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別有幽怨暗恨生Ⅳ

  愛茉哪裡受過這種冷遇,即使是武文德,在人也給她些面子,現受了柳雲尚的一痛逐客令,不由怒從心起,剛想說什麼,卻見跪在地上的從佑可憐巴巴地道:「夫人,是我的錯,從佑甘心受罰,您不必為我求情。」

  聽了這話,愛茉心裡不由一軟,看看柳雲尚,又看看從佑,心中雖然不甘,卻也不忍再說什麼,於是只得轉身走了出去。

  那柳暗原就等在門前,見愛茉出來,便上前將門掩了,又向愛茉道:「夫人請這邊休息。」說著引著她向園中走去。

  那假山流水間,早準備好休憩處,柳暗道:「夫人莫怪,我們公子向來如此,所謂嚴師高徒,總是為了小少爺好。」

  愛茉心中知道他是為柳雲尚開脫,於是只笑道:「我豈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誰家的孩子誰心疼,從佑雖說不是我親生,卻與我情同母子,見他受罰我自然替他委曲。」

  早有小童準備好了茶點,柳暗恭敬地道:「夫人說的是,還煩請夫人在這裡小憩片刻。」

  愛茉雖然心裡不自在,卻也不好駁他面子,於是柳暗便告辭出去。

  時逢夏日,這府中卻並無躁熱,只有樹木流水,甚是安靜,愛茉倚在那水邊,只聽得不遠處書房裡漸傳來從佑讀書的聲音,想來那柳雲尚不再罰他,於是心裡的氣也消了許多。

  柳府的茶點也甚是清淡,並不像平日所見顯貴之家的奢靡,愛茉隨便抿了口茶,感覺甚苦澀,與平日喝的不同,甚是不習慣,與柳雲尚一樣,讓人喜歡不起來。

  陽光下,只見樹木的陰影裡,一塊大石位於溪中間,清澈的溪水環繞流過,引得愛茉不由得走下去,沿石子路來到那大石上,便見水裡有幾尾小魚游來游去,十分可愛。見四處先人,愛茉乾脆坐在石上,用那衣裳的穗子逗那小魚,引得魚兒四散而去,可不一會兒又聚了過來。如此幾次,便玩的有些累了,想起身,不想那石頭經年不見光,上面早長了細微的苔蘚,腳底一滑,一隻鞋子竟掉了下去,險些摔倒,這時,一雙手恰好伸來,將她扶住。愛茉驚訝回頭,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不知何時站在身邊,微風吹動他身上黑色薄衫,露出手臂和胸前大片細膩雪白肌膚,他抬頭看向愛茉,琥珀色的眸子陽光一樣明亮:「夫人,小心。」

  「你是……」

  「叫我平之。」他笑的如孩童一般無邪。

  愛茉看著他的眼眸,居然被深深地吸引住,彷彿那亮色的眸子裡有什麼秘密一般。平之卻不甚在意,只笑了笑,將愛茉摔下去的鞋子一併拾起,俯身單膝跪在她面前,扶起腳踝仔細穿好,這才拉住愛茉的手道:「夫人,請隨我來。」

  這少年身上有一種優雅而靜謐的氣息,像是少年,又像大孩子,於是連那樣親密曖昧的動作,被他一一做來都絲毫不覺越矩。

  愛茉被他一路引到岸邊的休憩處坐下,平之自執了壺換了新茶遞來:「夫人嘗嘗這個。」

  愛茉接來,便覺一陣清香撲鼻,只見雪白的茶碗中飄著幾片不知名的花,紅的招人喜愛,喝下去但覺得溫軟甜香,又清涼無比。

  平之笑道:「這是我們莊主的新茶,夫人可喜歡?」

  「你們莊主可是柳公子?」愛茉問。

  「自然不是,」平之捻了塊荷葉狀的小點心遞到愛茉面前的碟中:「是我們一醉山莊的莊主,晚姐姐。」

  愛茉怔了怔,看向平之:「你……」

  「沒錯,我也是一醉山莊的人。」平之琥珀色的眸子調皮的閃了閃:「夫人可是疑惑我為何在柳公子府上?」

  沒錯,這正是愛茉想知道的,像柳雲尚這麼個清高到不食人間煙火的怪物,又怎會容得一醉山莊的人?

  平之緩緩又斟了茶道:「夫人必然聽過物極必反的道理,我們莊上雖做的是金銀生意,賣的卻是真心實意。這些年,您只聽說那些夫人小姐辜負了我們莊上的公子,又可曾聽過我們的公子辜負過喜歡的女子?」

  「倒也是。」愛茉道:「只是貴莊的公子們是出了名的挑嘴,不是他們看得上的客人,只怕他們也未必願意相識,既是他們自己喜歡的,又何來辜負一說?」

  「沒錯,」平之笑道:「人都說一醉山莊做的是皮肉生意,可我們為眾位夫人小姐們解悶卻是真心實意為,情由心生,半點不由人,世人皆說山莊有傷風化,可既然公子們用真情,只有至情至性,又何來有傷風化?」

  「所以說你是說你們莊主是至情至性之人?」愛茉問。

  平之笑道:「夫人心思玲瓏,猜的正是,不僅我們莊主,就連這府上的柳公子,也是真性情的人,只是人們流連外表,難免被假像所騙。晚姐姐與柳公子是多年的舊友,我是晚姐姐的人,自然也是公子的人。」

