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又見香雪海Ⅱ

  轉眼已是除夕,鎮上又辦了廟會,一時間可謂熱鬧非凡。

  付家的那宅子還差些時候才能收拾好,於是白吟惜便與秦洛小茉等在客棧中過節。

  這雙龍客棧地處於鎮上最繁華的大街,在樓上便可見到道邊各色做小生意的販子商戶,以及來往的居民。

  小茉雖然長在蘭陵,可是見到這樣的集市也是興奮非常,於是便央了吟惜,要和幾個丫頭小廝們出去玩。

  白吟惜見她一臉期待,小臉都紅了,便笑道:「傳話下去吧,大傢伙都準備好了陪我一起出去,每人賞五兩銀子,想買什麼和劉管事的說去。」

  「多謝夫人。」小茉高興的什麼似的,忙帶著兩個小丫頭替吟惜打點出門的衣裳。

  吟惜也被她們快樂的情緒感染,抬頭看了眼天空,總算放晴了,到底還是蔚藍色的看起來舒爽。

  秦洛一來便見此情形,吟惜的微笑當真讓他心跳都緩了一拍。他見吟惜回望過來,趕緊收了神,下去命人備了兩輛車。小茉等人上了一輛,秦洛自己卻扶著吟惜上了另外一輛。

  「到了這裡你也不放心?」見他如此緊張,吟惜不由笑道:「你安心吧,我想死也不會死在春節裡頭。」

  聽她這麼說,秦洛微微皺了眉,將手中的貂皮手籠替她籠好,便不再說話。

  白吟惜知道他在為自己剛剛說的生氣,大過年的說死不死的,也確實晦氣,於是便挑起簾子看向街外,不再言語。

  車子一路走走停停,中間小茉這些小孩子買了好多吃的玩的,又不知從哪里弄了串冰糖葫蘆來給白吟惜獻寶。

  吟惜生在南國,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玩意兒,再加上懷孕的緣故,尤愛吃酸,於是還真的吃了個乾乾淨淨,嘴邊黏了好多糖。

  秦洛本坐在另一邊沉默不語,見她吃得開心,目光中不覺有了暖意,也沒多想,伸手就替她抹去了唇邊的糖。可是那糖一遇皮膚的溫度便融了一半,竟是抹也抹不掉,吟惜笑著躲開秦洛的手低頭去擦,也不見效,誰想下一刻,秦洛忽然用手指托起她的臉,一探身,便吻住了她。

  「唔……」濕熱的唇輕吻著她的嘴角,他烏黑的眼眸中帶著一些深度,仿佛渴求了許久,也壓抑了許久。白吟惜愣住了,一時忘了推開他,他卻像是受到了鼓舞,舌尖挑逗地勾著她的下唇,霸道地探入她的口中,侵吞著她的香甜。

  那少年的手堅定地摟住她因懷孕而豐潤起來的身子,另一隻手扶住她的頭,忘乎所以。

  這一切太熟悉了,少年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吟惜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與情之相遇的日子。無盡的苦澀從口中蔓延開來,開閘的記憶猶如洪水猛獸,幾乎讓她呼吸不過來……情之那如春風扶柳的笑容,溫柔的輕喚,又仿佛鑽進了她的耳內,鑽進了她的心裡……

  吟惜猛地推開他,低聲道:「不要,秦洛,你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秦洛黑沉不見底的眸子看著她,目光不再有以往的平靜,深深地看到她的眼眸深處:「吟惜,為什麼不行?我愛你,我不要求能像他們一樣得到你的愛,只要讓我陪在你身邊就好,吟惜,吟惜……」他抱住她,低聲哀求,「不要趕我走,不要……」

  這個一向沉穩的少年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在她面前,他不再是年紀輕輕便掌管白家生意的少東家,也不再是商場上精明得讓人頭疼的秦公子,而只是一個愛上她的少年,一個深深愛著她,生怕愛她離開自己的男子。

  人的一生中,不一定都能遇到那麼一個人,讓自己為之輕狂,為之瘋魔。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樣一個人,卻又說不出來,那是幸,還是不幸。

  或許恰如情之所說,那只是命。

  「秦洛,別這樣。」吟惜輕輕推開他,胸口悶得厲害,「你應該有你的人生,我想你比誰都明白,我們不可能,是不是?」

  秦洛抿著雙唇,直直地看著她,睫毛微微顫抖,眼裡分明滿是委屈,又倔強地不願意再低頭。

  「答應我,好好經營白家的產業,然後找個女人,平平安安地過一生。」白吟惜握住他的手,真誠地說。

  秦洛別過臉,不吭聲,卻在做無言的拒絕。

  「秦洛,答應我!」白吟惜不肯放過他,「你有你的人生,我不希望因為我而影響到你的未來!我也有我自己的安排,我會有孩子,我會陪著他慢慢長大,那樣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幸福了,你明白嗎?」

  秦洛大聲道:「我只知道你不希望你的人生中有我的存在!」雖然他一臉憤慨,卻依然沒有將自己的手從她的雙手中抽離……

  沒有這個力量啊,他是多麼地渴望著這份溫暖!

