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別有幽怨暗恨生Ⅴ

  蘭陵城內,太守府上若要辦宴,即便是皇親貴胄也要給三分面子。於是太守夫人君愛茉手上的客人名冊便越來越長,只是當她看到了梁北戎、柳雲尚與程敏之的名字一起被寫了上去時,倒有些意外。但靜下來想想,卻也是意料之中。前兩個人自不必說,定然是武文德著急巴結的對象。只有程敏之是新近才被任為督察院御史,這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是各級官員最頭疼的職位,武文德就算滿心不待見他,表面上也要拉攏拉攏的。何況依愛茉看來,程敏之雖年前就中了進士,可坐上這個御使的位子,多少也應該是有人提協,至於背後的人是誰,得要見了程敏之親自問了才知道。

  放下名冊,愛茉命人繼續挑著宴會當日所用的器具擺設,又命人準備了幾艘只供兩個人劃行的小船,準備了配套的几案放到船上,以備宴會之需。弄好這些,愛茉才向三娘道:「前幾日沈家送來了大小姐的嫁妝,可準備好回禮了?」

  「夫人放心,已備好了。」

  「大小姐這幾日可常出去?」

  「倒也不常出門,只是偶爾有人來送些東西。」

  「哦?」愛茉看了看三娘:「是什麼?」

  「只是些小玩意兒,倒也沒什麼,只是……」三娘說到這兒頓了頓:「聽說沈家公子派人來送了些上好的絲綢,可卻被大小姐當著人面絞了,又讓那人回說:死也不嫁。聽說沈家人回去告訴公子,公子也不在意,仍是天天去翠鳴宛與那些姑娘混在一起。」

  愛茉聽了,並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才道:「老爺既已定了讓他們明年完婚,便按老爺的意思籌辦,剩下的只要沒鬧到我眼前,便不知道。」

  三娘忙應了。這時有小丫頭跑進來向愛茉道:「夫人,剛有明若夫人的人送來了花樣子,放您房裡了。」

  「知道了。」愛茉表情緩了緩,似有三分喜色,向三娘道:「你看著這些人辦差,我累了先歇會兒。」

  說著,便直回了自己房裡。

  明若夫人的花樣子早用紙封好了放在了愛茉的桌前,打開來看時,裡面卻只有一個信封,再打開來,方見一封書信夾在花樣子中,展開便見程敏之清逸俊秀的字跡。愛茉不由得歪身靠在窗前坐下來細讀。

  自從那日在明若夫人府上分別,二人還沒有見過,於是程敏之的信中不免情意綿綿,又安慰愛茉不必擔心,自從做了官家裡的人便不再催他早日成親,他自會想辦法對得起自己愛的女子。

  放下信,愛茉笑了笑,將那信收好,又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走了出來。因為宴席上需要點筆墨紙硯類的東西,於是愛茉派了人去武文德的書房取,只是半天也不來,於是她便自己走了去。

  武文德這幾天不知忙些什麼,平日裡也很少回來,愛茉便逕自走進了院子,可進了院子才發現,早日有人坐在院中亭子裡,見了愛茉便起身施禮道:「梁北戎見過夫人。」

  雖然上次有一面之緣,可畢竟看的模糊,如今愛茉才看清眼前這人,雖然穿著打扮與尋常讀書人家的公子並無不同,可眉目間總是隱隱有些凜然之氣,倒像是執掌權力已久的人。

  見他這般客氣,愛茉也緩緩回禮,於是笑道:「我家老爺今日出門,倒是怠慢了公子。」

  梁北戎也不甚在意:「在下也是隨便逛逛,並未派人傳話,何來怠慢之說。」

  愛茉見他不肯說來意,便命小書僮換了好茶來,梁北戎也不推辭:「梁某在京城便得聞夫人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愛茉親自執壺倒了茶:「公子誇獎了,聽聞梁王小郡主近日已來蘭陵,那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愛茉只盼早日得見郡主,一飽眼福。」

  梁北戎輕收了手上摺扇笑道:「郡主殿下也十分想見夫人,這就是有緣了。」

  愛茉一笑:「郡主怎麼想起來蘭陵城?蘭陵縱是千般好,也比不上京城。」

  「夫人說的有理,只是……」梁北戎笑道:「這位郡主是梁王千歲的最愛,如今十七歲也未成親,京裡的公子們王爺也是認識的,只是都不能合他老人家的意,這次來蘭陵便是準備為小郡主挑選意中人。」

