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別有幽怨暗恨生Ⅲ

  愛茉打量了梁北戎幾眼,便也施了禮。武文德又忙向梁北戎道:「今天不知公子要來,準備的匆忙,您想看的幾樣都沒看到,等哪天您得了閒,小的再把剩下的幾樣傢俱一併送給您看。」

  那梁北戎倒不急:「不必了,太守公務繁忙,豈敢勞煩,過兩天府上設宴時再看不遲。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擾大人休息了,梁某告辭了。」

  「公子說的哪裡話,」武文德忙陪笑:「公子和小郡主能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到時,小的定然讓賤內親自去迎接郡主大駕。」

  梁北戎沒再說什麼,倒是看了愛茉幾眼,這才道:「那就勞煩大人和夫人了。」說畢,便向外走去,武文德在後面一路恭送出府。

  喜福本也想跟著出去,卻被愛茉叫住,見武文德和梁北戎走遠了,愛茉便問他道:「這位梁公子是哪來的?是什麼人物?今天來府上是做什麼?你最好老實交待,不然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喜福見愛茉動真格的,只得回道:「回夫人,這梁公子聽說大有來頭,家裡怕是與當今皇上有姻親,今天來府上,說是聽說大人喜歡收藏傢俱,他來看個新鮮。」

  愛茉點了點頭,又問:「那小郡主又是怎麼回事?」

  喜福摸了摸頭:「小的也不甚知道,只聽大人說過幾天咱們府上要辦宴,請了蘭陵城裡的貴人們賞園子,那小郡主是京裡什麼王爺的千金,來蘭陵走親戚,是梁公子的表妹也要一同來。剩下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愛茉皺了皺眉頭,想了一會兒才道:「去吧,別和老爺說起我問你的事兒,不然打斷你的腿。」

  喜福聽了,忙施了禮,一溜煙兒的跑了。

  愛茉一個人提著燈籠施施然地回了房,三娘早已預備了洗澡水,愛茉洗漱已畢,又遣走了三娘,這才一個人坐在床上將那紫玉扳指拿了出來。

  想扳指想是被人經常拿在手中把玩,玉已經呈出瑩潤的光澤,可見擁有它的人定然十分珍愛。看著這玉,往事一波波浮上心頭,愛茉不由得又流下淚來,直到天漸亮時才睡了片刻。

  第二日,武文德倒是早早就起了來到愛茉房裡,愛茉尚未睡醒,朦朦朧朧地披衣靠著床,也不理會他。

  武文德倒也沒發火,只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兩回道:「過幾日家裡辦宴,外頭我採辦,家裡你來操持,這回來的俱是蘭陵城裡的顯貴,決不可怠慢,讓我知道了,小心你的腦袋。還有,昨天你也聽到了,梁王爺的小郡主也要來,你可得給我小心伺候,稍有差錯,唯你示問。」

  愛茉伸手揉了揉暈脹脹的頭,這才道:「知道了。」

  「還有,」武文德道:「我已經和沈家的人見過面了,過些日子他們就來送雪兒的聘禮,這次宴會,沈家一眾公子小姐也一併來,給我好生看住雪兒,她要是再敢和沈公子耍脾氣,說什麼決不嫁他,就唯你示問!聽見沒有!」

  愛茉心下冷笑,可嘴上卻道:「從雪畢竟是官家小姐,那沈公子不過是個開當鋪的,從雪心裡不願意也有情可原,那沈家就是有幾個臭錢,老爺平時結交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從來不理會這些小商小賈,這會兒又何必委曲自己女兒。」

  「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武文德聽了這話怒道:「達官貴人固然好,可你見誰子子孫孫做一輩子官,顯赫一輩子?開當鋪有什麼不好?從雪嫁過去安穩過她的富貴日子,不必擔驚受怕。她年紀小不懂事,你就該勸她聽話才是,別淨挑唆她學些歪理,將來沒好日子過。」說完,便一甩袖子,恨恨地走了。