  愛茉點了點頭,只是又道:「這其中的關係,若是不說,外人絕猜不到。」

  平之眯了眯琥珀色的眼睛,笑了:「夫人莫疑心,莊主常說,這金陵城中的諸位命婦,只夫人是個中翹楚,就算無緣相識,也要讓平之以茶代酒敬您,略表尊敬之意。」

  愛茉倒也不介意,只抿了茶道:「代我謝莊主一片好意,只是愛茉淺薄,雖承蒙莊主錯愛,卻無意與莊主相識,望莊主包涵。」

  平之倒也不強求:「有緣人自會相見,何況夫人與莊主。」

  談話間,一隻黑貓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來,緩緩蜷在平之腳下,平之俯身抱它在懷裡,輕撫它烏黑的毛,貓兒舔著他的手指,發出嗚嗚的聲音撒嬌,平之笑道:「今日得見夫人,榮幸之至,時候不早,平之先行告辭,待有日後再見。」

  愛茉也不留他,於是平之便抱了貓兒一徑去了,不一會兒便隱沒在花木中。

  此時,也已到了從佑下課的時間,柳暗早進去帶了他出來,送了過來。愛茉見從佑面色尚好,看起來並不像受了委屈,又問了他幾句今天學的書,從佑一一回答,比往日果然進步了些,想來這柳雲尚雖然脾氣極壞,對學生倒是十分認真,也不算辜負了他一往的好名聲。

  因柳雲尚學生眾多,所以從佑每月只有幾次機會來柳府見他,予以親授,於是愛茉也不必總來見他,這倒是個好消息。

  除了第一次陪從佑讀書時見過這位柳公子外,剩下的幾次愛茉便是連書齋也不進去,只在外面休息,直到柳暗將從佑帶出來。即便是偶爾在書房外遇見,兩人除了必要的禮儀外,便是一個字也不多說。

  柳暗見了,只向愛茉道:「夫人可還是生我家公子的氣?」

  愛茉挑了挑眉:「我與你家公子無話可講,又何來生氣一說?」

  柳暗聽了,便是再也不提此事。

  從那以後,愛茉便更是連基本的禮儀也不去應付,只管視柳雲尚於無物,久了竟似將此人忘了一般。

  轉眼,已到了太守裡辦宴會的日子,因要迎接小郡,於是武文德甚是操心,已將府中裝扮一新,又命愛茉準備迎接貴人。愛茉倒是不著急,先是收了沈家給武從雪送來的聘禮,又著手準備了她的嫁妝後,才管管武文德交待的事。

  三娘早請了靈巧的裁縫給愛茉做了新衣,款式與以往不同,甚是華美秀麗。愛茉試過了衣服,這才拿起請客的名冊,挨個核對著看下來,又像想起什麼一般問:「最近大小姐都在忙些什麼,有些日子沒見她了。」

  三娘邊收衣服邊回道:「聽說出去和程公子的表妹學針線,前幾日竟住以那裡,這兩天才回來。」

  愛茉聽了,手上一頓,目光閃了閃,神情喜怒莫辨。

  三娘又問:「這給大小姐裁的衣服,可要送去試穿?」

  愛茉看了看三娘手裡的衣服,剛想說話,突然房門大開,武從雪打外頭走了進來,見了愛茉只道:「聽說給我裁了新衣裳,我特意來和你說一聲,那些綢緞我是不要的,要裁也裁了薄紗的來,不然我可不穿。」

  愛茉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只見那武從雪全身與以往大不相同,輕薄的碧紗替去了絲綢,隱隱露出修長的手臂輪廓和胸前白皙的皮膚,領口更是開的不能再低。

  「這是誰送你的衣裳?」愛茉看了看道。

  武從雪冷笑道:「用不著你管,我剛剛的話聽到沒有?我不要和那些夫人老太婆穿一樣的衣服,要做也得照著我身上的樣子做幾套。」

  愛茉收了目光,自去看桌上的名冊,緩緩道:「你送了多少銀子才讓無夜公子見你一面?」

  武從雪得意地一揚下巴:「這是本小姐的事,你不必知道。還有,聽說父親讓你籌辦宴會,我已經給無夜公子下了帖子,他也同意來府上,你想辦法編個理由讓父親同意他進府,不然……」說到這兒她看了看三娘,這才上前一步,貼到愛茉的耳邊道:「不然我就把你和程敏之的姦情告訴爹爹,看他如何處置你。」

  愛茉神情不變,看了武從雪一眼,並未說話。

  武從雪見愛茉如此,笑道:「讓裁縫拿了衣服樣子到我那裡去。」說著,便轉身出去了。

  「夫人,您看……」三娘看了看她的背影有些為難地向愛茉道。

  「依她說的做,」愛茉放下了那名冊,「我自有主張。」

  三娘嘆了口氣道:「這大小姐也是任性慣了。」

  愛茉嘆了口氣,似是無奈地道:「想當初我也勸她珍惜名節,莫要與那些歡場的公子哥兒們走的太近,只是她不聽,你我又能怎樣。」

  三娘搖了搖頭:「大小姐的脾氣也是奇怪,若是您平日裡正面勸著,她是一定要與您對著幹,就拿這次的事兒來說,若是您攛掇著她去找,說不定她就不去了。」

  愛茉聽了,似笑非笑地說:「我哪裡知道她這小姐脾氣,我只想她好。」

  三娘也是無奈,只得拿著衣服出去了。

  愛茉見三娘走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拿起筆來,翻到最後一頁,將無夜的名字寫在了上面。

  正在這時,只見一個小丫頭走進來回道:「夫人,明若夫人府的人送來一封書信,指明要夫人親自打開。」

  愛茉接過信來打開,卻見是一條淡紫色手帕,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多謝。

  手帕的一角用細細的金線縫著兩個字。

  無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