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你一個女人,當什麼魔君!

  別人的愛情只需花前月下,他的愛情卻要上刀山下火海。身心俱疲是有的,但他從來不懷疑這些付出的必要性,他相信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那時候長情清醒了,沒有所謂的國仇家恨,願意承認自己也愛他,然後嫁給他,心甘情願和他過日子,一切便都圓滿了。

  太多的腥風血雨,迴首一顧滿心苦澀。如果沒有這場愛情浩劫,他應當還是那個要強的他。其實單看命途,他可算一帆風順,彷彿所有的不如願都留在了幼時。後來的他少年得志,五千歲繼承師尊衣鉢登上首神之位,萬眾矚目的諸天之帝,聖尊之主,他已然站上了無人可及的高度,還待如何?本以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了,誰也不敢給他委屈受,結果遇到她,簡直是命裡的剋星,萬箭穿心,不怨不悔。

  什麼道理呢,大概是太過順遂,連天也看不過去了……不對,自己就是天。想了一圈,可悲地發現誰也賴不上,這種無奈的感覺真是讓人絶望。

  他在她身旁躺了下來,定魂針雖然已經取出,卻免不了一場傷筋動骨。他覺得有點累,轉過身靠在她肩頭,拖著長音說:「我休息一會兒,你醒得早就叫我。」頓了頓,又覺懷中空蕩蕩,便把手臂探過去讓她枕著,臉頰貼在她額上,小心翼翼說,「我們同床共枕了,今生就是夫妻。」

  其實這算哪門子同床共枕,可自認為禮成了,那就是成了,不接受反駁。

  她的手指纖纖,打鬥時不知怎麼能發揮那麼大的力量。他把她攥在掌心裡,氣定神閒閉上了眼。身旁的人很危險,但這種危險根本不能和失去她的徬徨相提並論。即便是守著個軀殼,他也認了,何況他知道長情還在,她只是迷失了,早晚會回來的。

  睡意迷濛,恍惚間做了個夢,夢見長情蹲在一片迷霧裡,正抱著膝頭痛哭。濕漉漉的眼睛,紅紅的鼻尖,傷心地囁嚅著:「雲月,你怎麼還不來……」

  他說:「你一直在等我嗎?」伸手要去牽她,可她像水裡的月亮,一碰就散了。他大驚,巨大的痛扼住他的心臟,猛吸了口氣醒過來,那種撕裂般的餘韻還未消失,她的手卻不知什麼時候從他掌心脫離了出來。

  她正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先前大概嘗試過攻擊他,但鸚鵡鏈滲透進她的身體,只要調動靈力,鏈結就會狠狠收攏。所以她僵著身子,手腕上遍佈赤紅的紋路,似乎怕他發現,悄悄把手背到了身後。

  他坐起來,披散的頭髮略顯凌亂,撐著床幫定了定心神才道:「你醒了?」

  她戒備地盯著他,「你一次次把我抓上天庭,究竟想怎麼樣?」

  她的語氣不善,但對他來說卻是好消息,至少她不發狂,能夠正常交流。但不知原來的長情還保有幾分,同她說話恐怕也得換個方式了。

  他說不想怎麼樣,「怕你為禍人間,不得不把你帶上來。你可知道我是誰?」

  她像看傻子一樣瞥了他一眼,「天帝少蒼?」

  他點了點頭,「很好,不過你以前都追著我叫檀郎,你忘了。」

  她覺得他病得不輕,「我又沒有失憶,你以為編這些胡話能騙得了我?」

  他聽後抬手把頭髮繞到耳後,露出一張清俊的臉,專心致志看著她,「那麼你我有婚約,這事你還記得嗎?」

  長情發現神族真的很無恥,睜眼說瞎話時居然可以如此鎮定,「本座雖然入了魔,腦子卻沒壞。你我有沒有婚約,你自己不知道?趁著我思維混亂,想藉機坑騙我,我勸天帝陛下,還是要點臉吧!」

  罵人這種事,是需要語言組織能力和技巧的,她可以如此有理有據,就說明魔性不發作時,她至多冷血了點。天帝第一次對挨罵強產生了強烈的幸福感,他甚至覺得以前的長情可能回來了。雖然跳過了對他動情的那一段,他也並不為此氣餒。感情可以重新培養,只要她還具備常人的思維,一切便都不算壞。

  他的眼裡抹上了一層蜜,也不立刻應她,從帳上摘下一截緞帶,仔細將兩個人的手綁在了一起,「自今日起,我在哪裡,你便在哪裡。我不會放任你入魔,我會時刻盯緊你,你別再想逃出碧雲仙宮了。」