  愛茉瞭然:「那依梁公子看,這城裡是有誰能配得起這金枝玉葉?」

  梁北戎笑了笑:「這正是在下想問夫人的,梁某初來蘭陵,人生地不熟,還要請教夫人才是。」

  愛茉知他利用自己,於是便將計就計道:「愛茉也是婦人之見,梁公子不要當真才好。說起這城裡的公子,人人皆知的自是有蘭陵公子之稱的柳雲尚,人品出身,都配得上。」

  梁北戎點了點頭:「聽說這蘭陵城中的世家,不過是柳、沈、程、秦,柳雲尚自是好的,沈家的公子可惜已與太守結了親,子玉與明若夫人早已大婚,倒是還有程家的公子程敏之是個人才。新近又升了御使,只怕前途不可限量。」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愛茉道:「夫人您說呢?」

  聽了這話,愛茉面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罵了梁北戎一百遍老狐狸,想來這人是與秦子玉相熟,既然如此,便很容易知道自己與程敏之要好,可他既然說了這話,愛茉也只得道:「程公子好便是好,只是聽聞程家早已替他說了親。」

  「這是小事。」梁北戎笑道:「既是梁王千歲的郡主看中了的人,誰還敢爭不成?」

  「倒也是。」愛茉笑了笑,自端了茶來飲。

  梁北戎見愛茉不動聲色,於是笑道:「只是這門親說來容易,到時還要夫人多多幫忙。這次家宴聽聞程公子也是座上賓,還望夫人能引進小郡主與公子相識。」

  將自己心愛的人推到別的女人手裡,這個忙要是真幫了,真可謂是笨的可以,但愛茉仍笑道:「既然梁公子開了口,愛茉自然從命,只是小女子有個疑問……」說到這兒,她上下打量了那梁北戎幾眼:「不知梁公子是否成婚?」

  「尚未。」

  愛茉笑道:「這蘭陵城裡論別的倒還罷了,好姑娘倒是有幾個,所謂幫人幫到底,不如介時愛茉給公子引見幾位如何?」

  「哦?」梁北戎淡然一笑:「但憑夫人做主。」

  愛茉笑了笑,心中早已盤算了一百個主意算計他,表面上卻溫柔周到,與梁北戎聊了好一會兒方才回去。

  既然應了梁北戎的話,要給小郡主介紹夫君,愛茉自然不敢怠慢,又吩咐了下人幾件事,並親自監督著辦了,這才作罷。只是依她來看,這梁北戎只怕與梁王脫不了關係,他這次來蘭陵,說是要給郡主找婆家,不如說是來試探蘭陵城中的動靜。但他究竟想幹什麼,一時也難以猜到。

  轉眼間宴會日子已到,偌大的太守府內已是打扮的精彩非常,原本男客與女眷俱是分前後兩處院落,只是愛茉聽了梁北戎的話,便俱是挪到了一處,只在院落中擺了些花草樹木,隱約地隔開,但仍互相看得清楚。

  愛茉開宴之前早已奉了武文德之命親自接了小郡主,一切安置好,這才一一應酬來客。那小郡主名叫明月,一十七歲,自是生的金枝玉葉,行動嬌弱,笑起來單純可人,倒是美人兒一個。

  應是聽了梁北戎的話,於是明白郡主見了愛茉並不覺得陌生,也沒有公主的架子,十分好相處。

  愛茉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將她送給柳雲尚,於是也是笑臉相迎,於是二人相處甚歡。

  不久,明若夫人也施施然地帶了一群人來了,俱是蘭陵城中的貴婦小姐們,見了愛茉,二人不免多聊幾句,見眾人都在談話,明若夫人這才向愛茉道:「無夜公子已與我一起來,這時怕是已落座了,你們家的規矩我是知道的,按理說他不該來,這回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你看上他了?」

