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一萬多年了,再不使該發霉了。

  天帝忽然鼻子發酸,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害怕她眼裡仍有血潮,看見了希望會破滅,會生出更大的遺憾來。

  她靠著他,就這樣,很有歲月靜好的味道。他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因為手臂同她牽連著,連摟都無法摟她。他只有微微側過頭,親昵而謹慎地用臉頰觸觸她。左手悄悄移動,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穿插進她的指縫,與她五指相扣。

  「這個願望,我以前聽人說起過。每年上巳節放河燈,那些姑娘蹲在岸邊就是這麼說的。」她慢悠悠道,「希望郎君康健,希望郎君長命百歲,可我還是第一次聽見男人這麼說,真稀奇。」

  天帝有種汗毛直立的感覺,捏著心問:「在龍首原做上神的日子,你還記得?」

  她說當然記得,「不是告訴過你嗎,本座沒有失憶。」

  只是一句話,讓他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他以為終於等到她片刻的清醒,誰知並沒有。手指與手指的交纏也未能持續太久,她胡亂把他從指縫裡擠了出去,百無聊賴道:「現在星也看了,衷腸也訴了,回去睡覺吧。」

  毫無情調可言,她蠻狠拽動他往回走。天帝唉唉叫著:「玉衡殿太冷清了,還是上碧瑤宮吧。」

  她皺著眉道:「何必走那冤枉路,就睡這裡好了。」

  往雲屏後去,看看那張睡榻,兩個人夠睡。她不具備姑娘靦腆的本能,一手解腰帶,一手向他晃了晃,「夜裡睡覺就別綁著了,我不愛和衣睡。」

  天帝想了想,反正她也走不出去,便鬆開了兩人腕子上的絲帶。回身揚袖一掃,殿門轟然闔上,他看了她一眼,「別耍花樣,也別動用靈力,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長情哼哼兩聲,「天帝陛下不是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嗎,可本座潛心觀察了一整天,事實好像並非如此。」

  兩人都屬於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類型,嘴裡互不相讓,手上沒有停頓。很快各自都脫得只剩中衣,長情十分坦然,天帝反而有點緊張。她看出來了,笑得不懷好意,「我不穿衣服的樣子,你不知看了多少遍了,我都不害羞,你害什麼羞。」

  他堅決不承認,隨手把罩衣扔在一旁。解開髮髻,披散下長髮,燈下看來人略顯清瘦,頗有青澀稚弱的美。饒是如此,還是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看她的時候垂著眼,很享受居高臨下的快感,「本君是男人,男人什麼沒見識過?害羞?是你理會錯害羞的意思了。」

  「是啊,光看別人,換了我也不害羞。」她一哂,見他人不勝衣,再低頭看看自己,嘲諷的味道更明顯了,「你這一把纖腰,藏在衣下多可惜,脫光了,也讓本座飽飽眼福吧。」

  這下他終於慌了,運籌帷幄的天帝陛下不知所措,伶仃站在那裡,燭火跳動,衣袍上的褶皺也在顫動。

  「不敢?」她笑起來,「我就知道是這樣。你也別怕,我不過和你開個玩笑罷了。我現在被鸚鵡鏈約束著,做不出什麼危害四方的事來,你藉機和我睡一張床,不會是對我有非分之想吧?」

  反正說不清了,天帝決定保持沉默。他提著袍裾登上睡榻,拍拍邊上空位道:「上來,不管我對你有沒有非分之想,你必須和我同睡一張床。玄師的心不是很大麼,還想統領妖獸對抗天界。現在讓你衝鋒陷陣,你卻不敢了?」

  她覺得這根本就是個笑話,這世上哪有她不敢做的事!卷著衣袖上床,在他身旁躺了下來,彼此靜靜躺了很久,她忽然轉過頭問:「你可想摸摸我?」

  天帝嚥了口唾沫,「玄師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躺在你身邊,就別裝得心如止水了。真的一點都不想摸?那你非要同我睡一張床做什麼?」

  他的思維慢慢變得模糊,但回答的條理依舊清晰,「睡一張床,是為了防止你體內的魔性忽然暴漲,做出……」在他說話的當口,一隻軟膩的手靈蛇一樣游過來,游到他腰側。他頓了下,心頭鼓聲大作,捏拳堅持道,「傷害自己的事來。本君不願趁人之危,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會繼續秉持……」

