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Ⅴ

  戒情與明若夫人是見過的,於是只問了好,明若自見了他便笑著看了看愛茉,只道:「大師閉關多日,想必有高深的佛法說與大家聽,我們也算是有緣人了。」

  戒情只念了聲佛道:「夫人誇獎,戒情還未修得真果,心中仍有塵緣,慚愧。」

  明若聽了奇怪道:「那大師難道要與我們說些塵緣?」

  戒情只道:「貧僧已知劫數,只不過是挨時日而已。」

  明若聽得糊塗,卻不好再問,於是只向梁北戎道:「公子來遲了,需得罰一杯酒才是。」

  因在寺中,並不備膳食,只有些果品素酒,梁北戎聽了這話,只笑道:「夫人說的,只是在下這幾日身體不適,酒就不必了,還望夫人見諒。」

  梁北戎是官場中人,雖然做事一向老練狠辣,可卻從未在人前不給別人面子,何況是明若夫人,見他如此,明若心中雖不悅,卻也勉強笑道:「公子可要多保重。」

  「多謝夫人。」梁北戎答的輕描淡寫。

  愛茉見他如此,便知他今晚赴宴是存了戒心的,於是笑道:「梁公子,這些日子我還沒謝您,自從我家大人遇刺後,府上的事都多勞公子幫忙,既然公子不喝酒,我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如何?」

  梁北戎見此情形,倒不好再推,只端了茶輕抿了一口便又放下了。

  愛茉見了,放下茶碗笑著向身後的三娘道:「告訴他們,把我準備的點心送上來。」三娘聽了忙答應著去了,愛茉這才道:「前些日子特請了城裡有名的點心師傅做了幾樣點心送上來,裡頭有我親手採的幾樣果子,大家嘗個鮮罷了。」

  不一會兒,果然見三娘帶著幾個人端了盤子上來,盤子裡俱是小碟子裝的點心,一碟只得三兩個,卻極精緻,愛茉拈了一塊遞給小郡主道:「殿下也嘗嘗。」

  明月郡主接過了點心,看了看梁北戎,猶豫了半晌,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愛茉見她如此,便一笑道:「我可不比殿下高貴斯文,殿下可別笑話。」說著,只撿了一塊點心,慢慢嚼了。

  明若夫人只也拈了塊嘗了,不由笑道:「你這丫頭果然會享受。」

  梁北戎卻坐著不動,連茶也不喝。

  愛茉於是笑道:「梁公子如此拘束,倒像咱們是頭一回見面一般。」

  梁北戎卻坦然道:「在下願陪夫人聊天。」

  愛茉見無甚可說,便向戒情道:「大師可否說個故事我們聽聽?」

  戒情聽了,於是淡淡地道:「只有一個故事,從前江州有一美女,眾人皆願與之交往,甚至要求交歡也不拒絕。不久死去,與她相交之男子莫不悲痛惋惜,遂集資為她在路邊築墳。後來一胡僧,見墓痛哭,路人皆笑,言其女行為冶蕩,何值和尚一哭。僧曰:此乃鎖骨菩薩,大慈悲者,世人所求莫不應允。開墳,見一副鎖鏈的黃金骸骨,僧攜骨而去。」

  「此事可是當真?」明若夫人聽了不禁問道。

  戒情只道:「夫人認為是真便是真。」

  一旁沉默許久的小郡主聽了,卻道:「菩薩終歸是菩薩,若是塵世間的女子如此行事,死後必是要下地獄的。」

  愛茉見她說的愴然,不由一怔,想了想才笑道:「小郡主終是慈悲胸懷。」

  梁北戎聽了這話倒抬起頭看了看小郡主,淡淡地道:「世間女子生來行為冶蕩者甚少,大多為了家人父母,甚至天下蒼生,即便離開塵世,菩薩慈悲,想必也不會怪罪,郡主又何需為她們掛懷。」

  小郡主聽了,輕咳了幾聲,卻仍是愁眉不展。

  愛茉看了看他們,雖知這二人話中必有所指,卻一時間也想不出緣由。

  一時間,眾人皆沉默下來。

  這時,戒情卻道:「梁公子既不喜茶酒,貧僧倒是有樣東西,不知公子是否感興趣。」

  「願聞其詳。」梁北戎奇道。

  戒情便從僧袍中取出一個物件,月光下,只見它晶瑩剔透,似是用琉璃所作,仔細看來,卻是玉石雕成的小壺,只是處處都巧奪天工,極為細緻,那瓶中,卻裝了大半瓶的東西。戒情命人拿了杯子,只將那壺打開,微微一傾,便有只見微紅色的液體流了出來。