  愛茉聽了拉住她笑道:「我就算再不長眼色也知道他是誰的人,這回我是有個不得已的理由,夫人莫怪,今天他只當個擺設便罷了,誰還敢親近他不成?」

  明若夫人聽了這話,也笑了:「你把我也想的太小氣了,他是一醉山莊的公子,可不是我一人的。」

  「這話可是你的說。」愛茉笑道:「一會兒可不准吃醋。」

  明若也笑了,愛茉這才道:「夫人就算不放心他,也得放心我不是?」

  「你這丫頭。」明若伸手擰了愛茉一把,這才放心到座位上坐了。

  不一會兒,愛茉出去外面,果然見無夜坐在賓客席,仍是黑衣黑髮,明眸顧盼生輝,見了愛茉,輕舉手上酒杯,笑的十分曖昧。

  愛茉無奈,只得笑了笑。可轉眼間卻見不遠處一束冰冷的目光射來,原來是武從雪不知何時站在一旁,見愛茉與無夜這般情形,小姑娘臉上已是冷的發黑。

  愛茉今日不想在人前與她糾纏,於是便轉身命人打點酒席歌舞,此時武文德早已接了梁北戎與柳雲尚坐在上位,一邊命人好生伺候,一邊親自噓寒問暖。

  梁北戎倒也罷了,愛茉見武文德見了柳雲尚也如此巴結,心中難免不舒服,於是便多看了幾眼,恰好柳雲尚也被武文德慇勤的臉色難看,於是一轉眼,便見到了愛茉。

  這些日子因為要準備宴會,愛茉便沒再去柳府上,只推說病了,但每次看從佑的表情,倒像是挺愛去唸書,於是愛茉倒放下心來。過了幾天再考從佑的學問,已是長進了不少。如此看來,這柳雲尚倒是不負虛名。

  見柳雲尚看過來,愛茉也不怕他,自是做自己的事,再看去時,柳雲尚已目光移向別處。

  怕是這位柳公子,柳聖人早已不屑與自己對視了,愛茉心想。

  忙了好一會兒,客人算是到齊了,那台上的歌舞也是依序演了起來,愛茉這才命人伺候自己更衣。

  從房間出來,外頭已是推杯換盞,宴會進行的更酣,愛茉剛要到前邊去,卻只聽一個聲音道:「茉兒。」

  轉眼看去,卻是程敏之站在不遠處。

  見四處無別人,愛茉便打發小丫頭往前面去,這才來到程敏之面前盈盈施禮道:「小女子給御使大人請安。」

  程敏之一把將愛茉拉起,攬入懷內:「終於見到你了。」

  愛茉被他抱在懷裡,聞著那熟悉的紙墨香氣,心中一軟,只柔聲道:「敏之,我總是在的。」

  程敏之放開愛茉,仔細地看著她的臉道:「這些天你可好些,他……有沒有為難你,怎麼看上去又瘦了些,我派人送的燕窩你可吃了?」

  「就你有這麼多話問。」愛茉笑道:「只要你好,我便什麼都好。」

  程敏之聽了,輕聲嘆息道:「茉兒,總有一天我們想見便能見,不必受這般折磨。」

  愛茉看了看他,這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傻瓜,能親近一日是一日,想的太多,只能折磨自己,你的心我總是知道的。」

  程敏之只捉了她纖柔的手指輕吻,愛茉任他吻去,笑道:「近日我聽說有人要與你說親呢。」

  程敏之放下手,皺了皺眉:「不管怎樣,我是不從。」

  愛茉伸出手指放到他唇上笑道:「你不知道,被托的媒人可是我。」

  見程敏之不解,愛茉這才將梁北戎說自己說親的事告訴了她。聽了這話,程敏之想了想,這才道:「梁北戎此人是梁王心腹,依我看此事未必這麼簡單。這些日子我也見了他幾回,按說我做了御使是吏部的意思,可總覺得與他有些關係。」

  「是嗎?」愛茉奇怪。

  程敏之皺眉道:「這事有些蹊蹺,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動作大了只怕打草驚蛇,只能日後仔細打聽。」接著又道:「茉兒,你真的要將我介紹給什麼郡主不成?」

  愛茉一笑:「傻子,你說呢?」

  程敏之被她笑的心癢,只低頭吻她,愛茉推了推,終是被他壓住,一時間春色旖旎。過了好久,兩人才分開,程敏之白皙的臉上微紅,只啞聲道:「茉兒,什麼時候你才能真正成為我的人?我每天……都在想你……」

  愛茉已被他吻的衣衫散亂,聽了這話垂了垂眸子,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道:「敏之……你難道不放心我?」

  程敏之將她攬在懷中:「每次你在人前出現時,我都擔心會有人搶走你。」

  「傻子。」愛茉嗔道:「誰會對有夫之婦有意思,何況我可是太守夫人。」

  聽了這話,程敏之倒並未顯得放心,只嘆道:「我總歸是要早些想辦法娶你,茉兒,你一定要等我。」

  見他如此認真,愛茉不免也動容,於是只柔聲道:「好。」

  二人又親熱了一番,這才各自分開往宴席上去。

  此時宴會已過半,眾人俱是在興頭上,見愛茉來了,明若夫人笑道:「怎麼好一會兒不見你,別是離了我們自己去快活了,聽說你今日準備了好節目,若不快點拿出來,要你好看。」

  愛茉笑道:「自是不敢辜負大家的心意。」說著,便命人去取東西,吩咐完了,這才向眾人道:「男賓那邊這會兒只怕是已經知道了,我們這就是取個樂兒,一會兒拿來了,有幾色的簽子,兩兩相同,那邊男賓先抽了,剩下的咱們這邊先抽紙牌,輸了的人去抽籤子,若是與那邊的哪位公子抽了相同的顏色,便是要與那公子去湖邊船上,劃到湖中央共飲三杯方可下船。」