  她索性側過身,就那樣眨巴著大眼望著他,「你真的不想摸?」

  他兩眼發狠盯著殿頂的椽子,「不想。」

  她說很好,一手從他的衣襟裡伸了進去,「我想。」

  看上去清瘦的人,其實一點都不瘦。她的手指在那瓦楞一樣的胸腹上遊走,一次停頓,一次撩撥,都引發他痛苦的急喘。他閉上眼,藏住眼裡的掙扎,她笑了,天帝陛下其實忍得很辛苦吧?他所謂的愛還是留了一手,否則為什麼不和她做那種事?最強大的神力,遇上最強大的魔性,不知會塑造出一個怎樣的魔種來。她居然有點好奇,反正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把水攪得越渾,對她越有利。

  她笑得發膩,「你不是喜歡看我笑麼,換種肉來引誘我,我可以笑得更好看。」她搖撼他,「快看我,快看!」

  他不為所動,嘴裡唸唸有詞,仔細一聽,居然在背太玄生籙。她有點洩氣,探過身,在他耳朵上嚙了一口,細聲說:「你不理我,沒關係,我先忙著。回頭我累了,你再來替我。」

  他心頭大驚,睜開眼,看見她撐在他上方,鋭利的眼神,妖而有力的身形,像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他貼身的禪衣太薄了,仰天躺著,曲線畢露。她的視線往下移,灼灼的,一路火花帶閃電。他慌忙摀住了,試圖起身,「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被她一腳踩了回去。

  「別那麼小氣。」她皮笑肉不笑,「你守身如玉想留給誰?難道除了本座之外,你還有別的女人?」

  他說沒有,「本君清心寡慾,從來不曾對別人動過心。」

  「那就行了。」她咬著槽牙道,「只對本座一人動心,你還留著幹什麼?一萬多年了,再不使該發霉了。良宵夜永,別辜負了上天的美意……你別動!」見他還想掙,她笑著安撫,「彼此切磋一番,別這麼小氣。來,陛下,把衣裳脫了。」

  也許他是想通了,長情微笑著看他抬起白淨的手,落在雲紋鑲滾的交領上。可是後來的發展並非她預期的那樣,你以為他會放棄抵抗任人宰割?錯!他緊緊扣住交領,把身子蜷起來,蜷成了一隻蝦。

  為了守住貞潔如此拚命,這樣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

  她很生氣,虎視眈眈盯著那寬肩窄腰。來硬的肯定是不可能了,她呼出一口濁氣,重新躺了回去,在那繃緊的脊背上饒有興緻地畫圈,「陛下,你這身條兒我很喜歡,肥瘦相宜。如果能咬,咬上去應該是脆的。」

  一串蠕蠕的爬行,在他背上勾勒出細密的雞皮疙瘩。他努力抱住自己,努力維持淡定的語氣:「時候不早了,長情,該睡了。」

  她呵呵地笑,「這不是正睡著麼,你做什麼背對著我?」一面說,纖纖的手從他護不住的衣擺下端攀上去,落在壁壘分明的胸腹上,彈琴似的來回撥弄。她沒告訴他,這種防禦的姿勢一點都不安全,因為越是蜷著,胸腹離胯的距離就越近……

  他倒吸了口涼氣,一雙水光瀲灧的眼睛回過來看她。她笑得很無恥,「陛下真像個琉璃做的娃娃,你每次這麼看著我,我都有種想要打碎你的衝動。」

  打碎,打得稀碎,再也別拼接起來。

  他的手緊緊按在她手背上,「別這樣……」

  她說怎麼,「你不喜歡?」

  他的語氣卻漸變哀傷,「長情,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

  她怔住了,明白他口中的長情不是現在的她。她很覺惱恨,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要分出個伯仲來。其實她一直是原來的她,不過吞下混沌珠後,人性中惡的部分被放大了——每個人都會極力壓抑天性中不好的那一面,就算你是個好人,好人內心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照樣住著惡鬼。

  她伸出手,抱住他,「這個軀殼裡沒有別人入侵,從來只有我一個。天帝陛下只喜歡身正心正的長情,一旦我野心勃勃,威脅到你,你就開始逃避現實,一邊說愛我,一邊步步為營算計我。」

  他不說話了,眼神複雜地望著她。她忽而一笑,灼熱的氣息拂在他耳廓,輕聲說:「陛下有很多時間去考慮這個問題,何必糾結於當下?夜太長了,找點事情做吧。雖說我對神族沒什麼好感,但天帝陛下不同,常叫我愛恨兩難。」