  「前些年,寺中來了一位胡僧,教了存葡萄的法子,貧僧按他所說試了一下,果然釀出甜汁,甚是爽口,師傅便命人去山下換錢,今年也得了許多,只是不知口味與往年如何,貧僧不飲酒,還請公子代為一嘗。」

  梁北戎看了看戒情,見他並不像說謊,再加上那酒果然香甜撲鼻,並無異味,於是便端起杯了飲了。

  愛茉見了不由道:「大師所說的胡僧可是那位見過鎖骨菩薩的大師?」

  「正是。」戒情道。

  小郡主本是低頭不語,聽了這話倒抬起了頭,只看了看梁北戎,這才向戒情道:「大師真是好福氣,得見高僧。」

  戒情只道:「見與不見,都是世間的因緣劫數,郡主殿下遵從自己的心便好,其它俗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聽戒情這麼一說,明月一怔,只看著他,半晌想說什麼,卻看了看梁北戎,終究又咳了幾聲,不再說話。

  愛茉見話已說的差不多了,於是笑道:「既然郡主殿下身體不適,咱們今晚不如早散了吧,明天還要做法事呢。」

  「是了。」明若笑道:「明天可有得忙呢。」

  此時,只聽得山上鐘聲響起,迴蕩在山谷間。

  戒情於是起身道:「貧僧還有事與方丈大師商議,就此告辭。」

  愛茉等人也不挽留,於是各自散去。

  梁北戎與愛茉仍是送了小郡主回自己的院子,待下人們將一切打點好,這互相告了別,向院外走去,這時,卻只見小郡主房中的一個丫頭急步走了出來,見了梁北戎回道:「公子,郡主身子不大好,請您去看看。」

  愛茉聽了,心中動了動,於是道:「殿下想必是咳得厲害,公子快去吧。」

  梁北戎看了愛茉一眼,沒說什麼,便跟著那小丫頭去了。

  愛茉站在院外看著二人走遠,心裡不由得冷笑,站了一會兒,便逕自向程敏之的住處而去。

  她早問了管事的和尚,因為程敏之來的晚,可空出的房舍不多,於是便搬了與柳雲尚和無夜同住。到來院外,卻見院內只在門前掌了燈,屋內卻是黑漆漆一片,問了倚在門口睡的東倒西歪的小和尚,才知那邊的宴席還未散,都沒回來呢。

  愛茉見此情形,倒不急著走了,於是只打聽程敏之住在哪間,小和尚揉了揉睡濛濛的眼,隨手一指,便又打起了哈欠。愛茉見他困的可憐,便不再擾他,只挑了燈籠逕自向屋內走去。

  這房子本是裡外三間,最外邊的是客廳,裡面是書房,再裡面才是臥室。愛茉見屋內無人,於是將燈籠在桌上放好,便坐在外間的桌邊等著。

  桌上有茶,還有程敏之用剩下的一個杯子,於是她也不費事了,只就著那杯子倒了茶,一口喝了下去。喝完,便坐著打扇。

  雖說是夏夜,可她這一路走來未免有些熱,雖喝了涼茶,可身上還是不涼爽,幸好一會兒程敏之回來也是不怕的,於是便脫了外頭的大衣裳,只留了白綾的抹胸。

  可沒坐一會兒,只覺得丹田內一股熱氣上湧,不由得心浮氣躁,四肢酥軟,倒像是病了一般。

  愛茉定了定神,又想了想,只覺得不對,半晌,她起身在房內走了幾圈,突然之間看到桌上的茶杯,就著燈光,只見那茶杯並未有何不同,拿到鼻端聞了,才發現有淡淡的花香。

  春來早?!

  愛茉一驚,手中的杯子險些掉了下去。

  程敏之這裡怎麼會有這東西?

  這「春來早」雖說是有名的合歡散,卻做的極有意趣,分為兩味藥,只吃其中一味並無效果,需得兩味同食,方能勾起藥性。今天晚上,她將其中一味放進小郡主的茶裡,而另一味有淡淡香氣,極易辨認,於是她便縫進了那個荷包裡。她料定見到那荷包,小郡主必問來歷,於是便將計就計把荷包還了她。