  長情很生氣,她狠狠瞪著他,「你究竟有完沒完?一天換一個花樣捆綁我,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癖好!」

  天帝怔忡了下,發現她才思很敏捷,至少比他敏捷。

  他露出含蓄的微笑,「我有沒有不可告人的癖好,你早晚會之道的。在這之前,你確實哪裡都不能去,只能和本君在一起。」

  她咬牙切齒,眼裡紅雲漸生,「你不怕我咬掉你的頭?」

  天帝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浮起赧然的神情,「姑娘家,別整天咬啊咬的,叫外人聽了不好聽。你從現在開始,應該學學如何當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待把混沌珠取出來了,我們擇個良辰吉日便完婚吧。」

  他根本沒把她的憤怒放在眼裡,一通不著邊際的話,成功把她說懵了。他拖著她走,她雙眼赤紅獠牙森森,可她使不出力道來,這鸚鵡鏈比之前束縛真身的禁咒更難擺脫。她大吼大叫,上躥下跳,他像對待孩子撒嬌一樣,不阻止也不參與,等她精疲力盡了,笑著說:「咱們去看看炎帝吧,他正替你善後。你上回逃出鬱蕭殿時弄丟了一個小仙的魂魄,闖了這麼大的禍,總該給人家賠個不是。」

  他就那樣,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拖出了玉衡殿,像拖著一隻壞脾氣的寵物。

  她不屈,叫囂著:「少蒼,本座是魔君,不能受此奇恥大辱!」

  他卻取笑不已,「不是誰吞了截珠都能成為魔君的,你一個女人,當什麼魔君!」

  長情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回頭看了眼,見她直喘氣,心平氣和道:「好了,別鬧了。」路上還在同她交代,「你身上的鸚鵡鏈,是我翻找白帝遺物時找到的。它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只要你不動用神力,它不會影響你的日常起坐。這段時間先委屈你,暫且把它帶在身上吧,等我找到合適的人選,再為你煉化截珠盤。」

  她對他的計劃很牴觸,獸般咆哮著:「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東方朝陽初升,盛大的金芒映在他眼眸,他自言自語嘀咕著:「我一定要把以前的長情找回來,以前的你多好……愛吃愛笑,口味也沒那麼刁鑽。」

  天帝主宰萬方,養個女人還是養得起的。但以前她只吃各色稀奇的小點心,現在動輒愛吞上古神獸。小點心好做,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神獸只有那麼多頭,讓他去哪裡找來大奸大惡又靈力非凡的,供她滿足口腹之慾!

  作為目前最大的黑惡勢力,長情當然不能被他隨便牽著走。他往前拽,她就使勁往後墜,撅著屁股屈著腿,讓他無法挪步。天宮的每一處都有神兵看守,手壓腰刀威武侍立的天兵天將們雖然目不斜視,但眼梢還是留意著神道上的一舉一動。

  勾陳君看了小像星官一眼,「冤孽。」

  小像星官覺得很冤枉,「星君的命令,卑職都一絲不苟地完成了,若有哪裡做得不好,星君只管教訓,千萬別把卑職調走。」

  牛頭不對馬嘴,從來沒有快速領會過上司的意思,勾陳君一直覺得小像星官很傻,「我說的不是你……你很怕丟了這份工作嗎?」

  小像星官說當然,「鎮守宮門是光宗耀祖的事,雖然我等清廉到清貧的地步,但我母親和其他尊神聊天的時候,還是很為我的工作感到驕傲的。」

  勾陳君摸著額頭,只顧嘆氣,「本君曾經想過,陛下不關愛我等沒關係,等將來有了天后,天后娘娘進出宮門時看見我等工作辛苦,俸祿又低,可以稍稍體恤我等。可惜這個願望好像要落空了,天后比陛下脾氣更差,你看……」話剛出口,就見陛下把人扛上了肩頭,勾陳君和小像星官同時倒吸了口涼氣,「陛下真是尊嚴全無了。」

  回想當初,那是何等光輝燦爛,高潔如雪的人啊。勾陳君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天帝陛下凌霄殿升座時的情景,那種莊嚴與宏大,簡直讓人汗毛直立。他感覺每一個毛孔都迎風打開,就像天帝陛下路過時,御道兩旁爭相盛開的花。天帝身著華服美冠,足下祥雲靉靆,勾陳君自問見識不算淺薄,卻從未見過能將神聖與色相結合得這麼好的男人。

  後來的天帝像一座偉岸的山,高高矗立在他心裡,他一度以為陛下不可能懂得兒女情長,這種獨步天道的人,也不需要柔軟的情感。結果他猜錯了,來了個煞星一樣的麒麟玄師,天帝陛下在她面前威嚴掃地,為了她,一輩子沒做過的傻事都做了,果然再了不起的男人,也是用來給女人踐踏的。

