腿,臉上浮起嘲弄的笑,「真怕天帝陛下扭斷了腰。」

  伸手去撕他交領,華貴的領緣下還有一層素紗裏衣,兩層盡開後,肩頸便暴露了出來。天帝不愧是天帝,一萬多歲的高齡,皮膚細膩溫軟,保養得極好。他骨相上佳,清瘦但絶不羸弱,恰到好處的均勻,急喘間鎖骨伶仃,看上去頗有稚嫩的少年感。

  「怎麼?想臨陣退縮?」她笑得有些殘忍,「剛才不是氣勢洶洶麼,真刀真槍反而不行了?」

  他眼神如鹿,蒙著一層水光,狼狽地望著她,「本君是天帝……」

  「天帝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本座騎在身下!」她的手指隨著他胸前的曲線下滑,在那蓮首上狠狠捏了一把,「少蒼,幕天席地會讓你丟盡老臉吧?我看你以後怎麼好意思坐在凌霄寶殿上,怎麼好意思統御眾神,主宰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