  「是的,你不在我的未來規劃中。」白吟惜坦然地笑道,「秦洛,我不希望你在我身邊,我的願望是你能有一個正常的太太,組成一個正常的家庭,然後你會有自己的孩子,孩子會慢慢長大……這是一種平凡的快樂,是我永遠都不會有的快樂,我希望你能幫我感受和體悟,然後于未來的某一天,將這份幸福告訴我。」

  「我知道,你要我走,我便走,我走!」秦洛大聲嚷道,最後看了白吟惜一眼,卻是紅了他的雙眼。他猛地拉開馬車簾子,跳下了車,冷風從簾下吹進來,吹動了她的白狐披肩。

  白吟惜看著那重新垂下的簾子,許久,方歎了口氣。

  他終有一天會明白的。

  很多事情,過去了,便是過去了,就算當初再難以接受,那道傷疤再深刻透骨,也終是會被時間所撫平。

  只是不知道,她的心傷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治癒。

  五年?

  十年?

  二十年?

  亦或是一輩子……

  

  「夫人,夫人!」小茉的聲音突然在車外響起來,緊接著車簾一掀,她凍的通紅的小臉探了進來,道:「您快來看,有賣藝的呢。」

  吟惜順著她指著的地方看去,果然有幾個賣藝的小攤子,便笑著對小茉伸手道:「扶我下去看看。」

  來到近前,小茉帶著吟惜鑽到了前面,才發現是一對父子賣藝的,那小男孩向一個圍觀的觀眾要了一兩銀子,說是放在口中便可化了,眾人不信,可轉眼間真的從他口中吐出碎銀子來。大家莫不稱奇。

  吟惜在生意場上混久了,心知那戲法是假的,不過是男孩趁人不備換了碎銀子,且必是少了稱的。她只覺沒意思,剛想喚小茉走,卻忽然見到人群中擠出一個少女來,一身白色的短裘,紅色的羊皮短靴,映在雪地裡十分漂亮。再向臉上看去,吟惜倒暗自驚訝起來。

  這少女的容貌絕非中原人士,那高鼻深眼,和烏溜溜的大眼睛像極了塞外人。

  只見那少女走上前將一塊玉佩遞給男孩,驕傲地說:「這個若是你也能化了,姑娘我就賞你紋銀一千兩,若是化不了,當心我砸了你的攤子。」她說話聲音溫軟好聽,帶著點異域口音,又有著少女特有的俏皮,大眼睛忽閃閃滿是天真。

  那賣藝的父子本就是騙子,見這樣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拿出一塊成色絕好的玉,口音聽上去又不是中原人,便打好了算盤想要坑她。

  只見那少年一口便吞了下去了玉,不一會兒竟吐出了個雞蛋,眾人見了都哄笑起來。

  那少女一見便不依起來,只道:「為什麼銀子出來便是碎的,這玉竟變成了雞蛋。」

  「這我哪知道?怕不是姑娘的玉上輩子是雞蛋所投吧!」男孩也是個滑頭,話鋒一帶而過,眾人便有大笑起來。

  「好你個小子!看我怎麼收拾你!」少女雙眉一擰,倒是撒潑起來!那男孩一見,忙鑽到父親身後去了。賣藝的見今天收益不少,於是便要收攤子。少女自然不依,拉住他不讓收,於是三個人就在大街上吵了起來。

  白吟惜見這裡亂成一團,便拉著一臉看好戲看到興奮的小茉,道:「走罷。」

  小茉戀戀不捨,在白府的時候她本就很少出門,更別說看到有人在街上吵架了!

