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

  晴空碧草,芳香浮動,蘭陵太守府正廳內花香四溢,紫玉生煙。

  愛茉的裙裾還未拂上那精緻的台階,卻只聽武文德粗重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獻媚道:「世子殿下大駕光臨,下官府上已經是篷壁生輝,若是再勞您教授犬子,武家的列祖列宗都會感念殿下的大恩。」

  雖然早已經習慣了官場的人互相吹捧,可聽了武文德的這番話,愛茉還是不得不冷笑,原來今天竟不是請了新的先生,而是這位武大人巴結權貴的另一種手段。

  這時,卻只聽另一個無比清朗的聲音輕笑道:「武大人國之棟樑,履立戰功,先父也曾讚不絕口,現今雲尚不過將平生所學略作傳授,大人不必客氣。」

  話雖說的風輕雲淡,可卻聽得愛茉腳步一滯,這聲音雖然只聽過一次,可她卻是想忘也忘不掉,正是那日在書齋外遇到的柳雲尚。

  正在愛茉聽得入神,猶豫不決這時,卻只見一個小丫頭走了出來,見了她便只行禮脆聲道:「夫人,老爺正派人請您呢。」

  廳裡的人顯然聽到了這邊的對話,不等愛茉答言,卻只聽武文德的聲音不滿地道:「夫人,還不出來見客?」

  夏風拂面,溫若情人的手指,愛茉的心卻無法溫柔起來,那日相見的情形尤在眼前,這位蘭陵公子傲慢無比,卻又風度儒雅,常人看來似仙人從九天之上而來,只是愛茉卻只看得到那風華絕世外表下無邊的寂寞。

  夏花香氣四溢,武文德雖然是一界武夫,可卻也知道迎接蘭陵公子時鮮花滿廳,只是那滿室的嬌豔也比不過陽光明媚下走來的倩影。

  君愛茉進殿來斂身行禮,只道:「臣妾拜見世子殿下。」

  柳雲尚一席白衣位於首座,夏風微拂中笑容如雪山冷月,卻又溫文儒雅至極,完美無缺,只聽他清潤的聲音道:「夫人平身。」

  武文德在外人面前是頗得意愛茉的青春美麗的,於是只道:「臣妻粗陋,讓世子見笑。」

  柳雲尚微笑垂眸看向愛茉,卻見她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眸正斂灩看來,目光相接,宛若夏日蓮池邊的蓮葉,微風吹來,波光蕩漾,直蕩進了心底最深處。

  愛茉低頭微笑不語,紅唇嬌豔如花,卻掩不住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只聽柳雲尚輕如微風的聲音道:「令夫人風華與大人比肩,當真是天作之合。」

  一瞬間,剛剛還溫暖輕拂過的夏風突然變得凜冽起來,愛茉抬頭,卻見蘭陵公子星眸含笑,風儀如月,彷彿根本不曾見過自己。

  塗著紅色鳳仙花汁的手指在緋紅的雲袖下握緊,手腕上碧玉鐲驀地變得冰冷,同樣的白衣蕭蕭,同樣的清新儒雅,可「他」畢竟不是「他」,那個抱著她半天也說不出稱讚她的詞,卻用滿心愛慕凝視著自己男人終究是一去不回了。

  武文德此時卻被柳雲尚一句話哄得心情大好,只將那恭維的話又說了一遍,才問如何給兒子授課。

  原來柳雲尚雖然才華卓著,又在書齋裡講學,可這些卻只看他高興,如若不喜歡,他可以經日一課不講。更何況年年秋闈之時閱卷的考官有幾個也是柳雲尚的至友,於是因為蘭陵中有書生傳聞,得蘭陵公子一課,如獲至寶,竟是千金不換的。

  武文德因為自己只得武從佑一個兒子,又想讓他出人頭地,今見榮王世子柳雲尚竟然願收為弟子,便喜不自勝,生怕有所得罪,於是便千般地逢迎,只道:「聽說世子最近用重金四處收購玉器,可是當真?」

  柳雲尚笑的風輕雲淡,只道:「大人有心。」

  武文德聽了這話,不知為什麼居然有些喜不自勝,道:「世子若不嫌棄,下官府中也有些私藏,不知是否合您的意?」說著,便只讓下人去取。又向愛茉沉聲道:「夫人還不奉茶?」

  愛茉聞言只得從身邊一個小丫環的手中娶過茶盤,自沏了一杯香茶奉上道:「世子請用。」香茶一盞,水氣在二人面前升騰,愛茉纖纖手腕上攏著的碧玉鐲襯著白瓷茶盤格外瑩潤。

  柳雲尚笑的溫文和煦,有如春風,只接過了茶道:「雲尚願為武公子西席,只有一個條件,武公子要親自來柳府讀書,且不許帶下人,只要一名陪讀即可。」

  「陪讀?」武文德怔了怔,卻忙陪笑道:「世子放心,小的定然撿幾個聰明的孩子與犬子同去。」

  柳雲尚聽了,象牙般的手指一鬆,茶盞便清脆地落在了小幾上,溫雅的聲音如瓷般清冷,「大人難道想讓雲尚在家中開私塾不成?」

  「沒……沒,怎麼會呢?」武文德聽了這話忙嘿嘿笑道:「在下糊塗,忘記了先生不教外人的規矩,只是小人家中只有一女尚未出嫁,再無別人可以做陪讀,實在是有些難為……」

  說到這兒,他一抬頭,卻見愛茉一身紅衣從容侍立一旁,突然心中一亮,忙又笑道:「雖然有些難為,可若是先生不嫌棄,賤內也讀過幾年書,正巧可與犬子陪讀,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大順民風開放,女子並不像別朝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陪兒子讀書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可此時話從武文德的口中說出,不知為什麼竟帶著說不出的曖昧,彷彿要將愛茉當做一件稀奇的器物奉給柳雲尚一般。