  眾位女賓俱是平日裡擅玩樂的,可卻是頭一回聽說這種玩法,不由得都笑道:「夫人真會取笑人。」

  愛茉卻拂了拂耳邊的秀髮笑的曖昧:「那你們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哪裡會有人不願意,且不說這清風明月,正是好時候,何況又不知會與哪位公子相遇,更是冒險又曖昧之極。

  這時,早有小書僮來報,說前面男賓們俱已抽了,愛茉見了便讓人拿了紙牌,幾個小姐夫人也抽了起來。不一會兒,居然是明若夫人輸了,於是便有人拿來黑布蒙著的簽子,明若夫人抽了一個,是紅色的,這時小書僮看了道:「回夫人,這是梁公子的簽。」

  眾人聽了不免都笑了,有人道:「聽說這梁公子是夫人相公的好友,夫人可是抽對了人。」

  明若夫人聽了書僮報上的名字,心下難免失望,可臉上卻仍舊笑著向愛茉道:「這不是你做了手腳吧。」

  「我可不敢。」愛茉笑道:「夫人若不信,再抽一次?」

  「罷了,」明若起身道:「饒你一回。」

  早有下人來扶了她向後院湖邊走去,見她去了,這邊幾個女賓才又抽起紙牌來。

  抽了一會兒,又有幾個女賓輸了,便抽了各色的簽子,與前面的公子們划船飲酒去了。

  愛茉見武從雪一直拿著紙牌,又怒目看向自己,便知這小蹄子今天晚上怕是要生事,於是心中早已暗中拿定了主意。不一會兒,便輪到愛茉輸了,於是便有人遞上籤子,愛茉伸手摸了一個,皺了皺眉,又放下了,終究是換了一個,拿出來書僮看時,便道:「夫人,是無夜公子。」

  聽了這話,眾人都笑道:「夫人好福氣,恭喜了。」

  愛茉聽了,只淡淡一笑,看向武從雪,此時,這位大小姐的臉上只怕能刮下幾兩霜來,見愛茉看過來,她便狠狠瞪了回來。愛茉見了,不動聲色,只嘆道:「可惜,我突然想起還有件事沒吩咐,此時倒要去後面看一眼才能放心,這無夜公子,小女子怕是消受不起。」

  眾人都說:「夫人不是怕了吧?」

  「笑話。」愛末笑道:「你們若是不信,只管將那最後一簽留給我,不論是誰,我去便是。現在等我回來再說。」說著,便向後面去了。

  眾人無奈,只得重新抽去,愛茉看了武從雪一眼,見她臉色和緩了很多,只拿著紙牌盤算著贏別人。

  這遊戲雖然看似毫無章法,卻是暗藏玄機,愛茉早已暗中吩咐了小童做好手腳,於是幾輪下來,武從雪便真的抽到了無夜。

  不一會兒愛茉回來時,果然眾位夫人差不多已抽了簽。

  開宴前愛茉早就吩咐好小童將小郡主給柳雲尚,自己則與程敏之一起,可這會兒小郡主出去更衣了,愛茉只得先抽。她伸手便去摸之前約定做好記號的那根,可是摸來摸去,到手的兩個居然相同。愛茉看了看拿簽的小童,發現竟是換了人。

  愛茉見狀不由得低聲問:「剛剛那個哪去了?」

  小童見夫人問自己,忙道:「太守大人剛派人把他叫走了。」

  愛茉一怔,這才記起那個小童好像是武文德書房裡伺候的。

  眾人見愛茉抽籤時猶豫不絕,便都笑了,只笑道:「大家別告訴她哪位公子剩下了。」

  愛茉不由得嗔道:「都說夫人們無情,今日一見,果然是真的。」她嘴上這麼說,目光卻掃見武從雪已經不在席上,依她的脾氣,沒抽到合意的人只怕不會走。愛茉這才放了心,既然已沒有了標記,愛茉只得隨手抽一個,心中只盼著抽到的人別另有相好便罷了。

  可當拿起簽子時,卻只聽小童報導:「回夫人,這是柳公子。」

  「什麼?」愛茉一怔。

  眾人聽了俱是笑開了鍋,早有夫人上前道:「快去吧,是蘭陵公子呢,你這小蹄子可是中了頭彩。」

  愛茉看著眾人的笑顏,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彷彿從高處跌到了井底。

  柳雲尚?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