  梁北戎是極聰明的人,於是自來便對桌上的東西不聞不動,只是,他不知桌上的東西裡卻只有一味藥,愛茉與明若夫人及戒情吃了皆無礙,只是戒情的酒卻是她提前下了藥的。

  愛茉料定自己走後小郡主必找他問荷包的事,於是只要他一碰那荷包,便自是萬事大吉。可她事事算盡,卻怎麼也算不到自己居然吃到了另一味。

  這一會兒功夫,她身上早已是香汗淋淋,遍體酥軟。好在這裡是程敏之的住處,便是那藥性發作,頂多與他在一處,倒是強的多。

  想到這兒,愛茉便向內間走去。

  進了臥室,仍是沒有燈光,藉著窗外的月亮,只見床上的幔帳低垂,愛茉早已管不了那麼多,只掀了帳子倒到了床上。黑暗中,只覺得床上有什麼,她伸手一抓,卻被人狠狠地扣住脈門,黑暗裡只聽得柳雲尚的聲音道:「誰?!」

  愛茉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痛的驚叫出聲,柳雲尚聽了聲音,手上不由一鬆,這才啞聲道:「是你?」

  愛茉被他扔在床上,只覺得全身無力,熱的厲害,只呻吟了一聲道:「先生……你,你怎會在程公子的房裡?」

  柳雲尚聽了,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道:「這本就是我的房間。」

  什麼?

  愛茉有點傻,接著卻想起門前打瞌睡的小和尚,想必是他迷迷糊糊的指錯了,於是便想起身,可撐起了身子,便又倒了下去,這一倒,便是倒到了柳雲尚的身上。黑暗之中她手指所觸之處,他竟赤著上身。

  愛茉一怔,想拿下手來,卻不知為什麼,只覺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甚是好聞,居然捨不得放開。於是發狠只推開了他,自己伏在枕上道:「既是你的房裡,為何會有『春來早』?我……我怕是已中了招,還請先生快些出去。」說完,已是嬌喘連連。

  柳雲尚聽了,過了半晌才道:「這房內的『春來早』只不過是一味,你是哪裡中的另一味?」

  愛茉見他問,便不好隱瞞,於是將自己給梁北戎與小郡主下藥之事告訴了他,又道:「他害我險些送命,我將小郡主送他,也算便宜了他。」

  柳雲尚道:「梁北戎心計極深,又怎會著了你的道喝下那第一味藥?」

  「我料定他不會喝。」愛茉嘲諷地道:「只是他防了我,防了明若夫人,卻防不了戒情大師,我將那藥提前放下戒情的酒中,他知桌上的茶點有異,一口未吃,卻不知戒情也是我的人。」

  柳雲尚卻道:「那戒情大師是出家人,又怎會聽任夫人擺佈?」

  「這倒容易,」愛茉笑道:「這世間的人與物,自是相生相剋,我與他,便是前世的孽緣,如今別說如此小事,便是再大的事,只怕他為了我也做得。」

  「原來如此。」:黑暗裡柳雲尚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聽得他緩緩道:「緣由已清楚,夫人還請出去吧。」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愛茉抬手輕輕拭了額角的汗冷笑道:「我自是不指望先生站在我一邊,可我終歸是在先生這裡誤服了藥,您不想幫我也就罷了,現在居然趕我出去?敢問先生仁義何在?」

  「我趕夫人走,便是仁義所在。」柳雲尚聽了只冷冷地道:「夫人可知梁北戎今夜原本打算將我與小郡主關於室內?」

  愛茉一怔,只喘息道:「這又是哪樁公案?」

  柳雲尚這才淡淡道:「今夜席上,梁北戎便在酒中下了藥,我料他會有所動作,便先退席回來,沒想到茶中卻被他下了第二味藥。」

  「你……原來你……」愛茉聽了不由得大驚,可是「原來你也中了合歡散」這句話卻怎麼也沒好意思出口。

  柳雲尚又道:「剛剛聽你說了經過,我猜想他原本想在你的宴席散後將郡主送入我房中,可現今他卻未來,想必是中了你的『荷包之計』。」

  聽到這兒,愛茉心中不由一驚,若是真如柳雲尚所說,梁北戎是打定了主意讓他玷污了小郡主,如此一來,柳雲尚便是有一百道免死的金牌聖旨,也恐怕不管用了,且不說小郡主是真是假,只是做出此等行為便是死罪。這兩個人倒是有何恩怨,經算計對方至此地步。只是今天這事兒被自己一攪局,柳雲尚倒無事,只是梁北戎今天得了小郡主,不知是吃了悶虧,還是託了自己的福。