  聽了這話,愛茉秀目冷然,偏偏那像貓兒般撫媚的面孔卻揚起若有若無的輕笑,她看不起自己丈夫將自己當做奉承的工具,可是卻也不喜歡眼前這位外表如梨花般淨雅,心靈寂寞又冷酷的蘭陵公子。

  愛情與遊戲本就沒有太大差別,夏風糾纏著花香,花香藉著夏風傳到每個人的心裡,這又能說是誰利用了誰?又是誰引誘了誰?

  蘭陵的初夏短暫又溫暖,可是最高貴的夫人們盼望的卻是真正的夏天,那種熱的讓人不得不穿上□著肩膀的絲綢夏衫,讓她們盡情展現著身體的妖嬈的時候,也是夫人們愛情遊戲的開始。

  大順之風與盛唐極為相似,朝廷盡力提倡開化之風,貴族們也都趨之若騖,聽說幾位年輕的公主也都蓄養著大批的面首,各位高官夫人們的偷情更是極其平常。一時間無數風流女子與少年在這愛情與遊戲交織著的世界裡尋找著快樂。

  蘭陵城向來為各位貴族的避暑盛地,夏日到來之際,便有大批的皇室貴族來此,這些京城之地的風流人物離了天子腳下,那些貴族夫人們離開了丈夫,便更加放縱起來,一時間到處都是飲不完的酒宴,唱不盡的曲子,蘭陵的風中都充滿了香豔迷離的味道。

  而在這些數不盡的聚會中,明若夫人的宴會最是吸引人,這位夫人出身世家,自幼便已有豔名,後又嫁給了當朝有名的風流才子秦子衛,顯赫的身世和喜好風雅的性情,讓眾多的才子佳人,達官貴婦以被邀請赴秦夫人的盛宴為樂

  可是秦明若最看中的人卻是愛茉,剛到蘭陵的第二天便親自召入府中,只說自己要辦一席夏宴,請全蘭陵的名士帶上夫人或是女眷賞花。

  武文德聽說秦夫人選中了自己的妻子做陪伴,自然是高興之極,但又怕愛茉身體上留下的傷口被人看到,於是便只忍著鞭打她的衝動道:「這些日子且放過你,替我好好侍奉秦夫人,讓她勸勸秦大人給我個肥差,不然老子非打死你不可!」說著,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道:「還有那個柳雲尚,也給我打點好了,他們家跟著先帝打天下,在皇上眼前也能說上話,他說什麼便哄著他,自然有你的好處。」

  愛茉見他這般愛慕虛榮錢財,連妻子都拱手相送,不由恨的玉牙緊咬,抬眼冷笑道:「大人好算計,只是這如意算盤打的還不夠圓滿,您當初若是娶一個青樓女子,這會兒只怕那柳世子的兒子您也一併替他養了!」

  「你!」武文德大怒,眼中凶光畢露,一把抓住愛茉的衣襟道:「賤人!再說我就打死你!」

  愛茉抬起頭,目光冷然又帶著嘲諷,只道:「打啊!打花我的臉,你這個小小的蘭陵太守還有什麼資本去勾搭顯貴,陞官發財?!」

  聽了這話,武文德已經抬起的拳頭不由又放了下來,目眥盡裂,半晌,才終究忍了下來,咬著牙道:「小□,先饒你不死,如果這次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你剁成花肥!」說完,一把將愛茉推倒在地,恨恨地摔門走了。

  夏日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帶來一片光明,只是愛茉的眼中卻沒有亮色,明知道反抗會帶來更強硬的壓迫,可身體裡的血液卻讓她忍無可忍。

  人生就這麼可笑,就算她一再地蔑視武文德的無恥,卻也改變不了這一生都要被他蹂躪的命運。說什麼大順民風開放,那些夫人的放蕩不過也是在丈夫同樣放蕩的準則下被容忍,說什麼文士風流,繁華昌盛,都不過是那鬼畫的美人皮,揭下來後便只有赤裸裸的青面獠牙。

  愛茉無淚,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早被絕望打磨的不見了蹤影,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她傷心?只是突然之間想起了柳雲尚,這位蘭陵公子飄然出塵,親切無間,眼睛中卻有著最遙遠的寂寞,那目光穿透塵世看向自己,那樣透澈明了,卻又沒有半分嘲笑。

  是他不肯,還是根本就是不屑?

  那日他是見過自己與程子敏的,他有著大順無尚榮光的血統,連皇帝都要敬他三分,這樣的人只怕是看慣了巴結奉承,所以才這般坦然自若的吧。

  愛茉抬起手,修長纖美的手指晶瑩如玉,陽光穿透指間照在她的臉上,投下條條暗影,塗著紅色胭脂的柔美嘴角盈滿了笑意,只要她收緊手指,彷彿便能將那束陽光抓在手心裡,抓住她想要的一切。

  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