  白吟惜了然,挑了下眉,笑道:「小茉,聽說旁邊鋪子裡的餛飩好吃,去不去吃?」

  「咦?」小茉不出所料,扭過了她的腦袋,點頭道,「好啊,吃餛飩!」

  那邊的餛飩鋪果然是圍了好多人,掌櫃的見兩人衣著不凡,便急著往裡讓,吟惜怕秦洛回頭找來找不到人,於是只笑道:「我們也端著在外面吃罷。」

  小茉因從來沒在外面吃過東西,自是新鮮地仰首期盼。

  餛飩是極鮮的,湯也正宗,吟惜猛喝了幾口不由撫著微隆起的肚子笑道:「這孩子大約是個饞嘴的,什麼都愛吃。」

  小茉也吃的高興,於是隨口就說:「夫人,小主子起名字沒有?將來叫什麼好呢?」

  聽了這話吟惜一怔,目光倒黯然起來,是啊,這孩子叫什麼呢?居然連父親都沒有呢……還是姓白吧?不過白家本也不姓白。再不就姓薛吧?不是說本來白家是姓薛?

  白吟惜又長歎了一口氣,如今這光景,姓了薛,又能有什麼意思。的

  小茉見主子不言語,便知說錯了話,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便將臉埋在碗裡專心吃著不再說話。

  正在這時,集市的南邊忽然亂成一團,隱隱傳來了馬蹄聲,向遠處看去,便見兩匹遍體雪白的駿馬駐足而立,陽光遇在馬兒雪白順滑的毛髮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暈。其中一個男子,在白吟惜向那處望去時,剛好回過頭看到她,然後唇角微微向上揚起,便揚了鞭催馬而來。一時間,這處剛才還喧鬧的餛飩店竟鴉雀無聲。

  那男子穿著火一般豔紅的外衣,紅色緞面上盛放著黑色的牡丹花,如子夜般黑得濃墨重彩,也如他散在頸邊的碎發,和那深邃的雙眸。

  若是沒有這般風姿,恐怕世上不會有男子敢穿這樣的顏色!

  依然是夏花般絢爛的面容,依然是妖異到令人心驚的美貌,依然是那樣流光溢彩的眼波,依然是濃烈醉人的醇香……可是,卻與以前不一樣了呢。

  他慵懶而高貴,他的眼神依然彌散著冬雪般純粹的精魂,然而早已沒有了初見時的冷清,有一種叫做溫情的東西打破了那如冰的冷然和透徹,卻更加令人無法轉移視線。

  四下徒留抽氣聲,這紅梅小鎮,哪來過這等仙子般的人物?

  吟惜感覺手一軟,手中的碗便跌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小茉驚醒過來,忙上前扶住,低聲道:「您沒事吧?」

  吟惜看了眼小茉,這才收回心神,搖頭道:「沒事,小茉,我們該回去了。」說罷便快步向馬車走去。

  秦洛其實沒走遠,也見到這邊的情況,早已命人駕了車過來,吟惜推開人群,剛要拉住秦洛的手上車,卻只聽那馬蹄聲已在近前。

  還未等她上車,只覺一股大力襲來,身體已被人一把撈上了馬背。她回頭一看,無牙微微上挑的雙目中滿是憤然,眯著眼打量了一下她的肚子,懶懶說道:「媳婦兒,你難道想懷著我的孩子與野男人私奔不成?!」

  白吟惜一時間忘了掙扎,好久沒見到他了吧?啊,真的好久了……久到如今見到,她還是被他勾去了心魂。

  等下……靠!誰是他媳婦兒!

  「你放開我,孩子不是你的……」白吟惜扭動起來,卻哪里能擺脫他的掌握。

  「你不是留在山莊了嗎?你不是生是山莊的人,死是山莊的鬼嗎?你來這裡幹嘛?啊啊,追隨著你的莊主去吧!少出來抛頭露面勾引善良百姓!」白吟惜一口氣說完,才發覺自己太過幼稚,見他猛盯著她看,不自然地別過臉,倒真有那麼點兒尷尬。

  唉,堂堂白夫人,這下裡子面子都沒了。

  見吟惜不語了,無牙卻笑起來,低頭在她耳邊用低沉性感的聲音說道:「那無牙,生是吟惜的人,死是吟惜的鬼,可好?」

  他的氣息就噴在她的耳畔,白吟惜臉上忽然一熱,還未等她反應過來,無牙便將身上烏黑油亮的貂皮披風拉下來,將她整個兒包裹住,然後轉身便策馬而去。

  「夫人……」小茉忙喊道,然後看向秦洛道:「秦公子,快追啊。」

  可回頭時,卻見秦洛仍站在車邊,手還保持著扶吟惜時的姿勢,雙眼望向駿馬遠去的方向,失了魂一般,久久未收回,只剩馬蹄揚起細白的雪塵漫天飛舞起來,佳人早已不見了蹤跡。

  紅梅落雪留吟惜,到底是一場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