  小像星官卻不勝唏噓,「尊嚴這種東西是讓外人看的,追求幸福的時候還講尊嚴,那麼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娶個貌合神離的天后,一種是光棍打到底。」

  勾陳君愣了一會兒,頭一次發現這個呆頭呆腦的手下很有見地。一段婚姻如果不能讓人投入,那也不比打光棍好。天帝陛下應該很喜歡玄師吧……他喜歡就好,勾陳君吸了吸鼻子想,反正他們這些人都不重要。

  吵鬧不修的長情,終於在被扛上肩頭後冷靜下來。天帝帶著她走過一重又一重宮闕,她大頭朝下,兩眼金花亂竄。要是敢有任何不滿,屁股上會立刻招來重重的一巴掌,天帝下起手來絲毫不心軟。

  努力勾起頭看,十分鬱悶。當日把凌波仙騙進來引魂破索後,就沒打算再回來。誰知運氣不好,再次落進天帝手裡,天壘上借刀殺人的計劃以失敗告終就算了,現在他居然還想帶她來給人道歉,簡直異想天開!

  他把她放下來,隔著雲霧眺望窗前對坐的兩個人。炎帝這次真的很慘,他是個愛睡懶覺的人,再好的交情,上半晌想找他都很困難。他一般是下午起床,天黑才清醒,這回被纏上了,天剛亮就在捧書研讀。他能聽見他們的對話,棠玥仙子頂著一張純潔無暇的臉,仰頭問「你是誰呀」,炎帝喝了口釅茶,揉著黑眼圈告訴她,「神功蓋世,大愛無疆的赤炎帝君,就是在下」。

  雖然很好笑,甚至很想幸災樂禍,但天帝還是忍住了。他帶著長情邁進殿裡,很真誠地拍了拍炎帝的肩,「榆罔,這次辛苦你了。」

  炎帝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顫巍巍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大開,「第八百遍了。」

  天帝表示都明白,「再忍忍吧,問到一萬一千兩百遍的時候就差不多了。」

  炎帝慘然扶住額,覺得人生一片黑暗,「我以前不相信魚的記憶只有一彈指,現在徹底信了。」一面說,一面看向天帝身邊的人,「玄師,你又被抓回來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別跑。廢了那麼大的力氣,什麼成效都沒見,何必呢。」

  炎帝的腦子可能因為缺覺,也變得不大正常了,這話說完,天帝就心驚膽顫。

  果然長情冷冷哼笑了聲,「我未見成效沒什麼,天帝陛下見了。他不是一心要剷除始麒麟麼,現在始麒麟死了,天帝陛下應當很高興吧。」

  天帝一臉淡定,「其實也不算太高興……」

  炎帝訝然,「死了?我困在鬱蕭殿,沒顧得上出去,這麼快就死了?」一面拿眼神詢問天帝,截珠盤究竟煉成沒有,為什麼玄師看上去還是陰陽怪氣的。

  天帝搖搖頭,表示不提了。

  炎帝不死心,又問了遍,「到底是怎麼死的?」

  長情漠然道:「被本座吃了。」

  這話顯然嚇著了棠玥,她大概想起之前的遭遇了,哇地一聲哭出來,一頭紮進炎帝懷裡,胡亂揮著手臂,「吃人了……吃人了……」

  長情笑得有些殘忍,「她是不是變成傻子了?」

  傻子倒也不至於,少了一魂一魄,心智暫時不健全了而已。炎帝忙安慰:「有一隻紅薯,它的名字叫始麒麟,所以她吃的是紅薯,不是人。」溫柔的語調,毫不冒進的措辭,哄了半天才讓棠玥安靜下來。然後他開始覺得玄師的做法很不厚道,「她是被你坑害才變成這樣的,玄師心中毫無半絲愧疚嗎?」

  長情像聽了個笑話,向他揚揚手道:「要不是又被困住了,你們一個都別想活。想讓本座有愧疚之心?你們見過哪個壞人做了壞事有愧疚之心的?」

  對自己的定位簡直神準,囂張的氣焰也讓炎帝很不滿,「盜亦有道,你沒聽說過麼?為了一己私慾累及他人,這是不對的。」

  可能是嗓門沒控制好,起調有點高了,炎帝說完就隱約感覺耳根子灼燒起來……小心翼翼轉頭看,一看心跳頓時漏了兩拍,只見天帝眼風如刀,寒著嗓子說:「她做錯了,本君代她向這小仙致歉。可你不能嚇唬她,更不能衝她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