  這時卻聽柳雲尚道:「夫人可願出去?」

  「好,我自然願意!」愛茉說著,便要撩起幔帳出去。可說話這會兒功夫,藥效已發至全身,她只剛抬了手,便覺得一陣痠軟,還未完全起身便又倒在了床上。

  「先生……」她喘息了片刻道:「我看還是您出去比較妥當。」

  柳雲尚聽了,過了半晌才道:「夫人可知這藥如何解得?」

  合歡散,顧名思義,自然是交合才會解,如今愛茉見他問出來,於是只道:「自然不知。我既是下藥人,又為何要解它?」

  柳雲尚卻道:「這藥效甚是奇怪,我本欲將它逼出來,卻反被它所制,現今只怕已走不出去這房間。」

  趕情你這身功夫是白練的!愛茉不由心中恨恨地道,可人卻伏在枕上香汗淋漓動彈不得,只覺得柳雲尚身上淡淡的清香甚是好聞,但心中卻極不喜歡此人,於是只得道:「柳公子可知道程敏之現在何處?」

  「他是新上任的御史,自然有人奉承,此時怕已被人灌醉了。」

  「那無夜公子呢?」

  柳雲尚聽了,過了一會兒才答道:「你以為程公子是被誰灌了酒?」

  愛茉閉了閉眼,不由得咬牙道:「等我解了這藥出去,決饒不了他們。」說完,卻只覺得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才清醒了過來,於是心中倒涼了半截。

  見她半晌未說話,柳雲尚於是道:「夫人可好?」

  愛茉倒在枕上,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顫了:「托先生的福,十分不好……」

  柳雲尚聽了似是倒吸了口冷氣,這才道:「夫人且忍忍,等我解了毒,自會幫夫人找解藥。」

  等你找瞭解藥,只怕我已慾火焚身死掉了。愛茉心中不由得咒道。

  卻聽柳雲尚又道:「只要夫人不動,在下便能忍得。」

  他的意思是,只要她不勾引他,他們之間就是清白的?敢情自己才是那個下作的勾引男人的壞女人?!

  「不勞先生找解藥,」愛茉只覺得那藥勁兒上來,也不知是氣還是酥得,只顛聲道:「先生只要為我找到程公子便好過那解藥千百倍。」說到這兒又嬌笑道:「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我與他相好,他能幫我……解了這藥,也算是了了我們之間的一樁心願。」

  放在平時,這話愛茉萬萬說不出口,可此時被藥效一逼,便是再露骨的話只怕她也說得出來。

  說到這兒,愛茉不由得想起柳雲尚以往的惡劣行徑,於是又笑道:「就算是程公子不在,只要無夜公子在身邊愛茉也是願意的,聽說他是極溫柔的人,先生只怕不知道吧,他在夫人們之間可是聲名遠播呢……」

  說完,又看了看柳雲尚道:「無論他們任何一個,只怕都比先生您強百倍,您放心,我就算今晚死在這裡,也不會動您一個指頭。」說完,便伏在枕上喘個不住。

  柳雲尚聽了這話,一言不發,兩個人頓時沉默了下來,如若不是聽到他的呼吸之聲,愛茉幾乎以為他死了。

  這人向來清高至極,以至於被人碰碰衣袖也不肯,現今被人下了合歡散與自己關在一起,想必是氣的半死,就像她也討厭他一樣。

  想到這兒,愛茉只覺得頭暈的厲害,神志也漸漸不清醒起來,只覺得彷彿在夢裡,她仍在讀書,先生扶著她的頭道:「茉兒,又你打瞌睡,這怎麼成?」

  愛茉抬眼見了先生,只撒嬌笑道:「先生且讓我睡一會兒,遲些再讀書。」

  先生無奈,只得笑著將她扶坐在自己身上道:「說好了只睡一會兒,不許賴皮。」

  愛茉笑著摟住先生的脖子,將頭伏在他胸前道:「先生讓我靠靠。」

  「夫人。」突然柳雲尚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愛茉的夢,猛地醒來時,卻見自己不知何時已摟住了他,兩個人肌膚相貼,近的幾乎能聽得見互相的心跳,她抬起頭時正對著他的臉,他的眸子深深地看著她。

  「夫人可還好?」柳雲尚道,聲音卻聽上去有點嘶啞。

  愛茉清醒了些,用了用力,才勉強推開他重新倒在床上,她幾乎被自己剛剛的舉止嚇著了,半晌才掙紮了道:「先生,愛茉求您件事。」

  「夫人所求何事?」

  愛茉轉了頭看向柳雲尚道:「我不比先生,有武功護體,如若抵不過藥效做出不恥之事,還請先生無論如何也要阻止,若是阻止不了……」她說到這兒頓了頓,於是咬了咬牙狠狠地道:「若是不能,便是殺了我也無妨!」

  話已至此,柳雲尚便知是她死也不肯與他有肌膚之親,於是過了半晌才冷冷道:「放心,我自會成全夫人!」