  他走了,愛茉倒清醒起來,也不想睡了。三娘忙進來給她準備洗臉梳妝,愛茉對著鏡子拿著筆畫眉,對身後的三娘道:「剛剛老爺的話你可聽見了?」

  「聽見了,」三娘回道:「到底是親爹,是真正疼小姐的。」

  愛茉聽了不語,聽了這話把手中的筆放下,怔了半晌,也不說話。

  突然只聽屋外頭的小丫頭道:「給小姐請安。」

  緊接著只聽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武從雪從外頭幾步走了進來,站在鏡子後看著愛茉。

  愛茉也不看她,自顧自地調胭脂,武從雪到底忍不住道:「三娘,你先下去。」

  三娘聽了手一頓,看了看鏡子裡的愛茉,愛茉不理她,於是三娘便退了出去。

  武從雪見三娘走了,這才上前道:「我有話問你。」

  愛茉仍調著胭脂,緩緩道:「你若想問我無夜公子的事,就別開口了。」

  武從雪一怔:「為什麼?!」

  愛茉這才放下手裡的胭脂,緩緩從椅子上轉身,上上下下將武從雪打量了幾眼,看的武從雪有些疑惑地問:「你看什麼?」

  愛茉冷笑了一聲轉過身去拿起一枝珠釵在頭上比了比,這才道:「莫說這蘭陵城,即便是那一醉山莊,想買無夜公子一晚的女人怕是都排到了明年,就算你有再多的銀子,也是沒用。」

  武從雪哼了一聲道:「你怎知沒用,那晚無夜公子說了,我可以隨時去找他。」

  愛茉聽了「哧」地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

  「我笑大小姐真真是閨閣裡的女兒家,心地純良,那些歡場公子哥兒的話你還當了真,他這會兒說不定在哪個太太小姐的床上翻雲覆雨呢,早把和你說的情話兒丟到了九霄雲外。」

  「我不信,你騙我!」武從雪道:「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與他親近,他便遠了你。」

  「你既不信我,又何必問我?」愛茉笑道:「那現在就去一醉山莊找他吧。」

  武從雪恨恨地看了愛茉一眼,頓了頓腳道:「你以為我不敢!?」說著,轉身摔門走了。

  她走後,愛茉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不由得輕嘆了口氣,這才道:「三娘,進來替我更衣。」

  薄綃如霧,緋若雲霞,披在愛茉身上,宛若仙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兩眼,愛茉這才嫵媚地一笑道:「穿這衣裳從佑去見先生,太豔了點兒,只是……倒也不錯。」

  柳家的宅邸在蘭陵城東,從太守府坐馬車不過一柱香功夫。七歲的武從佑坐在馬車裡拿著喜福給買的木偶把玩著,也不說話。這孩子雖然是武文德親生,可性子卻和父親大大不同,平日裡極安靜聽話,就是學問一般,所以也難怪武文德急著給他請名師。不過愛茉倒是奇怪,堂堂的皇族貴戚,居然會答應給一個小太守的兒子當先生,這柳雲尚也算是奇人。

  見愛茉不說話,只看著自己,武從佑問:「夫人,你看我做什麼?」

  愛茉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你怕不怕去見先生?」

  武從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愛茉奇道:「為什麼?」

  武從佑道:「聽說這位先生是位大貴人,我怕學不好學問,惹他生氣。」

  「那為什麼又搖頭?」愛茉問。

  武從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人偶:「我本來就笨,要是先生真的生氣了,肯定會告訴爹爹,到時候爹爹一定會殺了我埋進那個放傢俱的小院子裡,聽說之前的幾位夫人都被爹爹殺了埋在那院子裡。我要被殺了,就不知道疼了,也不怕爹爹打我了。」

  「你這是聽誰說的?」愛茉驚訝地問。

  「府裡下人都偷偷地說,他們怕我知道,可是我藏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全聽到了,夫人,如果我學不好學問,爹爹會不會真的殺了我?」武從佑有點害怕地捉住小玩偶看著愛茉。

  「胡說。」愛茉斥道,緊接著又拉過從佑攬在懷裡道:「你是爹爹的兒子,爹爹怎麼會殺你?別淨聽下人們胡說,回去我定要挨個兒掌他們的嘴。」

  從佑靠在愛茉懷裡似是不那麼怕了,小聲地問:「夫人,爹爹會不會也殺了你?我不想讓他殺你,爹爹之前娶的幾個夫人都討厭我,他們偷偷笑話我,也不和我說話,只有你最好,我不想你和她們一樣,你死了,這府裡就沒人和我說話了。」