  她喁喁細語,攀山越嶺的指腹,在那片仙氣縱橫的大地上丈量。天帝緊張時,總帶著莫名委屈的表情,看上去像只受驚的鹿。換做以前的長情,可能不忍心伸出魔爪,現在不一樣,她就愛欺凌弱小,他越柔弱,越能催發她的破壞慾。

  她捏住他的下巴,「你我沒有成親,但成親後才能做的事也嘗試了不少,裝什麼裝!就算以後戰場上定生死,背後有過這一段,別人議論起來也更精采。」語畢伸出舌尖,在他唇峰上舔了一下。

  果然天帝陛下食髓知味,追了過來。不得不承認,男人的力氣確實大,她靈力被困後成了普通人,他稍稍發力便反客為主了。

  他凌駕於她之上,「聽說這種事不太舒服,玄師當真打算嘗試?」

  她問:「是你不舒服,還是我不舒服?」

  天帝也似懂非懂,「應該是你。」

  「憑什麼又是我?」她不悅道,「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難道你試過?」

  天帝說不是,「本君和你打個比方,就像掏耳朵,你拿手指去掏,捅得太深了,是不是耳朵比手痛?」

  她不信邪,「一派胡言,要是這麼比方,本座也可以反駁。譬如你拿手指頭去搗蒜,你說是手指頭比較痛,還是石臼比較痛?」

  這回天帝相信了,混沌珠確實會影響宿主的智力。他點著頭道:「肯定是手指頭比較痛,但問題在於,你是石臼嗎?石臼是石頭做的,你是血肉之軀,兩者如何相提並論?」

  啊,好像是這個理兒。長情歪著頭想了想,「你是不是為了嚇退我,故意這麼說的?」

  天帝的笑容很坦誠,「本君沒有必要嚇唬你,玄師藝高人膽大,就是嚇唬你,你也未必會怕。本君只是如實相告,免得你中途反悔,到時候本君騎虎難下,場面會變得很尷尬。」

  她滿臉猜忌,「是我尷尬,還是你尷尬?」

  「兩個人都會很尷尬。」

  這麼說來就沒必要了,又痛又尷尬的事,為什麼還要去做?

  她把他掀開,正色道:「好好說話,別趴在我身上。」

  這種翻臉不認人的性格,倒和之前的長情很像。天帝被掀翻在一旁,只好仰天苦笑。其實這種事,男人比女人更喜歡。如果他使點壞,也許早就嘗到傳說中玄妙異常的滋味了。

  他感慨之際,她仍舊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痛快,為什麼要成親?」

  他閉上眼喃喃:「為了傳宗接代吧,幹這種事能生孩子。但於我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只有娶了你,這個願望才能實現。」

  她嘁了聲,絲毫不為所動,「難道不是因為萬年前的詛咒生效了,你想抓我來破咒?」

  平心而論,這種心思剛開始不能說沒有,但後來就徹底摒棄了。愛一個人,若是出於某種目的,絶對不能長久。現在他只知自己的愛情是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萬年前的詛咒演變到今日,更像一個預言,一段祝詞,他心懷感激,謝不了老天,可以謝謝命運的恩賜。

  轉頭看她,她就在身旁,又濃烈又扎人,但他覺得順眼,撲過去抱住了她。她掙扎不休,他說別動,「讓我抱抱你。喜歡到一定程度,喜歡就會變成依賴——長情,本君很依賴你。」

  她不明白他哪根筋搭錯了,「本座又不是你娘,你依賴本座幹什麼!」如此不解風情,把天帝回得啞口無言。

  天帝想算了,畢竟她現在腦子不太正常,不能和她計較太多。她不滿於他抱著她,他知道,但反感的事做多了,慢慢也就習慣了。

  事實證明確實是這樣,起先她還對他連踢帶踹,後來慢慢安靜下來,仔細一聽,氣息勻停,原來睡著了。

  咻咻鼻息,是最好的催眠工具,他迷迷糊糊沉入夢境,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一陣痛苦的呻/吟驚醒。他猛地撐起身,看她跌倒在地心,渾身充斥著烈焰。因為溫度太高,熱浪灼燒空氣,殿裡的一切都扭曲起來,像南贍部洲的八熱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