  愛茉抱著從佑,卻感覺自己的手在慢慢變冷,武從佑年紀小,卻個性純良,從小便不會說謊。說起來他與武從雪並不是一母所生,在自己進武家之前,武文德確實也娶了幾房夫人,只是不過一兩年便都死去了,對外只說是得了病,或失足,難產,可真正是怎麼回事,也只有武文德一個人知道。想起自己身上被武文德虐待留下的處處傷痕,愛茉不由得打了一冷戰,只抱緊了武從佑不再說話。

  轉眼,馬車已經到了柳府大門前,離門還有很遠,車伕小六便停了車向車內道:「夫人,這府上有御賜的下馬石,您和小少爺得下車走幾步了。」

  於是愛茉便一從佑一起下了馬車,步行向柳府而去。

  這柳家大宅建在坐北朝南的一座小山之上,古樸典雅,早有人在不遠處迎接,又引二人走進了側邊的小門,這才又抬了轎子讓愛茉上了轎,行了好一陣子,才聽一個低啞的聲音道:「小少爺,夫人,可以下了。」

  愛茉與從佑走下轎子,這才發現到了一處極安靜雅緻的院落,院中幾株古木參天,假山流水,十分有意趣。

  「小的柳暗,見過少爺夫人。」

  愛茉聽了這話,才看過去,只見一個面貌醜陋的中年人站在面前,他的臉彷彿被什麼野獸嘶咬過一般,留下幾道深深的猙獰的傷疤,十分可怖。從佑的小手緊緊握住愛茉的手,害怕地躲到了愛茉的身後。

  「想必你就是柳府的管家了吧,我和小少爺以後就多勞煩您關顧了。」愛茉雖也害怕,但仍強打了精神客套道。

  「不敢。」柳暗回道:「二位請這邊書房來,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愛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大著膽子拉著武從佑的手向書房走去。

  那書齋想是有些年頭,仍保有大順初年的樸拙與寧靜。走進去,果然只見柳雲尚已坐在上首,白衣素服,神情淡漠,案几上擺著一部書,剛剛翻了幾頁。

  柳暗帶二人走上前去道:「公子,夫人與小少爺已到。」

  從佑雖然害怕,仍是小心地走上前去,跪地磕頭道:「武從佑拜見先生。」

  那柳雲尚也不抬頭,只將案几上的書拿起,「啪」地扔到武從佑面前的地上道:「把將四十三頁第三篇大聲讀一遍。」

  武從佑不敢多問,只得撿起書,翻到第一頁開始念:「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花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唸到最後,聲音已是越來越小。

  原來他是學生怪來得遲了。

  愛茉看著從佑小小的身體跪在地上,甚是可憐,那柳雲尚也並沒有要他起來的意思,只捻了另一卷書在看。

  武從佑見先生不說話,只得將那句子又念了一遍,如此反覆,已是讀了六七回,武從佑自小哪裡受過這個苦,聲音裡已漸漸有了哭音。

  而座上的柳雲尚真正是神仙一般,面容俊雅,神情冷漠至極。

  見此情景,愛茉不由得道:「從佑,夠了。」接著又向柳雲尚道:「公子莫怪,今日不是從佑的過錯,是我誤了時間,望公子莫是再責怪小孩子,要怪也要怪愛茉失了禮數。」

  可那柳雲尚竟似從未聽見一般,從佑無奈,可憐巴巴地看了看愛茉,只得又唸起來。

  君愛茉見些情形,不由怒上心來,於是冷笑道:「柳公子既是當世聖人,就不該責怪小孩子,從佑何錯之有,先生飽讀詩書,難道竟連這個都不明白?」

  聽了這話,柳雲尚倒是抬起了頭,冷冷地看著愛茉道:「你,出去!」

  「什麼?」愛茉以為自己聽錯了。

  柳雲尚卻神情不變,只微微一抬手,案上戒尺便飛了出去,恰好打在那門上,只聽咣的一聲,房門大開,柳雲尚神情冷漠至極,冷聲道:「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